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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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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末,石榴花快要谢了。

  受文妃相邀,欣妃带着宮人前来烹茶品饮。才来到宮门前,就听见內殿里头传来笑声阵阵。

  欣妃微挑起眉,子虞得了眼⾊,便问守在外面的宮女:“是有其他宮的娘娘来了吗?”

  宮女笑道:“不是,是三殿下在里面呢。”

  待宮中把欣妃一行引进殿中。子虞便看见今⽇的歩寿宮分外热闹,一众宮女簇拥着主位上坐着的人——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浅绛⾊的长衫,规矩地坐在文妃⾝边,眉清目秀,十分端正。

  文妃抬头招呼欣妃:“你可来的正好,”转头又对⾝旁的少年道“睿绎,这就是瑞祥宮的欣妃娘娘。”

  三皇子睿绎站起⾝,大方地行了个礼,年纪虽小,已经显露出稳重老成。欣妃不由赞赏:“殿下年少持重,真是不同一般。”睿绎得了夸奖,微微颔首,没有丝毫得意与浮夸。这一下不但宮人们心中赞扬,文妃亦感満意地点头。

  子虞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在这个年纪,还只懂得撒娇撒泼呢。

  欣妃坐下后笑盈盈地问:“刚才在宮外听见笑声,是发生什么乐事?”

  文妃⾝旁的女官道:“陛下今⽇考校功课,殿下回答地比太子还要流利,得了许多赏赐。”

  欣妃正想夸上两句,睿绎却正⾊道:“今⽇所考的‘是非明辨’,论是非本是臣道,明辨是君道,太子今⽇虽然说得少,但是不偏不倚,正遵循君道所为。”

  刚才答话的女官不免有些讪讪,文妃淡然笑道:“有的人说千句万句,旁人也不一定能听进耳,菩萨一言不发,拜它的人却总是络绎不绝,”她拍了拍睿绎的手“殿下,你已说了该说的,出去玩会吧。”

  睿绎带着随侍走出大殿。欣妃又惊又叹:“三皇子聪慧有大才,姐姐必是下了苦心教导的。”

  文妃只笑不语,转头吩咐煮茶,待殿中宮女离开大半,这才悠悠道:“苦心这个词可不能说…”

  欣妃看到这模样,已知她对⾝边人并不完全放心,便适时地转换了话题,只谈论些煮茶细节,文妃也颇具‮趣兴‬的应答。两人谈的有趣,屏风后的茶⽔已经三沸,茶香馥郁地透了出来。

  六月的天气,半杯热茶也能烘出汗意,宮人们机灵地打开窗。子虞向外望了一眼,不期然见到瑞祥宮的宮女采颖在外探头探脑,神⾊不同寻常。子虞知道她从小跟着欣妃的,并不是个鲁莽的人。

  两妃相谈正,子虞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正殿,才踏出门槛,采颖已焦急地靠了过来,庒低了声音说:“大事不好了。”只一句话就说得子虞心惊胆颤,拉着她走到偏僻处:“什么事?”

  采颖哭着脸道:“穆女史方才在外面遇到一个孟Lang的‮员官‬,争执了起来。”

  子虞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举步向宮外走去,袖子突然被拉住,她疑惑地回头,采颖期期艾艾地说道:“刚才我来的时候,不敢进殿,在外面恰巧遇到三殿下…”

  子虞又惊:“难道你告诉殿下了?”

  采颖一脸惊惶,眸里已盛了⽔汽:“殿下已经去了!”

  子虞嘴紧抿,瞪了她一眼:情况尚不清楚,她居然连皇子都牵连进来。转瞬又想到:敢于在宮中生出事端的,必然是极有背景的,穆雪碰上的不知是什么人。

  子虞匆忙叮嘱守在外侧的宮女好好照应,只⾝出了歩寿宮。官道的旁边有一排石榴树,翠郁浓荫,那簇红的花朵缀在上面,犹如火团,似乎只要光盛一点就能点燃。此时树下围了几人,子虞一眼认出是三皇子睿绎带着的宮人。

  她几乎是用跑的赶上去,走到近前,就听见一个耝声道:“殿下今⽇得了赏,已是眼⾼于顶,我这样的长辈自然更不放在眼中了。”子虞一听就觉得不妙,此人态度倨傲,对皇子都能自称长辈。

  三皇子不以为意,尚显稚嫰的脸露出沉稳的笑:“睿绎年轻,自知做事不够稳妥,可是郡王在宮中如此做派,就怕有人非议郡王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那郡王冷冷一哼,声音似乎从牙齿里迸出:“往⽇听说殿下长进了,今⽇才知不假。”说完也不等睿绎反应,转⾝即走,宮人不敢拦他。

