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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凭借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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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风凭借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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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旬,江陵就传出桓玄攻下数镇,已经坐拥东晋三分之二的版图。他屡屡派人上献,表示自己能为帝王的符瑞,以惑天下。同时,又写信给司马道子,指责朝廷滥用佞臣,使国事沦丧。

  司马道子见到书信大惊,朝中上下一时人心惶惶,都怕桓玄起兵后连累自己。

  消息传到建康,君羽听后也有些隐隐不安。如果朝廷出兵,必然会派北府军应战,到时候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王谢世族。与公与私,都要尽快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思来想去,想到前几天王练之提的那个主意。于是她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一个办事牢靠的侍卫:“你把这封信快马送到江陵,交给桓玄,我要亲自见他。”

  侍卫吓得不敢接:“公主,您可要三思,万一让公子知道了”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君羽缓和语气说“放心吧,这事有我担保。”

  那侍卫不敢抗命,拿了信匆匆走了。君羽等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叹了口气。到底有多少把握,她心里也没数,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经过书房,无意中听到有说话声,她停下脚步,透过窗棂间的碧纱,看见谢混坐在屏风后,和两个男子在谈论着什么。这两人很奇怪,大热的天还穿着全副甲盔,君羽认出其中一个是名将刘牢之。

  只听他说:“前几天,桓玄派何穆来劝我,让我出八州的兵权,然后归顺他。”

  另个男子摇头道:“不行,出兵权,咱们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桓玄阴险狡诈,答应的事情未必肯兑现,不能冒这个险。”

  刘牢之哼了声,说:“我当然知道桓玄不是好东西,如今取他易如反掌,可灭他以后呢,司马元显还是会想方设法除掉我们”

  谢混摇着团扇,淡淡一笑:“刘将军,司马元显毕竟是个头小子,缺乏统驭之术,桓玄好大喜功,必定会造反,你投靠任何一方,都是自取灭亡。”

  “那我怎么办,谢公子,你一定要救我”

  谢混不疾不徐地缀茶,仍旧笑说:“将军不用担心,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我只管北府军,名不正言不顺,就是想帮你也力不从心。”

  刘牢之与身边人对视一眼,立马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了他的意思。刘牢之犹豫着,还是没有答应。毕竟他是名将老臣,总是不肯放低了架子。谢混也不勉强他,微笑着说:“将军回去慢慢考虑,越快决定越好。”

  另个男子从里解下一个铜牌,递到他手里:“公子,这是在下的兵符,我刘某愿意投靠你,以后听你派遣。”谢混伸出手,细长的白指握住铜牌,又抬头看他,眼里出赞许的光:“将军果然识事务,有了这兵符,我自不会亏待你。”

  君羽在窗外听的一头雾水,只猜出他们是在结盟,但具体干什么却不清楚。她转过身要走,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正撞上端着茶水的侍女。

  “啊,奴婢该死,烫着公主了”说着掏出绢帕,那葱似的指头就要去擦。君羽来不及捂她的嘴,知道里边的人一定听见了,这样鬼鬼祟祟躲着反而不好。索推开门,大明大方地走进去。

  屏风后的人均是一愣,刘牢之立刻单膝跪下:“老臣拜见公主。”

  君羽从袖中伸出手,笑着说:“将军不必多礼,这不是宫里,那些规矩就免了。”

  此时暑夏炎热,她穿了身薄薄罗衫,松挽的髻上,只簪一朵白缎花。看上去异常柔和,全无应有的架子。旁边的男子匆匆掠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抱拳道:“小人刘裕,见过公主。”

  君羽原本没怎么在意,不由浑身一震,回身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生的鼻大,显得有些蛮横,只有那双眼里透着股犀利。她凝视着这双眼睛,心想:难道这个人就是未来的宋武帝看来晋朝最大的危害不是桓玄,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刘裕。

  “烫着了没”修长的手抚上肩,才打断了她的思路。谢混掩扇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送他们。”

  君羽恍然答应,一直等到他们走了,才急忙关上门。她先扑到书案前,把桌上漫摊的书翻了一遍,又在书架上找了找,就是没见到刚才那个铜铸的兵符。如果刘裕真的以后会称帝,就绝不能让他的势力再增长,否则后患无穷。

  “奇怪放到哪去了”她急得头是汗,抓住扇子烦躁地扇着,突然想起来刚才谢混亲自接在手里,兵符会不会在他身上。

  正想着,传来一阵脚步声,乌檀门嘎吱被推开了。谢混迈步走进来,看见七八糟的杂书,下意识皱起眉。他这种人生来喜欢洁癖,所有东西都必须纤尘不染,尤其是书一定要摆放规整。

  君羽来不及收拾,当心翼翼转过身,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故意笑着过去,一边拿扇子殷勤地扇着凉风,目光却在他身上搜索。

  谢混角一挑,嗅着她发间那朵纯白的缎花:“你今天很特别呢。”

  “是么”君羽很自然地搂住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来回摩挲。她也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引起他的疑心。找了一会,什么都没摸到。于是她的手继续往进探,脸上笑意不减:“热不热啊,不然把衣裳了吧”

  想起门外有守卫,谢混抓住她的双腕,微微拉开说:“不要这样”

  透过他柔软的丝质衣衫,君羽隐约感觉到有一个硬物藏在里边,形状方正,应该就是那块兵符。只是被他的手阻挡着,一时够不到。

  “怕什么嘛,他们又看不见”她侧头笑着,拉起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没有问,一直跟在后边,穿过重重的折廊才发现,路的尽头竟然是浴堂。

  堂内罗帏低垂,淡青色的纱幕遮住了六扇格的窗子。四下里寂然,外面强烈的夏光从隔帘漏进来,也变成了渐淡的朦胧。谢府的浴堂不算大,却极巧,模仿石虎的“焦龙池”池子用玉石堆砌,温热的水粼粼漾,浮起一层细碎的花瓣。

