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一)
子虞一直关注着南国的动向,当听说南帝登基,赏赐功臣,并送国书来感谢北帝的慷慨支援,她知道,开舂了,她的哥哥应该要回来了。
宮人们都发现她的好心情,从御花园里采摘来晚发的梅花,装点了整个宮殿。
舂⽇最惹人困乏,这几⽇,宮中来往都少了许多。子虞得了空闲,午后也会小憩半⽇,她对宮人一向宽厚,在她小睡时,宮女也能偷着打盹休息。
三皇子睿绎来到步寿宮时,深沉的大殿里寂静无声,并无燃香,窗扉打开一半,照⼊殿的⽇光是淡⽩的,窗格的影子映在地上,把金砖划分地脉络分明。
大抵是太静了,睿绎连呼昅都不由放轻了。过了一会儿,才有守值的宮女发现了他,连忙去通报。看宮女的样子,他就知道,宮中传闻⽟嫔厚待宮人并非虚言。
没有让他久候,马上有女官请他⼊殿上茶。
宮女在主位前垂下⽟帘,微风从殿外吹⼊,帘穗相击,玎珰轻响。又有一脉细细淡淡,若有若无的梅香,浮动在静谧的空气里。舂⽇午后,最容易让人生出倦意,睿绎微微失神,觉得自己似乎生了昏昏之意。
悉索的⾐裙擦摩声让他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子虞领着宮女们坐到帘后。
他这才明⽩垂帘避忌的原因。她没有上妆,素⽩的脸庞仿佛上好的和阗⽩⽟,乌黑的头发绾了斜髻,松松蓬蓬的,鬓边几丝发顺着脸庞,勾勒出她柔美的侧面。他忽然惊觉自己看得太多太直,忙低头喝茶。
“殿下怎么想到来看我。”子虞开口问道。
“娘娘,”他说“我厚颜来请娘娘帮一个忙。”
他说着太过直⽩,若是在普通人家,这样多数要招人厌恶,可这是在宮里,子虞发现,这样的直⽩,反而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他说道:“两位皇兄都已经有了子嗣,我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皇后为我挑选的人,我都不喜。请娘娘帮帮我,我只想娶个自己喜的人。”
宮女们掩偷笑,子虞也笑起来。
“娘娘。”睿绎额角,脸上有些腼腆。
子虞抿嘴一笑,摒退宮女,才慢慢开口:“殿下未免鲁莽。皇后娘娘既有了打算,又怎会有我置喙的余地。”
“娘娘若不帮我,还有谁能为我说句话。”睿绎笑的疏落。
子虞的心不由一软:“殿下深得圣心,去求陛下自然能得偿所愿。”
睿绎头摇,并不解释,只是将一直带着的名册递给秀蝉。子虞接过名册,翻了几页,都是京中够资格做王妃的待嫁女子名单。她看了几张,停留在其中一页上,说道:“戚芳,侍中之女,雪肤花貌,少而婉顺,长而慧敏——这样的女子,也不⼊殿下的眼?”
“侍中戚弘行,由宣王举荐。”睿绎角勾起冷笑。
“上都护之女,年十四,慧心纨质…”
睿绎道:“上都护是倪相的门生,与延平郡王还有姻亲关系。”
子虞又点了几个出众的,都与后家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她顿时趣兴索然——皇后想把齐王纳于掌控下,这一册的名单,都是后家势力的密网。
“殿下。”子虞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好问“是不是已经有哪位姑娘获得你的青睐?”
睿绎怔了怔,脫口道:“镇军大将军的幼女,也许会成为一位好王妃。”
名册中并没有她。子虞记得,镇军大将军随先帝多年征战,落下一⾝病痛,致仕后回了故乡,武将中有不少他的旧部。
“镇军大将军有五十多了吧?”子虞眨了眨眼“归乡养老也有十多年了。那位姑娘进过京?殿下了解她吗?”
睿绎笑着摇头摇:“听说她有十七岁了,子温和,还未定亲。”
这样一句话,就让他愿意托付一生?子虞透过帘子去看他,少年⾝姿英,相貌俊雅,即使在京中的少年俊杰中,品貌也是出众的。
失去⺟亲的庇护,他不得不婉转求助于她。这一刹那,子虞心底涌起涩涩的感觉,她怔忪良久,才温柔地说:“殿下,当面说话都会产生误会,何况这样辗转打听来的说辞。难道你不愿选择一位知知底的姑娘作为子吗?”
睿绎听她声音委婉,愣了一愣,答道:“⾝在深闺的女子,婉顺慧敏,慧心纨质,不都是传言所致。我必须从中选择一位,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来选择呢?”子虞言又止,他向她看了一眼,明亮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帘“娘娘,朝夕相处的人,一辈子也无法确定知知底,至少,得找一个让我心安的吧。”
子虞将手中的名册放下:“姑且让我试一下吧。”
秀蝉微微吃惊了一下,频频以眼⾊示意,子虞却装作不见。
睿绎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愕然,大约是他也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易就能成功。可是宮中的“得到”从不会如此轻易,他想,她总会提出换的条件。
又闲谈了两句,直到他做出告辞的样子,她都没有暗示或者提出换。他站起⾝,有些动容:“娘娘,这是为什么?”
子虞讶然,随即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十五岁的时候,我连选择的勇气都没有。等过了十五岁,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看到殿下,总让我回忆起过去,至少这一次,我可以选择成全。”
睿绎看着她,只见她低着头,秀眉微蹙,脂粉不施却越加明眸皓齿,肌肤莹润,如美⽟生晕。她似乎察觉他要离开,抬头向他所在的方向盈盈微笑,一时间竟叫他生出意动神摇之感。
心头猛地一紧,他连忙退后两步,作势告辞。走到门口时才回过神,转头朝⽟帘一揖:“也许娘娘觉得虚伪,可我不吐不快: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娘娘这一片心意,我终不会忘。”
他疾步离去,似乎⾝后有什么在追赶。子虞笑着头摇,来时还镇定,走时却跳脫,到底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
秀蝉提醒她:“娘娘,三皇子虽得圣宠,但是…”
子虞知道她的意思,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开罪皇后,未免得不偿失。她也觉得刚才鲁莽,却不曾后悔,仍是含笑:“就算顺从皇后,她也不会厚待我,从与不从,又有什么区别。”
秀蝉见她主意已定,只要将劝说全咽回,说道:“三殿下诚挚,娘娘今⽇的冒险,⽇后总会有回报的。”
子虞笑了笑,将放在手边的名册抚了抚,似乎陷⼊了沉思。
子虞知道,要想成功,说的时机和说话的对象极为重要。宮中关于皇子选妃已有了风声,可她却一直没有找到提起这个话题的时机。
四月正是芳菲时,宮中花木繁盛。这⽇子虞带着几个宮女在花园中撷花,有小宦官来找她,说皇帝已经驾幸。她随手折了一枝桃花,就匆匆回了宮。
怀灏坐在殿中,神⾊不怿,见她到来,眉峰稍稍放松。子虞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仔细问了小宦官,知道朝中已经议起睿绎的婚事,下朝后,他去了泰宮,并把睿绎一起唤去,最后却弄得不而散。
她感到时机已经到了,却不能超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