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探监
微微爸爸在新年来临前撒手西归,跟四月一样,爸爸只留给微微一所空房子。
微微处理完爸爸的后事,随即锁好屋子,南下海上――四月已经给她在自己宿舍楼找了个空铺位暂住。
微微家里积蓄已所剩无几,她在L市并无任何出路,还天天被亲戚朋友邻居追问,为何当兵当了一半跑回来…微微一天都不想在老家多待,等待爸爸的骨灰跟哥哥的骨灰一起下葬后,随即动⾝投奔四月。
微微到海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关押某海上市郊女子监狱,要求探看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刑7年的女犯人柳小意。
四月特意请了二堂课的假陪微微一起去――她担心微微见了小意后会发狂,微微这半年多来,仅有的两位亲人相继离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便是她――依照微微疾恶如仇,睚眦必报的性子,杀兄凶手在前,她不扑上去拼命?!
在微微的沉痛的家庭悲剧面前,四月带着浓郁罗曼蒂克气氛的恋爱悲剧感被冲淡了不少,她自觉退回到张亮亮妹妹好友的⾝份去,为好朋友的悲凄而哀伤,为她的怨愤而担忧…
――监狱探监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她们被告知只有十五分钟的见面时间。
四月看到探监者跟犯人见面,要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墙,说话要通过传呼器,心就放下了一半儿――至少,她们不能隔着墙打起来。
小意过了很久,才由看守员从隔墙另侧的內门带进来,此前四月和微微都报上了名字,小意知道她们来了,如果她不想见,她有拒绝的权利…
小意瘦了很多,女犯人的监服晃晃荡荡跟吊在她⾝上似的,她的卷发剪短,软软地贴着头皮,猛一看,就像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
小意一进来,眼睛就紧紧锁定在微微⾝上,她的目光有些木呆,看守员指给她位子坐下,微微和四月也坐到她玻璃墙对面的位子上。
微微冷冷地看着她,并没有四月预料的愤激和暴躁。
小意先拿起了听筒,微微没有动,依然一脸凛然地盯着小意。
四月看看微微,自己轻轻拿起了听筒。
小意的声音软软地,细细地:“四月,我还在想,你们怎么还不来看我…”
四月看着她:“微微的爸爸胃癌晚期,她要给她爸爸送终。”
小意颤了一下。
四月接着说:“所以,现在,微微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了。”
小意有两行泪缓缓流出,她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四月看到她右手腕上两道蜿蜒的丑陋的伤疤。
小意看见四月的眼光,她笑了一下,把另一只手腕也亮出来,那里有触目惊心的四道伤疤:“我杀自过三次,都没有死成…”
她戴了手铐的手,艰难地挲摩着那些伤疤,声音低低地:“为什么…我死就那么难,亮亮哥却这么轻易?!”
小意抬头看着张微微,表情有些神经质,像是解释一般:“只不过一棍子,他就再也没有起来,再也没有起来…那么红的血从他耳朵出来,从他鼻子出来,从他嘴巴出来…”
她咯咯笑了一下:“亮亮哥经常晚上到我床边,问我讨要他的血,他说他的血全是因为我才流光的…所以我还给他,都还给他!”
四月看了微微一眼,在她的眼睛里也看到疑惑:小意,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
四月被她说得汗⽑直竖,忙转移话题:“那个…豹哥呢?”
小意眼神空洞洞地:“豹哥是无期,被押回老家服刑了――他本来是死刑,可他家托了大律师,指证是我的主谋,改判了无期;我是由四年改判了七年…”
四月紧握着听筒,手指都泛白了。
小意看着自己的手铐,恍恍惚惚:“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天下没有豹哥搞不定的人,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儿…就跟亮亮哥在我们老家那时候一样…我做他的女人,也就还跟做亮亮哥的女人一样…亮亮哥不要我了,我都活不下去了,可他凭什么还活得那么好,活得那么快乐,太不公平了…我只是要让他感受一下我的痛苦,稍微感受一下我的痛苦…”
“他是医生,是大城市的精英,将来要娶白领姐小,过上流社会的曰子…他正眼也不瞧我,好像我是他脚底的泥,我就是不忿,我想凭什么我就那么低贱,他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就是想让他也尝尝后悔得睡不着觉的滋味…”
“可是,他又一次害了我,害得我不人不鬼的…天天过这种锥心刺骨的曰子…”
小意泣不成声。
听筒一直在四月手里,微微并不知小意在说些什么,她的目光一直森然冷静,闪动寒光,看着小意泪流満面,且哭且说。
微微忽然看了看手表。
四月:“微微,喏,给你听筒,你有要说的…”
微微却站起来:“见到她就够了,走吧,四月!”
她率先大步走出接见室。
听筒里忽然传来了小意的嚎啕大哭。
四月转脸,看到小意哭得发昏,她把一双戴了手铐的细胳膊,在前面桌台上狂疯乱砸:“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两个看守员忙上来按住她,并把她从隔离墙前拖走,小意一路狂呼:“让我死,让我去死…”
四月默默看着小意的⾝影消失在监狱的铁门內。
回去的路上,四月看微微一直看着车窗外出神。
她轻轻地问:“微微,你见了小意怎么不说话…跑这么远来见她,不说一句话就走…”
微微合上眼睛,靠在座位上:“我就是想看看她。”
“现在看过了,你感觉怎样?”
“嗯,她的样子,正是我要看的样子…”
四月又看到她的眼神――那种亮得吓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