  温度骤然升高,连谢混清凉无汗的脸上,也渗出了密细汗珠。他一转身,就被抵在了门上。君羽脸上带着微笑,从眼角眉梢扩散开,竟然带着难以言喻的妩媚。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谢混不由一瞬间僵住,单薄的背脊贴在门上,已泛出一层汗。

  “现在热不热”君羽挑眉看他,笑里已有了引的意味。手下轻轻一扯,悄然解开了他间的衣带。

  觉察到衣襟的松散,谢混也不动,只是若有玩味地盯着她,那神情仿佛是早已看透。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想到他如此问,君羽陡然一惊,解衣带的手也停了下来。不过她很快恢复正常,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笑意嫣然绽放:“还在生我的气啊,上次打重了,都是我不好,不要计较了嘛”

  手继续深探进去,一寸寸游走在他的体间,除了光滑冰凉的肌肤,依然什么都没有。谢混突然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提起来,问:“你想在我身上找什么东西”

  君羽回手,撅起嘴道:“人家看你热,帮你衣服嘛,好心没好报。”

  谢混勾起一侧角,低了声音道:“不,我要你先。”

  “好吧。”君羽眼角带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伸手缓缓解开外衫,腻白的肌肤乍现而出,光滑如锦如缎。身后的连枝灯默默燃着,火光猛然窜高,映在谢混的眼底,腾起一丝灼热。

  他连眼睫都不眨一下,直将目光落到她白绢裁作的裹上,摇了摇头:“还不够。”

  君羽伸手摘下鬓边硕大的缎花,夹在两指间,轻轻一捻,一尺白色的素带就飘落下来。墨发如云披散,遮蔽了光的肩颈,虽无颜色竟是极致的丽。

  她把手放到背后的绳结上,正要拉,又停下来:“不行,你看着我做不到。”

  听到这钓胃口的话,谢混哼地一笑,挑眉问:“那你说怎么办”

  君羽扬了扬手里的缎带,然后蒙上他的眼睛,绕了两圈,在耳后轻轻系了个结。谢混的视线立刻陷入暗沌,只能透过厚密的缎面,能感受到朦胧的光影。她甜腻的声音划过耳畔,仿佛带着几分得意:“这样就好啦,以妨你偷看”

  没了他目光的监视,君羽才长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紧张的汗。紧接着,她连停顿一下都不敢,快速剥开他的衣服。外袍、深衣、丝剥茧般层层尽褪,一件件挥到地上。甩开最后一件的时候,君羽终于灰心了。

  什么都没有那个方方正正的兵符不在其中。可她明明摸到了,绝不是幻觉,眼看着他连一刻都没有放松。难道是掉路上了不可能,什么东西到他手里能丢,那才是天大的罕事。

  她正烦恼地拎着衣服,背后的绳结被悄然松开,前一光,带着体温的裹绢滑落到脚边。谢混拆掉蒙在眼前的带子,随手一扔,笑道:“你想学信陵君窃符救赵那真可惜,在我这里行不通。”

  君羽摔掉手里的衣服,死死咬着,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转眼一看,他身下还穿着条亵。于是大方揽住他的肩,笑容里并无半分羞涩,咬着他的耳朵说:“你的也不够,不许耍赖呀。”

  谢混盯着她,面容很平静,平静的让她有点不自然。修长有力的手臂搂住,让君羽起了微微的战栗。突然身子一倒,接着就是天旋地转,在她的惊叫声中,起飞溅的水花,身体便被涌动的池水包围了。

  君羽从水里狼狈地探出头,猛地一呛,剧烈咳嗽起来。谢混拧干发上淋淋的水迹,带了几分戏谑道:“你不是要洗吗,我陪你一起洗。”

  君羽僵在了那,口一起一伏,用力咬着。池水清澈透明,倒影着两人光洁的身姿。她掬起一捧清水,淋在他肩膀上,近乎撒娇地问:“你到底把兵符藏到哪了告诉我好不好”

  谢混抚去身上的花瓣,漫不经心问:“你要兵符干什么”

  “那你就别管了,给还是不给”见他没反应,君羽绕到他背后,轻轻捏着。谢混闭上眼,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一副心神漾的样子。她俯身靠过去,柔声道:“不就是块破牌子嘛,反正你那多的是,给我一个怎么了。”

  谢混嗤地一笑,半睁开俊秀双眼:“那要真是块破铜烂铁,还值得你这样费尽心思地投怀送抱。只不过它是刘裕的,所以你想要对不对”

  没想到他竟然一眼能猜中,君羽顿觉得深受打击,看来还要费些功夫。她哼了一声,甩开手道:“说什么对我好,都是骗人的,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不然怎么连个小小的牌子都不舍得。我明天就走,省得碍你的眼。”说罢赌气似地扭过脸去,目光瞟向别处。

  谢混叹了叹气,伸手将她一缕发掠到耳后,扳过她脸颊:“别闹了,那又不是好玩的东西,要来也没什么用处,听话。”

  君羽仍咬低头不听,等他殷殷说了些好话,才不情愿地点头:“那好,不给我也可以,但你不许跟那个刘裕来往。”

  “他哪里又得罪你了”

  “没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君羽说着捉住他的指头,送进舌间轻轻地食,一点点灵巧地舐进,又缓缓推出来。那微的触感,让谢混不舒展眉心,闭上眼叹息一声。

  波光涌在四周,盈盈粼粼。视线朦胧离,犹如隔了层烟雾。他苍白的颊上镀了层淡绯,眉眼之间就渐渐有一种出奇的妖冶。那瞬间的惘后,忽然觉得上一暖,君羽已经主动吻了他。

  她轻柔地吻着,舌尖在他口中试探纠,或伸或卷,辗转咬着他的下。分明的挑逗,却有种难以抗拒的惑。谢混一时沉了,仿佛清凉的池水都在燃烧,周身滚烫似火。感到他微妙的变化,她仍专注地吻着,肆过他尖硬的下颌,在颈间突起的喉结处连。