  子虞只望到他的背影,⾼大魁梧,武官打扮,行走生风,颇有些威势。

  穆雪站在一旁,子虞见她面⾊雪⽩,神情戚然,便知她受了不小的委屈。穆雪转过脸来,双目莹莹,睫上已沾了泪珠,对着睿绎一拜:“殿下今⽇救奴婢的恩德,奴婢终生不敢忘怀。”睿绎连连摆手,又觉得留这些宮人在此,不免让她尴尬,劝慰了几句,带着宮人离去。

  穆雪半晌没说话,子虞心里有许多的疑问,却不敢冒然发问。过了好一会儿,穆雪拭了拭眼角,开口道:“刚才那是延平郡王。”

  听到这个名号,子虞无法保持面上的平静,拧紧眉头发愁:延平郡王是皇后的兄长,自从皇后所生的二皇子被封为太子,他就开始变得霸道蛮狠,去年与南国的金河之战,他也曾领兵参与,立了不小的功劳,现在越发无所顾忌,宮人们背后常说他有两大喜好,一是长使剑染⾎,二是醉卧美人膝。

  两人站着沉默,倒是穆雪先开口:“这件事,今天我会找个机会和娘娘说。”

  子虞抚抚她的肩:“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我去说。”

  “这件事…”穆雪咬了咬,神态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只能我自己去说,你帮我管束下宮女,可别让绛萼先知道了。”

  这个要求让子虞觉得奇怪,穆雪和绛萼素⽇里总有些磕绊,那也是小女儿之间的意气之争,遇到这样的大事,怎么还抛不开这些。

  穆雪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声喃:“你不懂。”

  “这样的事,大家一起凑个主意才好,”子虞劝她“绛萼是我们中最沉稳的。”

  “所以我说你不懂,”穆雪一个劲‮头摇‬“虽说平时你和娘娘最亲,可是真正能在娘娘面前拿主意的是绛萼。你说她沉稳,这话没说错,如果今⽇把你换成了她,她不会这样跑来帮我…”

  子虞忍不住替绛萼辩解:“我们一起背井离乡,就算平**们有些不合,遇到这种事,她总会帮你的。”

  穆雪听着,没有半点动容,反而角勾起笑,冷冷的:“我以为你是揣着明⽩装糊涂,原来是真糊涂。”

  子虞怔住,想不到平⽇最娇憨娇俏的穆雪能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穆雪也觉得刚才口气太过生硬,神⾊稍软,讪讪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件事你还不懂,子虞,你才在宮里住了多长时间,我八岁就在宮廷了,有些事,现在我说给你听,你未必明⽩,可是很快,没有人告诉你,你也会明⽩。”

  子虞叹了口气:“我也知今⽇的事并不简单,只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她说得诚恳,穆雪容⾊一敛,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可在这里,各人自有主意,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在帮你出主意时到底是真帮你,还是为他自己出谋划策。我必须在别人先有主意前,拿定自己的办法。”

  子虞凝视着她,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难受,恍惚地问:这还是我认识的穆雪吗?她忽然惊觉,这已不是她第一提出这样的问题,上一次还是对着大哥。

  “我从来没有变过,”穆雪淡淡说道“只是你一直没有看透我。”

  子虞脫口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样的?”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穆雪看了她一眼,这眼神也和那时大哥看她一样:“如果你不变,那么永远只会看到你想看到的…”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口气一转道“谁没有个小秘密呢,子虞,你不是也有吗?那天,你的⽟佩找到了吗?”

  子虞猝然一惊,移开观察穆雪的眼神——她并没有观察到她的一丝一毫,却让眼神怈露了自己的情绪。

  穆雪拉着她的手,用平时那种娇憨的语气道:“你看,在宮里,你还没有看透对方,也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至少,不要让对方看透你!”——

  08。11。26——回宮之后,穆雪果然找了个机会和欣妃长谈,并支开左右宮娥宦官。

  子虞回房歇息,才坐了不到片刻,绛萼匆匆赶来,见了面的第一句就是:“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她带着些微责备的口气并不叫人意外,真正让子虞在意的是:她勒令过知情的宮人不得多嘴,可转眼绛萼就已得知。短短一瞬间,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超过一年的少女令子虞感觉到了一丝⾼深莫测。

  她托腮不语,似乎正在沉思,绛萼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神⾊一缓,轻笑道:“怎么了,我说话急了些,这就让你恼了?”

  子虞向她笑笑,往窗外看去,方向是正殿,她用疑惑的语气问:“穆雪要和娘娘说什么呢?”

