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活法

　　晚上⾼秀姐妹三人躺在上。⾼舂翻了个⾝，问道：“大姐，刚刚吃饭的时候，你问四姑和杨大叔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别娘，把我也吓了一跳。”

　　“其实我是随便。”⾼秀也翻了个⾝躺平，语气失落道。

　　黑暗里，⾼舂虽然看不见大姐的神情，却也知道她本就不是随便一。她“嘁”了一声，道：“行了，还想蒙我呀？我知道你不是随便的。不过，大姐，我觉得你得有道理。”

　　“二姐，你别了，让娘听见得训你了。”三妹⾼梅声地道。

　　⾼秀叹了口气：“都睡吧，明还得早起呢。”唉，在这个万恶的时代，别她娘了，就是她四姑自己或许都不敢这样想。

　　第二⽇一早，⾼秀便与⾼舂去老⾼家接⾼铁梅。出门的时候，吴世香再三叮嘱二人，千万别再顶撞⾼老太了，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此时老⾼家，⾼老爹和⾼铁牛都下地去了，只有⾼老太在家指挥老三媳妇胡庆喜做早饭。胡庆喜这些⽇子过得可憋屈了，原来吴世香和刘兰没分家时，这些活多半都落到了她两人⾝上。可如今这家里能⼲活的就只有她和她的闺女⾼翠。⾼翠比⾼秀长一岁，今年十岁，不过个子不⾼，整个人也瘦弱得很，一看就是长期没吃饭。

　　⾼铁梅正在院子里喂猪。一旁的⾼老太还紧紧地盯着她，时不时喊一句：“少喂一点儿，吃了也没长什么⾁！”

　　“娘，要不让姑来厨房帮忙吧？”胡庆喜伸出头来道。这个死老东西，做一顿早饭用几米粒都快数清楚了！而且家里明明有米，却让她们吃苞米掺糠。她倒不是真的想让⾼铁梅帮忙，因为她知道⾼老太不会同意。

　　果然，⾼老太听了她的话，开口骂道：“你这个懒婆娘，叫你做顿饭你就喊！”完又看向端着猪食盆的⾼铁梅，啐道：“谁敢让你做饭！上次来做了顿饭就少了一把苞米，真是家贼难防！”

　　“娘，上次我——”⾼铁梅蜡⻩的脸上一派窘迫，刚想再解释一次，便被老⾼太打断了：“行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就是饿死了也不该来娘家偷吃！”

　　⾼铁梅強忍着眼泪，低头头去洗猪食盆。她的心里一阵哀戚，⾼铁梅啊⾼铁梅，你怎么会落到个这境地？前两年，她二嫁陈家河村。她的丈夫陈大⽑是个瘸腿鳏夫，其实她本就不在意这些，可成亲两年，她在陈家侍奉老、照顾，一到晚劳作，却没有吃过一顿饭。陈大⽑前面有一个儿子，为此他也不愿意再让她生孩子。上次回娘家实在是迫不得已，若不是快饿死了，她也不会回来多吃了一碗苞米。

　　胡庆喜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瘪了瘪嘴，对灶下烧火的女儿⾼翠道：“呐，看见没？你四姑就因为嫁了个不成气候的男的，还得回娘家蹭口饭吃。等你长大了，你可别学她。当然了，你娘我不像那个老东西，眼⽪子浅，当初一两银子就把她卖了。”

　　⾼翠抬头看了她娘一眼，抿紧嘴巴没话，继续往灶里放了柴火。

　　⾼秀和⾼舂进院子的时候，胡庆喜已经将饭做好了，不过大家伙都等着⾼老爹和⾼铁牛从地里回来。见到⾼秀，⾼老太立即瞪大了眼睛，尖声问道：“你们俩来⼲什么？该不会是没吃早饭过来的吧？”

　　“阿秀和阿舂来了啊？三婶好些⽇子没看到你们俩，可想你们了！”胡庆喜赶紧笑着跑了过来。她心里暗骂了⾼老太无数遍，这个眼⽪子浅的老东西，也不想想，吴世香她们现在有二十亩地，还买了牛车，会看上她那点苞米饭？

　　⾼秀倒是没意外，反正⾼老太就这子。她将自己的来意了，又拿出刚刚出门时⺟亲塞到她们手里的一块熏⾁，接着道：“这是我娘叫我送过来的。”

　　⾼老太正要拒绝，看到那块黑糊糊的熏⾁才把话庒了下去。颠着脚过来把熏⾁接了过去，一边用手掂了掂，一边道：“成，那就让她吃了晚饭再回来，反正她明就要回陈家河村了。”去了正好，省了三顿饭呢！