  “你到底想什么”他的自制力极强大,身体已然动情,声音却很平缓。君羽着他的耳郭,低低说道:“我要你杀了他”

  手沿着他的口向下轻柔摸索,感到他的身体如同拉紧的弓弦一般紧绷着,息变得急促,望终于被发出来。他平素总是那般从容不迫的模样,此刻难得一见任由摆布,反而带着致命的魅惑。

  “杀了他,好不好”她仍蛊惑地怂恿,忽然脊一疼,顶住了身后的池壁。谢混猛然拥她入怀,带着几分恶地问:“你不是心肠最软,最恨我杀人么”

  他汗的俊颜让她有片刻的失神,犹在息之际,强悍已然侵入。君羽闭上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是上弦的弓,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心里竟然有分酸涩,她蓦然拥紧他的背,融合到自己的体内,深深地窒息。缓缓地,极尽沉痛的一笑,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一定要记得。”

  池水轻轻漾,眼角的泪就要泼洒出来,谢混贴着她耳,低笑着说:“你现在,真是让我越来越摸不透了。”明月几时有上

  夜晚天凉,绵纸窗里透出摇曳的烛影,在夜中跳动。君羽看了看书斋没人,推门进去。墙角书架上磊着的书,桌案上放着几叠还没呈上去的奏折的。她翻开来阅览了一遍,全是这几月重要的朝廷大事。

  好不容易找了个谢混不在的时机,避开门外的把守,她才有机会进来。

  正看着,门外突然近一阵脚步声。原来谢混走到半路,想起落了本书,又转了回来。他走到书斋门前,见里面有灯光,不由皱眉问:“里面有人”

  守在门前的侍卫说:“夫人在里面看书。”

  谢混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迈步进去。君羽站在桌案前,手里专注地捧着一卷书。他悄然走到她背后,好奇地问:“在看什么书”

  君羽亮出封面,不过是本寻常的诗经。谢混接过去一看,并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最近很好学呢,怎么对诗感兴趣了”

  君羽翘起角,嫣然地一笑:“你又不管我,无聊打发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嘛。”

  “是吗”谢混伸出细长的手指,拨了拨她耳边的苏,君羽不地退后两步,转过身道:“你不是要陪裴绍喝酒吗,怎么又回来了”

  浮光映在颊上,染了一层橘的暧昧。照着她发间簪的璎珞,竟是别样温柔。谢混一时动情,伸臂搂住她的,低声说:“因为我舍不得你啊。”君羽不由自主地一僵,仿佛对他的举动颇感不安。

  谢混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拉起她左手,从袖里取出一本奏折:“你看的是这本书吧”

  霎时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了,她这些天经常借口来书斋,为了偷看这些机密的文件资料。今天无意撞见他进来,便随意拿了本杂书掩饰,还骗他说打发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

  君羽微微地一笑,全没有把戏被揭穿的怯懦,反而摇着他的袖子唤:“子混”那双手厮磨着他的手指,像小孩子在撒娇一般。

  谢混没有摆出震怒的脸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些东西其实很枯燥,不适合你看。”

  君羽微一扬下巴,拔下髻里的簪子,闲闲挑着烛花说:“怎么不适合,我身为公主,关心一下朝中大事也不为过吧。你每天这样妨着我,不累吗”

  这语气明显带了挑衅的意味,谢混将那本奏折搁到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才回身走到她面前说:“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奏折上的东西,但你就算读懂了,看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了,找到了辅国助业的良策又能怎么样你是公主,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不可能有机会像男子一样参朝议政。”

  君羽扬起脸,深深地看入他眼底,那双琉璃冰眸有着摄魄的凌厉,很容易就深陷进去,失了方向。可是她此刻却很平静,似是对惑无动于衷。

  “女人就不可以参与朝政吗如果你以为我嫁了你,就是一件附属品,那跟玩物有什么区别。我是人,有权利支配我自己的行为,不需要你来教训。”

  谢混抬指,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低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君羽微一躲闪,侧头避开,深潋的睫蝶翼般扇动。谢混虽是不快,终究握住她的手,表示妥协。

  “今天是仲秋节,不谈这些事情,跟我去院里一起赏月,好不好”

  出了书斋,夜朦胧如纱,一轮圆月挂在天际,静谧而完。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半月门,再过十折九弯的回廊,不觉已到当年的曲院水榭。有女子们在亭里摆着香案,跪在月下焚香祈祷。

  君羽学着她们跪下,双手合什,默念了一会儿。等她睁开眼,谢混才问:“你都许了什么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耸了耸肩“听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混挑眉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愿跟我有关吧”

  君羽不屑地撇了撇嘴:“呸,你还真是恬不知,自恋到死。”一抹笑意溜上角,在夜里灼灼发亮。谢混盯着她问:“你刚才不是生气吗,怎么现在又笑了”

  “我生气的时候也会笑。”

  晚风袭来,如缎的长发翻飞在风里。君羽仰起脸颊,突然惊叹一声,耳边的苏繁丽漾。谢混也茫然仰起头,只见浓墨般的夜空中繁星滑过,拖着长长的尾巴,银光闪耀。

  “快看,流星雨”她眼惊地望着天,突然想起什么,拖住他的袖子命令道“跪下,快跪下”

  “干什么”谢混向后一躲,似是被这个要求吓得不轻。君羽来不及解释,抬脚在他小腿腕狠狠一踹,谢混吃痛单膝跪下,秀致已极的面上写了不甘心。君羽扯下耳垂上的银环,到他手里,然后伸出左手无名指,命令道:“给我戴上。”

  谢混苦笑着捏住那只耳环,乖乖套到她指头上,银环有些大,戴在指上略显阔绰。君羽把另一个耳环也摘下来,又对他道:“把左手给我。”谢混只好听话地伸出手,眼看她把银环也套到他无名指上。

  等仪式完毕,君羽十指叉握拳说:“现在我问你,谢混你愿意娶君羽为,一辈子爱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护着她,你愿意这样做吗”

  谢混停顿了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君羽急得又踢了他一脚:“不许笑,说我愿意”