  绛萼眸光一转,嗤道:“还能说什么。”

  这语气让子虞更加糊,绛萼却不打算解释,径自悠悠道:“延平郡王是皇后的嫡亲兄长,战功赫赫,贵为国中一等贵族,穆雪遇上他,就是受了些委屈也得硬忍下来。她错在没有忍住,让三皇子牵涉其中,这可不是三个人的事,成了娘娘,中宮和歩寿宮三宮的事。”

  “未必有这样严重,”子虞蹙起眉“皇后和文妃都不像是喜生是非的人。”

  绛萼角动了动,冷笑两声道:“她们不喜生是非,可宮里生是非的难道少吗,就是这几⽇,我听说不少夸奖三皇子的好话,太子显得籍籍无名,这样的事,难道不是祸端?文妃对我们娘娘结示好,三皇子又解救了穆雪,他们可不像那么善心的人——依我看,生了个聪明的皇子,文妃娘娘的心思开始变得多起来了。”

  这番说辞让子虞暗暗惊诧,惊的不知是其中的內容还是绛萼深沉的心思。

  此时窗外的宮女开始有了动静,欣妃似乎召人服侍,绛萼回头看看子虞,说道:“娘娘那里你也要帮着劝劝,现在还未到我们介⼊宮中争斗的时候呢。”说完匆匆赶去正殿。

  子虞一个人在房里无所事事,往⽇消遣的玩意今⽇也变得索然无味,窗外不停有宮人走动,⾐角悉娑,歩声细碎,让她的心静不下来。不过短短半⽇,她突然积累了许多心事想要对人倾诉,曾经作为倾诉对象的绛萼和穆雪此时变成了心事的来源,这让她感到无措。想了又想,只有大哥能听她说上一二了。

  前些⽇子子虞就打听好了,知道今⽇是大哥轮值,她换了一⾝⾐裳就赶去永延宮。

  罗云翦见到妹妹来了,倒不怎么吃惊,听她一股脑地把在歩寿宮的事说出来,神⾊平静,对子虞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为她们说的话担心,还是为她们的人担心?”

  子虞叹了口气:“平时她们可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

  罗云翦笑笑说:“也许她们向来就是这样,你现在也不过是看到了冰山一角,只是一角就让你这么吃惊——以后还有让你更惊的。子虞你要知道,她们现在能让你窥视到这一角,而不是等你撞上冰山知道痛后才告诉你,已算是宽厚了。”

  “哥哥,”子虞低喊了声“难道我真是这么笨的人,这宮里上下,个个都比我见多识广,也更会审时度势。”

  罗云翦怜惜地看着她:“你自小聪明伶俐,有什么不如人的,只是你自幼生于安乐,而宮里的人素⽇就惯于察言观⾊,钻营奉承,心眼自然要比你多了。”

  子虞轻轻眨了眨眼,大哥的这番劝解并没有让她舒心——因为她的安乐已不存,而宮人的心眼,她还没全部摸清,甚至连亲近的⾝边人,都再度让她感到陌生。她仰起头,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忽然撇到永延宮有人正向这里走来。

  子虞心里正疑惑,罗云翦已一把抓着她跪下,口呼“吾皇万岁!”

  皇帝只带着两个宦官和几个卫士,显得很随意,走近后开口道:“副卫尉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低醇悦耳,仿佛击筑,着实让子虞意外。她并非第一次得见御驾,却两次都没有看清楚圣容,光凭声音,直觉皇帝沉稳清朗,气度⾼华非同一般。

  罗云翦沉声答道:“臣得了些闲空,就和妹妹叙些家常。”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很随意,又似乎没有听进去,半晌沉默不语。皇帝不出声,⾝旁的人也不敢弄出动静。罗云翦和子虞就地跪着,虽是暑⽇,青砖上仍有一丝丝的凉气小蛇似的往膝盖上爬。

  子虞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腿脚酸⿇,心里忐忑不安,就怕大哥的应答有什么不妥。

  皇帝发现他们的表情慎重,笑了笑道:“跪久了不适,起来吧,”待两人起⾝后又道“兄妹离别相逢自是不易,宮廷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地方,以后可以多多往来。”

  这句显然是对子虞而说,子虞大喜,忙行礼谢恩,趁这个机会,她抬头飞快看了一眼,皇帝站在沥青的石阶上,整个人被笼在了⽇光里,短短一瞬,子虞已将他的模样记了下来:原以为大皇子睿定的俊美,三皇子睿绎的清秀都是承自⺟亲,现在瞧来并不然。更难得的是,皇帝的样貌还很年轻,⾝体健硕,气度沉稳⾼华,令人见之难忘。

  罗云翦也惊讶皇帝突来的好心,可他一向稳健,丝毫不露神情。皇帝转而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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