　　⾼铁梅本来是不好意思去大嫂家的，当初大嫂分家过得那么艰难，她都没有出一分力。可是听了⾼老太的话，她拒绝的话也不出口了。

　　“四姑，咱们走吧。”⾼秀亲呢地拉着她的手。厚重的茧子咯得她手心疼，她一时心疼不已。

　　胡庆喜也笑道：“我也许久没看到大嫂了，我也去看看大嫂！”她算是看出来了，吴世香肯定做了好吃的等着⾼铁梅！

　　“三婶儿，我娘可忙了，您还是在照顾祖⺟吧，省得让村里人以为祖⺟容不下你呢。”⾼秀赶紧制止道。

　　⾼老太一听，脸一皱。胡庆喜见状，连忙道：“你这丫头胡什么呐？你四姑能去，我咋不能去？”

　　⾼舂也不喜她三婶，反驳道：“我们喜四姑，不喜三婶，还有，三婶可不要随便去我们家，心祖⽗发火。”当初立字据的时候，⾼秀特意提过她三婶，⾼老爹也了，若是她三婶敢去她们家，家法伺候。

　　“娘，你看这两个丫头——”胡庆喜赶紧看向⾼老太，指望她帮自己出头。哪知⾼老太早就被“⾼老爹”三字镇住了，看着她骂道：“就怎么想去巴结吴世香？要不要我也把你分出去得了！”

　　“娘，你什么呐，我和铁牛还得伺候你呢…”

　　⾼秀和⾼舂拉着⾼铁梅出了院子，没理会⾝后两人的对话。

　　离了老⾼家一段距离，⾼舂才道：“大姐，下次我可不要来了。”

　　⾼秀笑着看了她一眼，对着一旁沉默的⾼铁梅道：“四姑，我娘知道你来了，可⾼兴了！一大早就把我们都叫起来了！”

　　⾼铁梅红着眼睛笑了起来，问道：“家里还好吗？你爹他、他真的…”在她的记忆里，她大哥是个特别好的人，吃苦耐劳，对她颇为照顾。没想到，三年前去了‮场战‬就没回来了。

　　提起她爹⾼铁柱，⾼秀的心情很复杂，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到现在，本就没有见过他，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可从这些⽇子里，从她娘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亲。

　　“四姑，等会儿到了家，你千万别提我爹，一提我娘就抹眼泪。”⾼舂拉着⾼铁梅的手道。

　　⾼铁梅哪有不明⽩的，含着泪点了点头。

　　三人到草屋时，吴世香听到动静便了出来，见到消瘦的姑子一⾝破⾐，脸⾊蜡⻩，她突然就心疼起来。赶紧上前拉着她进屋，一边道：“我刚刚蒸了你最爱吃的蛋羹，等会儿一点要多吃一点！”

　　起蛋羹，原来在老⾼家时，⾼铁梅见到她们几人挨饿，她有时会偷偷蔵一个蛋，然后打碎了搅拌，再加两大碗⽔，蒸在大锅蛋羹。是蛋羹，其实就是比开⽔好点儿。

　　“大嫂别客气，我随便吃点就行了。”⾼铁梅有些局促，不知道什么好。

　　吴世香却是亲呢地道：“那可不行，你不知道，从前你做蛋羹给这几个孩子吃的时候，我就在想啊，等以后哪一，一定要好好给你做一顿好吃的！来，快坐，早上煮了粥，早就了！”着，让⾼秀招待她，自己匆忙去厨房端菜。

　　早饭煮了一大锅粥，蒸了蛋羹，包了一笼猪⾁包子。⾼铁梅见到桌上的早饭时，半响没有下筷子，对吴世香道：“大嫂，你咋整这么多？”

　　“四姑，你就别客气了，我们早饭都吃这个，喔，不对，还有羊呢！”⾼秀拿了个包子给⾼铁梅，笑道。

　　吴世香赶紧道：“对，羊早上阿梅挤好了，我去拿！”

　　⾼铁梅⾝上的⾐服应该穿了几年了，两个袖子都已经短了，端着碗吃饭的时候露出一大截手腕，上面一片青紫。似乎怕别人看见，她尽量放低碗，极力遮盖着。坐她旁边的⾼秀尽数看在眼里。那些青紫绝不是摔的，如果她猜得没错，应该是陈大⽑打的。早就听陈大⽑和他堂姐⾼琴的丈夫赵海一个样，爱打老婆。想起逃跑了至今不知所踪的⾼琴，再看看低头吃饭的⾼铁梅，⾼秀觉得，她不能让她四姑成为第二个⾼琴。

　　一顿饭吃完，⾼铁梅非要抢着洗碗。吴世香哪里肯，不过⾼秀却劝道：“娘，你就让四姑洗呗。正好，我和四姑一起洗，还能聊聊。”

　　吴世香这才应了。

　　厨房里就她们两人，除了瓷碗碰触的声音，就是⽔渍声。⾼铁梅洗完一个递给⾼秀，一边道：“阿秀，有什么话就吧，你都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了。”

　　⾼秀叹了口气，问道：“四姑，他是不是对你不好？你手上的伤是他打的吗？”

　　⾼铁梅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赶紧放下碗，‮劲使‬拉了拉袖子。见侄女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她突然心一酸，别过头沙哑地道：“你孩子家家的，不懂大人的事情。”

　　“我哪里不懂了，我知道那个陈大⽑对你不好，既然不好了就不要一起过啊！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