  谢混酸痛的小腿,强憋着笑意道:“我愿意。”

  “现在你问我,君羽你愿意嫁给谢混,一辈子白头偕老、不离不弃吗问呐。”

  “哦。”谢混念经似地重复了一遍,逐渐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这可能是在宣誓。不等他话音落定,君羽已经口笑道:“我愿意。”

  “然后呢”他试探地问,只见她闭上眼:“吻我。”

  谢混忍不住扑哧一声,觉得她命令的语气甚是可笑。但又怕再遭暴力待,只好乖乖俯首称臣。她亦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温柔轻慢,一如初吻时的羞涩。良久,谢混出被的发红的下,剧烈息着问:“完了没”看她默许点头,他才如释重负地准备摘左手上的耳环。君羽立刻极力阻止:“唉,这个不能取的”

  谢混顿时面色惨白,举起手指道:“公主夫人,您不会让我堂堂大臣,戴着这个女人的玩意儿上朝吧让人看见了,我还颜面何存。”

  君羽拧着他尖削的下巴,捏在股掌之间,狠狠威胁道:“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这个永远都不许摘,听见没有”

  “为什么”

  “这个叫婚戒,新郎新娘都要戴的。”她说着瞟他一眼,遗憾地垂下头“虽然已经不新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想,有一天走在教堂里,蒙着白纱,戴着钻戒,有父母和朋友在身边,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莫不叹息地一笑,伸手覆上他苍白的纤指,出微突骨节。两只银环紧肤相贴,不留半分空隙,仿佛生怕什么从指中漏走。感受他微凉的掌心,逐渐由她的体温而暖热。谢混收起谑笑,静静揽过她。君羽有些倦地枕在他肩上,闭眼道:“其实也不错,上苍虽然收走了那么多,可是赐了你给我,也算赚了。”

  听着这些他全然听不懂的话,谢混侧头凝视她的脸,从笑颜中品出一丝无奈幽凉。

  月上中天,竹影移墙。在这静谧的乌衣巷中,光都已沉寂。望着月空,君羽突然来了兴致:“我给你唱首歌吧”

  谢混挑了挑眉尖,似乎有些不屑:“是么我以为你只会怄气的。”

  “喂。”君羽瞪他一下,清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阕,今夕是何年我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离合,月有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谢混听完,反复思虑着后两句:“人有悲离合,月有晴圆缺。这歌的词不错,就是有些清峭,不知是谁写的”

  君羽挽起他的胳膊,含糊道:“管他谁写的,我唱的好听么”

  “好听。”

  “那以后天天唱给你听。”

  “好。”

  夜深,月沉。有人影在纱窗上晃动,扣了扣檀木雕花格。君羽听见声音,微地睁开眼。身边的男子睡的深沉,乌发遮掩的脸孔偎依在她前,呼吸匀净。

  “子混。”君羽轻轻唤了声,确认没有动静,才挪开他的头,无声爬下去。掀开纱帷,随手抄起素袍一裹,连衣带也来不及系。柔软的足踩在地板上,轻缓没有声音。她悄然推开门,闪身出去。

  走到寂静无人的竹林里,叶影光怪陆离,现出一个神秘男子。见了君羽也不尊称,开口就说:“日子定着下月初九,他亲自来建康见你,到时候自有安排。”

  君羽从他手里接过信,迅速浏览完,然后撕掉:“你回去告诉他,地点随他定,但绝对要保密。”男子点头答应,一纵身跃上墙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羽定了定神,仍旧沿着原路返回。她动作极轻,打开门进去。刚转过身,就撞到一个坚硬如玉的膛,君羽吓得一颤,抬头正对上谢混冷冰冰的目光。

  “你去哪了”他托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声音平静如水。

  君羽的面色已有些苍白,不确定有没有暴行踪。只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恢复常态,从手边拾起一柄团扇,懒洋洋地扇拂:“女人的事情,你也过问。”

  谢混倒没说什么,目光只落到她素白的内衫上,用指尖一勾,拽下半幅来:“看来还真着急呀,连衣裳都穿错了。”君羽低头看去,身上竟然穿着男子的内衫,不暗自后悔。谢混剥下她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点燃烛台里的灯心。

  君羽若无其视走过去,绕着他的发丝,在手里轻轻把玩:“什么时候起来的”

  谢混坐到胡上,捏着她的说:“没有你,我怎么睡得安稳。”

  她不屑地哼一声,扔掉手里的发,转身就要走,脚底突然失去重量,已经跌到他膝上。谢混将她仰面拗了过去,用腿撑着她的身,说:“不要给我耍花招,你那当心眼里想的什么,我可一清二楚。”

  君羽被的动弹不得,索撑着手肘,半躺在他膝上。凝脂一样的肌肤从墨缎长发里逐渐出来,滴的红噙着一缕发,轻轻咬着,眼波潋滟转,上他冷淡的目光。

  “既然我这当心眼里想的,瞒不过你的眼睛。那你猜猜,我现在想的什么”

  谢混不为她的惑所动,角抿成一条直线,往日的笑容全都收起,正经地盯着她说:“我不喜欢欺骗,尤其是最在乎的人。我信任你,不代表会原谅你的谎言。”

  他的仍是抿着,那样的容颜,亦是冰冷到绝。君羽望进他乌黑的瞳孔,一时有种惘的心痛。只是她不断说服自己,不能再软弱,即便是谎言也是善意的,有什么错。

  她轻轻笑了一声,揪住他的衣襟,半真半假道:“你骗我的次数还少就算我真骗你一次,也不为过吧。”

  谢混拉掉她的腕子,狠狠攥在手里道:“即便你骗我,也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懂了么”

  明月几时有中

  浮夏过半,天渐渐转凉。

  窗外的蔷薇开到消暑,盛放到光下,红得近乎透明。自从仲秋节那件事后,君羽也并没有收敛,反而经常去进出书斋,门前的侍卫拦也拦不住。谢混知道后却没阻止,只是把所有重要机密文件都锁起来,案牍上只放些诗文杂书,绝不给她留窥探朝政的机会。

  傍晚墨云翻涌,滚滚地汇聚到屋脊之上,雨水便顺着鳞瓦哗哗淌下来。君羽倚在窗前,将手伸出去,承接着淅淅沥的雨。凉水从拍打到掌上,又从指逢间漏走,浸的直冷到心里。

  一只秀致的手探来,冷不防抓过她,捞了回来。谢混搁下托盘,用袍角仔细为她擦着,一边低头道:“你又心不在焉的,冻坏了怎么办”

  君羽抬眼看着他额角,有微的水渍,分不清是雨还是汗,极俊的面容掩不住的苍白。她忍不住抬手替他擦净:“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朝中事少,我也乐得清闲。”他松了松襟领,身上果然穿着紫褐色的朝服。君羽替他把淋的外衫下,递了杯茶过去,随口问道:“我听说刘牢之投靠了桓玄,是不是真的”

  谢混抬眉抿了口茶,没有直接答她,只慢吐出一句:“你最近对朝事很感兴趣,看来我是不吸引你了。”

  君羽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混嘴角一挑:“刘牢之真是不折不扣的蠢材。从前他反了王恭,如今又反了司马元显,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你以为桓玄会留他活着”

  “可我听说刘牢之权位殊重,他一走,不等于献出了八州的兵马”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不少。”谢混浅笑道“弃卒保车,他这颗废子没用,弃了也就弃了,自会有人顶替他。”

  君羽期盼着等着下句,他却收住口,转手去端托盘里的瓷碗。她急忙追问:“还有呢”

  “没了。”谢混淡淡地说了句,调了调手里的药碗,舀一匙送到她边“来,先把药吃了。”君羽盯着碗里黑褐色的浆汁,不由捏住鼻子问:“我又没病,干吗要吃药”

  “谁说没有,去年中伤到现在,都没好好调理过身子。这是补药是特意为你煎的,快来趁热吃了。”他说着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罐了一口。

  药汁滑过咽喉,晦涩难当。君羽苦得直皱眉,扇着舌头问:“这是什么补药,好难喝”

  谢混慢条斯理地舀了匙,说:“是调理女子不孕之症的。那一箭伤的着实深,只怕会落下病,有备无患的好。”

  君羽一听,立刻耳微热:“你怎么知道有病,在外面瞎听了什么,就回来熬药,要吃你吃,我不要。”

  “即便没病,吃了也无害处。再说这药可是练之亲自送的,你总不好逆他的心意罢”

  君羽听后敛去笑容,半晌才说出一句:“我到底,是要欠他的了。”

  “你后悔了”谢混低头吹着药,舀了一匙。

  待他抬起头来,君羽直视着他眼眸,瞳孔内清清地说:“若可以重来,一切还是如现在这般,我依然会选你。今生今世是,来生来世还是。”

  窗外的风雨又大了,刮在耳侧轰动如雷。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似叹非叹,几乎淹没在轰鸣中。谢混指尖一颤,匙里的药将要泼洒出来,君羽趁势握住他的手,送到嘴边毫不犹疑地咽下去,一股苦涩在齿之间漾开,她不自地笑了起来:“真甜。”

  谢混细细品味着这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片刻之后,才听见他轻轻地一声长叹,继续道:“既然甜,就全喝了。”

  君羽张开,刚凑到碗沿上,模模糊糊就听见远远的一声闷钟,四下过后,传音千里。门外急切扣了起来,谢混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侍卫人隔窗沉了一下,方才回道:“太皇太后病危了。”

  君羽惶恐地转头,窗外雷雨加,一道闪电劈过震慑天地。遥望着墨云翻滚的苍穹,突然有种触感,这时节竟和孝武帝驾崩那年一样。

  雨从飞檐廊角坠下,沿着千尺汉白玉阶一层层蜿蜒。君羽仰起下巴,张望着眼前的九重宫阙,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青油纸伞。穿过重重的月门,闯过九曲回廊,便到了太后所居的愈安宫。

  “公主里边请。”侍女褪去她脚上屐袜,恭身退到一旁。君羽略微颔首,欠身迈进殿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室的人匍匐在地,哀号不绝。眼前横着一面碧玉屏风,摇曳的烛影映在其上,荧荧地泛着诡异的绿光。

  君羽绕过屏风,只见王神爱守在软塌边上,正拿绢帕擦着眼。君羽掀开纱帐,看见里面僵卧的人。灯晕罩在她松弛的脸上,白发糟糟地枕在耳后。

  “太后”她走到边,低声唤她。太后勉强睁开眼,鬓角有漉漉的痕迹。她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君羽把耳朵贴过去,她大口着气,嗓子里却堵得发不出声。

  “皇”

  王神爱凑过来,握住她颤抖的手,问:“您要皇上来么”

  太后摇摇头,只是死抓住她的手,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撑了许久才合上眼。君羽觉得她有什么话没说,退到屏风后,先问太医:“太后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太医道:“回公主,太后原本是寒热发作,开了两副药不见好,加上这两变天,病势比以前严重,类似疟症,平所受风寒郁结于肺腑,便是病入膏肓了。”

  “是吗”君羽疑惑地看了眼他,又转过头去。屏风后那些嫔妃呼天抢地,号啕的,泣的,什么形态的都有。她略转了转目光,跪在一步之遥的胡太嫔以帕掩面,哭得痛不生,手里的帕子却干涩如新。

  胡太嫔似乎也察觉了,侧头看向她,眼里竟溢了恨。

  太后的殡礼安排在三后,因王神爱接近临盆,君羽就暂时接管了宫中的事务。某天去徽音殿,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窃窃的私语声。

  “也真是怪事,好端端的,太后怎么就殁了。”

  “谁说不是,太后那身子骨虽不硬朗,到底还能撑两年。”那声音顿了顿,低了嗓门道“听说胡太嫔和宫监私通,有了身孕,怎么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胡太嫔从愈安宫出来那天,脸上血红的巴掌印子,太后还没来得及处置她,自己先咽了气。”

  君羽在门外驻足站了会,就听王神爱扬声斥道:“来人,把这两个大胆的奴才拉出去仗责八十”

  仗责八十是很严重的刑罚,一般不轻易处治宫人。君羽进去劝她,王神爱语重心长地叹息道:“宫闱中最忌讳私议是非,尤其是我这个中宫,更不能落下口舌把柄。”

  君羽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问出来:“她们若说的是真的呢”

  王神爱摇头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想在这宫里活下去,首先要学的就是明哲保身。”

  太后一走,原本的垂帘听政也陷入瘫痪,可安帝司马德宗处理不了,端坐在朝堂上,眼看着群臣们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乃至公然叫嚣。王神爱自然也就取代了原先太后的位置,每天坐在帘幕后主持朝政。

  下朝归来,还有铺天盖地的奏折要批阅,君羽见她身子吃不消,好几次劝阻。终于有天王神爱握着笔,身子陡地一躬,呕出鲜血来。君羽忙扶她到软塌上躺好,喂了些安胎的药。

  王神爱一手搁在腹上,慵然闭了会眼:“我可能快临产了,以后就由你代我上朝如何”

  君羽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

  次,君羽随安帝一同上朝临政。大殿的最深处,珠玉帏幕攒成佛龛一样垂在眼前,她身著玄朱凤帏膻衣,端然坐在帘后,鬓髻高绾,衬出上一点朱砂红,沉静肃穆。

  众臣犹疑地抬起头,飞速看了一眼帘后,都窃窃地私议起来。

  终于有个叫何无忌的大臣出列,扬声问道:“臣等可是看错了,帘后坐的是晋陵公主”

  君羽安然答道:“不错,正是本宫。”

  何无忌扬高眉角,带着一抹轻鄙的神色看着她:“公主既已出阁,为何不安稳在家,竟然出现在这朝堂之上,到底是何道理”此言一出,庭恶意的、轻薄的、调谑折辱的目光尽数聚集过去。

  君羽只装作看不见,平静答道:“太后薨逝,皇后身体抱恙,本宫不过是暂时替代几,并没有篡权谋逆之意,何大人尽请放心。”

  何无忌似乎瞧见她眼里的笑意,眼中异光一闪,犹不肯放过她,步步进道:“公主应该读班昭所作的女戒,女子不能妄议朝事,自古又有吕后、贾后政在先,您不会不知道吧”

  话音未落,又引起一阵的窃笑。

  君羽微一动,扬起描摹精致的眉峰,仍是若有若无地笑:“本宫身为皇族帝姬,岂能和寻常嫔妃相提并论。您拿我和吕后比较,是不是欠妥”她停了一下,继续道“相反,本宫倒听闻阁下的舅父刘牢之领兵南下,带着我朝百万雄师,竟投靠了叛臣桓玄。本宫与您相比,应是何大人的嫌疑更大一点吧”

  朝嘈嘈切切地笑又响了起来,这会却换成何无忌阴沉了脸,不再跟她争辩。

  隔着重重多张脸,只有一个人是不笑的,谢混微抿着,只因逆着光,工细琢的面上苍白如灰,那双眼睛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没有任何神情。但君羽比谁都知道,这正是他不悦的征兆。

  自从太后逝世,她在宫里一住就是半月,谢家也来人催过,她又不开手,只好匆匆打发了事。谢混虽不说什么,但也绝对不会高兴。她漠然越过那目光,只是不肯和他对视,心却像在悬在钢丝上,晃得厉害。

  正走神的间隙,台下有人忽道:“刘牢之既走,臣愿意领兵剿灭叛贼。”

  君羽寻声看去,说话人目光犀利,正是刘裕。她不由精神一震,思绪谨慎起来。眼中火苗微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有实权。于是平静地道:“不行。”

  刘裕微微一愣,想是有些出乎意料。拱了拱说:“臣与高参常年在外作战,对江陵、京口一带较为熟悉,又练水师。早在叛之初,臣就一直有心征讨,请公主给臣一次机会。”

  君羽暗想,他果然早有心计。于是想了片刻,淡淡说道:“并非是本宫不给你机会,朝廷已经加封司马元显为大都督,掌统十八州的诸多军事。他身为平叛的总领,你若是率先出征,岂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再说桓玄已下了檄书,提名要他出征,本宫看这个人选非他莫数了。”

  司马元显虽有野心,但在领兵打仗上却是一窍不通,他长在建康这个温柔乡里,当了数年的贵介公子,看见檄书早吓的肝胆俱裂,哪还敢亲自战。现在听见君羽指名道姓的让他出征,早恨的咬牙切齿。

  “公主,臣虽为征讨大都督,也可在建康坐镇,为何一定要亲自领兵臣自幼多学的是谋略之术,对于实战,请有经验的将军代劳,臣也不至于抢了头功,不给同僚机会。”

  君羽闻言动了动嘴角,仿佛是没忍住笑似的:“时局都到这份上了,将军还能说出这种推卸责任的话。你知不知道桓玄在檄书上历数了你多少条罪证,你若现在退缩,不就是承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建康有陛下坐镇还不够吗既然你拿了朝廷的俸禄,是不是该给朝廷做点实事别总是只会花在吃喝玩乐,修建毫宅上。”

  这话说的极尖刻,也极解气,几乎是一针见血。司马元显下不来台,早是恶火窜,怒骂道:“司马君羽,你这是公报私仇你真当自己是什么监国公主,这里的哪个人来出来,都比你有资格说话。谢混也是朝廷重臣,手里头握着北府兵那么大一个肥差,你怎么就不叫他出征”

  那目光、那神色分明是在嘲她徇私护短。君羽更是一股灼热燎了上来,火,反倒笑道:“不错,我是有私心,自我朝开立以来,北府军历来就是拱卫京畿的内家军,要是撤离了建康,谁还来守护皇宫。倘若真按檄书上说的,用将军你一颗人头,换千万百姓的平安,倒也划算的狠呢”

  不止是司马元显,连百官都一时惊诧不已。没有人能想到,君羽跟他硬碰硬到如此地步。

  司马元显不能置信地盯着她,眼中血赤红,一只团福八虬爪的衣袖拦住他,只听司马道子说:“老臣替犬子谢陛下龙恩,此次出征一定身先士卒,保我大晋江山。”

  “爹”

  司马道子狠瞪他一眼,低声说:“还不跪下谢恩”

  司马元显极不情愿地一甩袍袖,施了一礼,扬长离去。珠幕帘后,君羽微着气,手掌已被攥出了月形的指甲印,可心里却是畅快的,只因这是唯一扳胜的一局。

  明月几时有下

  退朝出来,君羽顾不得换衣,追到云龙门外,远远见一抹拔的背影,正从汉白玉台一阶一阶走下去。若有似无的微风拂动,卷起褐紫的衣角,那姿态清峭雅静,却显得有些孤绝。

  “子混”她牵动着沉重的裙裾,快步追过去,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台阶上的人停了停,犹疑着转回身,定定看着她。君羽也放慢了步调,想是跑的太急,呼吸已略见急促。

  “我”她张了张,还没吐出半个字,谢混劫断话道:“别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回去。”那声音淡淡的,幽幽的,却有一腔的执拗含在里面。

  君羽目不转睛地望着,心被不知被什么狠狠刺了下,生硬地锐疼。终于被他目光得低下了头,有些歉疚地说:“今天你也看见了,我若是能走开的话,早就回去了。再等等,等过完了这阵子,局面定下来,我就回去。”

  她说着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不动声地顿开。谢混盯住她许久,然后才轻轻翘起:“那些烂摊子,你管不管都只会更烂,妄想凭一己之力改变它根本不可能,既是如此,你何不独善其身”

  君羽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混略一扬头,笑了笑问:“试你准备怎么试你道治国平天下是儿戏,想怎样便能怎样司马元显这一仗败了他死不足惜,但你可知道会连累多少无辜人陪葬玩心思你是胜不过的,何必把精力用在没有胜算的事上”

  君羽静默片刻,说:“我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有些事情,远在我能力之外,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她慢慢握住他的手,抬到边,刚欺下,内侍监尖锐的嗓子又传进耳内:“公主您快去徽音殿看看,胡太嫔正在那儿闹呢,谁也挡不住”

  君羽不由一僵,回身问道:“皇后呢,你们可看护好了”

  “皇皇后娘娘被推了一跤,怕是见红了。”内侍监执着拂尘越说越细,声音小到跟蚊呐一般。君羽眉猛跳,不知道何时放开了手。待她转头再去看,身边已经空空无人,浩的天台上长风四起,吹散了掌心最后一缕余温。

  “公主,咱们回去吧。”内侍碰了碰她的胳膊,当心翼翼地提醒。

  君羽恍若未闻,依旧立在玉阶上,望着谢混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洒金的石榴红裙在风里轻盈地飘着,直翻飞而去。

  随内侍监进了半月门,转过抄手游廊,檐角挂着两只琉璃宫灯,在风里颤颤地飘,有了山雨来之势。砰一声,白玉麒麟的香炉砸出来,紧随着一个嘶哑张狂的叫嚣。

  “滚开,你们这些下的奴才,连我都敢拦,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身影仓皇奔出来,曳着丽如锦的衣袍。内侍监跪爬过去,抱住她的脚。胡太嫔挣扎了两下,竟没挣脱,抬眼正看见立在廊柱边的君羽,不由一惊:“是你”

  君羽漫步行过去,一手环住前,才缓缓开口:“胡娘娘,您以太嫔之尊来这里大肆吵闹,不怕有失了身份”

  胡太嫔晃了晃身体,站稳了缓缓笑道:“身份有你堂堂公主抛头脸地上了金銮殿,这宫里还有人什么不敢干的”

  “所以,你就敢私通宫人,又暗结了珠胎”

  短短几个字,已经在众人心上擦出了火花。胡贵嫔理好散的发鬓,脸上笑着,脚下狠力朝抱她的太监当一踹,咬牙道:“司马君羽,你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整了会稽王不算,又来搅和后宫,他们怕你,我可不怕”

  君羽弯扶起那太监,仰起脸来,浅笑道:“怕不怕,也要验了才知道。来人,去请太医,本宫要帮太嫔娘娘亲自验明清白。”

  此言一出,彻底白了一张脸的胡贵嫔已经说不出话来。

  两个时辰后,包括王练之在内的十名太医,都被宣到了徽音殿。

  纤细的蚕丝悬在空中,从两扇屏风的间隙里穿出,一头捏在手里,一头系在腕上。

  宫人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王神爱扶着过来,拉了拉她说:“算了罢,验出来也没什么用处。”君羽拂开她的手背,转身问:“怎么样,各位大人有结果了吗”

  御医尴尬地低头,额上是冷汗,支吾半晌才道:“其实也无大碍,太嫔娘娘只是气血亏损,臣已开了方子,调养几就好”

  “气血亏损原因呢”君羽挑眉再问。

  那御医不一哆嗦,低头壮着胆子说:“想是娘娘受了什么刺,一时胎音有异。”

  “好了,你下去罢。”君羽漠然回头,隔着那扇屏风问“胡太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未定,巨大的碧玉屏风倾到在地,瞬间变的粉碎。只差半寸就要砸到她脚上,君羽没有动。塌上的女人站起身,直直瞪着她。旁边皇后正想劝阻,却被她的眼神迫到你步之外,不敢靠近。

  胡太嫔斜了眼王神爱,不屑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当我不知道么”

  君羽正视着她怒目含恨的双眸,不避不怯道:“除了私通,太后的死大概也和你不开干系。真相没查明之前,就请你暂时住在冷宫,再敢出来胡闹,我绝不轻饶。”

  胡太嫔身子一晃,栽到旁边宫女的怀里,目光在王神爱和君羽之间游移许久,恍然大悟道:“我早该想到的,你们根本是一伙,自己做了昧良心的事,却把罪名都推到我头上你们会遭报应的”

  君羽品位着她的话,还未想出头绪,王神爱突然捂住腹部,痛的冷汗浸浸,君羽急忙扶住她,触手一摸,整条后裙都了。

  那王神爱动了胎气,当晚便生下一子,早产了两月。那孩子相当羸弱,不足一尺大小,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君羽逗着小孩,给他喂了些清粥,王神爱躺在软塌上,望着她怀里的婴儿,无不倦怠地说:“希望这孩子不要像他爹一样太傻。”

  “不会的。”君羽立刻否认,一边安慰道“我听说男孩像母亲,大一点就看出来了。”

  王神爱慵然一笑,闭目道:“傻不傻有什么关系,他能平安活下来,我也知足了。”

  身后珠帘响动,一个宫装侍女进来道:“公主,王大人请您出去一趟。”

  君羽放下襁褓随她出去,外间玉屏围塌坐着一个男子,素衣温雅正是王练之。见她出来,王练之上去,也不管避讳牵过她的手拉到院里。

  “练之,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急”

  快步到红椿树后,王练之才从袖襟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她。君羽有些惊讶问:“这信怎么到你手里”

  王练之平静答道:“昨路过乌衣巷,我见有一人在门外徘徊,形迹可疑。盘问了一下,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信我已经看过了,桓玄明就到建康,约你在阅江楼会面。”

  君羽蓦地扬眉:“这么早我以为他再快,也要等一段时。”

  王练之抬眼看了她一下,面上渐有变化,叹声问:“你若不想去,也不必勉强,毕竟”

  “不。”君羽抚上椿树藤,染了丹蔻的指尖深抠进树皮“不管成败与否,我都要试试。”

  秋雨连绵孱弱,风急,云浓。雨落的极紧,缱缱绻绻,一丝丝扑打在面庞上。

  眼前的阅江楼高耸百尺,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渐淡变得模糊。君羽深口气,手里十二股的青油纸伞捏的咯咯作响,像是临场赴试般,忐忑不安地进去。

  沾了雨的绣鞋,踩在平磨如镜地砖面上,微微有些打滑。楼里很静,一看便是提前安排好的,见不到闲杂人等。有个容貌娇好的女子来,殷勤地替她收了伞,引到顶层的雅阁。

  这里位于狮子山,平时游人很多,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只能见到稀稀拉拉几个人。女子挑开门帘,便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士挡在眼前。就听里面极冷淡的一声:“退下。”

  阁里光线昏黯,虽然敞开一排窗扇,还是并不明亮。旁边连枝烛台并没点燃,安静地陈列在墙角,更像是件奢华的摆设。君羽走进去,仰头环顾着四周,这里本是精致秀美的景,却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公主,别来无恙。”又是一声,明明是温柔缱绻,让她听来却像铜锣炸开,在脑中嗡嗡作响。君羽尚来不及回头,一双手臂就从背后过来,包裹住她的。她浑身像爬了蛇,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恍惚是江陵那不堪回想的一夜,重汗都透了衣裳。

  那声音扑扇在耳边,带着浑厚的气息,坚硬的贴上了她的背。只听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君羽猛地一震,拗开他的手就往外闯。桓玄也不拦她,缓缓道:“怎么,不是你先来求我的”

  君羽停住脚,僵硬地扭回身,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桓玄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强拉到窗边,那里有张矮桌,摆了些颜色好看的菜肴果撰。将她按到白毡垫上坐下。

  “故人重逢,公主陪臣喝一杯怎么样”桓玄坐到对面,亲自斟一杯酒,递给她。见君羽不接,他又斟了一杯给自己,慢慢呷着说:“放心,我绝无害你之心。连臣的酒都不喝,公主岂不是太没诚意”

  “好。”君羽稳稳接过那杯酒,一仰而尽,翻过杯底给他看“我现在喝了,总可以说了罢。”

  桓玄满意地一勾角,抚掌笑道:“一年不见,公主果然长进不少,有胆量。”

  君羽盯紧他的眼,那样的眼神似两簇刀光,无论白天黑夜,都灼灼含着锋利。她平和一笑道:“将军过誉了,彼此彼此。”

  桓玄从手边拿起一个匣函,笑推到她面前:“古有鲜花赠美人,宝刀赠英雄,臣想寻常的花草怎能配上公主,所以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希望能合你心意。”

  那个檀木匣函寸方大小,暗红壳面上包有錾花铜皮,外观十分精美。君羽伸手打开,只看了一眼,指尖就止不住地颤起来。扑面的血腥气盖过了檀香,匣里的东西丽火红,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透过血迹,依稀能辨出司马元显秀雅的容颜,僵卧在那里面。

  君羽强忍着胃里的恶心,淡笑道:“有劳将军费心了,这份礼我很喜欢。”

  桓玄手一拨,合上匣盖:“其实我该谢公主的,没有你他出征,这条命大抵也不会送到我手里。不止他,连司马道子我也一并铲除了,你以后,再无后顾之忧。”

  “将军给自己杀人,偏要赖到我头上。他们死了,既没有人再威胁你,也算报了私仇,一举两得划算的很呢。”

  桓玄轻轻笑了笑:“他们算什么东西这世上够威胁我的,只有你一人。”

  “哦我可不知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你不信”桓玄抓住她的手,眼里轻薄的笑都已收敛,正经道“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肯做”

  “真的”君羽一挑眉梢,反而用另只手覆上他的手背,轻柔缓缓地摩挲“我让你放弃这大好江山,只做一个平民百姓,你也愿意”

  果然他怔了怔,无力地开手。君羽也收回身,斜靠到窗扇边上:“将军不用怕,我说着玩儿的。本宫确实有一件事求你,跟放弃江山比小得太多,只要你动动手,就能办到。”

  桓玄眯起眼问:“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君羽盯牢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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