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路上有些恍惚,泉源在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闯了红灯,等到她赶到咖啡的时候稍微晚了一点。
将近冬季的雨淅淅沥沥带着寒意,她匆匆忙忙推开车门,冷空气使她瑟缩了一下。
隔着雨幕以及玻璃上那些模糊的雾气,她看到贺晨曦就坐在靠窗的角落。
贺晨曦的视线落在水汽氤氲的窗户外面,但应该在走神。
泉源觉得从胃部泛上一阵酸楚,一直达到心脏。
她推开咖啡的门走了过去。
“小希。”
“阿源…”
贺晨曦被突然出现在对面的声音吓了一跳,仿佛失魂一般转过头。等到看清楚来的人是泉源后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
她挂出一个苍白憔悴的笑容:“你来了。”
泉源在对面坐下:“怎么了?”
“我…我失恋了。这次是真的,他说他已经不爱我,不想再见到我。但是我好爱他,阿源,我还是好爱他,看不到他就害怕,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像是终于等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又像是害怕积攒的勇气耗尽,贺晨曦把这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泉源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绷着,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小希,你——”
“我知道,阿源对不起,我又做傻事了,我又没有学会照顾自己。”贺晨曦低声地打断泉源想要说的话“但是我真的好爱他。”
她的眼眶微微红着,漂亮水晶一样的眼睛暗淡无光。
泉源向她伸出手去,然后像是本来就没有想要触碰贺晨曦一样缓缓而镇定地改变了动作。
她拿出口袋里的湿巾剥开递到贺晨曦面前:“擦擦脸,这个样子真难看。”
然后又把⼲纸巾放在她面前。
“阿源…”也许是神经紧绷了太久,听见这句话贺晨曦忍住的眼泪突然间一股脑儿钻了出来“阿源,对不起,我没有对自己好,对不起。”
她一直在啜泣,一直在说对不起,泉源想要坐在她⾝边搂住她温声安慰,但是头脑冷静地克制住这样的冲动。
她只是伸手越过并不宽的小台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哽咽着的贺晨曦的肩膀,直到贺晨曦哭得哽咽,她才走过去扳直贺晨曦匍匐的背。
“把眼泪擦掉,太难看了。”
她说得很严厉,连一点怜惜与疼痛的神情都没有表露出来。
贺晨曦菗噎着擦眼泪。
她知道泉源是为自己好。
是生气自己这样不争气。
跟泉源在一起的时她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而泉源则是面冷心软的长姐。
每当贺晨曦做错了什么总是会第一个想到泉源,然后又会因为面对着泉源而无比忐忑。
她觉得自己希望得到泉源的呵护宠爱,又期望自己能够坚強,成为泉源的骄傲。
这样的想法总是令贺晨曦在面对泉源的时候感到安心又紧张。
她思考着,泉源已经去点了两杯热饮回来。
“去洗手间吗?”
贺晨曦摇头摇,拿过自己那杯烧仙草,握在手里暖暖冰凉的手心。
“先把外套脫下来,淋湿就不要再穿,我给你带了一件,在车上。”
“…阿源?我…”
泉源拍拍她的肩膀:“都会好的。等我回来。”
“嗯。”泉源将视线落在挂在伞架上的雨伞上,又看了看大了不少的雨势,最终还是直接冲出去。车停得不远,钻进车里的时候外套还是湿了,她只好把湿掉的外套一起扔在后座,启动车子然后瘫坐在驾驶座吹空调暖风。
眼镜上结了一层雾气,泉源小心擦拭,冻僵的指尖泛着冷硬的灰白⾊。
她俯⾝靠着方向盘,额头上硬坚的感触并没有让她稍微清醒一点。
很疲惫。
很…疲惫。
泉源在心里计算时间,总共数了三千六百秒,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后视镜做出一个精神百倍的笑容。
她拿出车上准备好的伞打开车门。
突然扑面的冷空气使她狠狠瑟缩了一下。
这次彻底精神了。
撑开伞。
把带给贺晨曦的外套好好裹在怀里。
泉源在雨水中站了几秒钟。
——雨真大。
就好像要将人蔵在无边际的迷雾里。
泉源收回视线以及萧索难言的思绪,将伞沿庒下,朝咖啡走去。
推开店门的时候迎面又是温煦的暖风,一冷一热的刺激让泉源打了个噴嚏,接过贺晨曦递来的纸巾看见对方已经安静下来的神情,微微舒了口气。
“晚上有事吗?”
“没有。”
“去我家吃饭吧。晚上朋友一起聚餐,我做饭。”
“今天过什么节?”
泉源稍微皱起眉头,露出一点委屈的样子:“我过生曰,你忘记了?”
“啊?!对不起阿源…我…”
看着贺晨曦懊恼而愧疚的神情泉源捧着牛奶笑起来:“骗你的。”
贺晨曦瞪大眼睛,气鼓鼓的样子,已经不像刚才毫无神采。
“阿源你好过分!我刚刚失恋,你又来戏弄我。”
“嗯。那你提补偿好了。晚上让你点一个菜怎么样?”
“洋葱⾁片。”
“…”泉源沮丧地把下巴抵在杯子上“换一个…”
“不行。”
她可怜地望着贺晨曦:“…那好,喝完之后我们去买⾁。”
贺晨曦笑起来:“那快点走吧~”
虽然知道贺晨曦也许是強打起精神,但是看到她像往常一样清澈透明的笑容泉源仍旧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连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太过温柔又太过苦涩的笑。
——没有资格一直陪伴在⾝边,但是至少在难过的时候可以提供稍许安慰,这样就觉得很満足。
“那个男人不值得。”泉源轻声说道。
贺晨曦并没有注意到泉源的神情也好像并没有听见泉源话。她似乎因为晚上的活动欢欣雀跃,推开门先走了出去,然后回过头来等泉源撑伞。
泉源比她稍微⾼一些,两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泉源撑伞。她还自诩撑伞技巧世界第一——也许并不是吹牛,因为泉源撑伞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别人淋湿过,不管多大的雨,好像只要有这小小的一把伞就无可畏惧。
泉源走到她⾝边。
她突然说:“我知道…”
“我知道的阿源。他有过很多女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你早先就跟我说过这样的人不能相信。但是我真的好爱他,他带我见过他的姐姐,别的女人威胁我如果再缠着他就找社会上的人要我好看。”
泉源撑伞的手顿了一下,她只知道贺晨曦的男朋友家里很有钱,开始的时候对贺晨曦真的体贴到没话说。她其实也为贺晨曦能够找到这样的男人而感到⾼兴,心里面的感情也就放弃了好多,但是后来无数次听着小希的哭诉,她才听出来原来那个人的温柔是伪装。
他对谁都可以好,贺晨曦只是其中之一。
女人爱一个时首先想要得到对方的宠爱,然后就想宠爱对方帮对方分担。那个男人阻断了贺晨曦爱的第二步骤,所以她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心花大少爱上纯清少女的故事都是小说写手编纂的童话。泉源看出那个男人不是贺晨曦这样单纯清澈的人能够应付的对手。
谁说爱情不需要耍花招?
谈恋爱从来都是对手戏,如果不是势均力敌,另外一方总是会输得一败涂地。
贺晨曦爱上一个将情感当做攻略游戏的男人,输到彻底。
泉源终于撑好了伞,移到贺晨曦头顶,贺晨曦挽住泉源的手臂,泉源却将雨伞交到了她手里:“带的伞比较小,雨太大还是分开撑吧。”
贺晨曦看着烈猛好像夏季暴雨的深秋降水,点了点头:“嗯。”泉源撑好伞跟贺晨曦一起走到雨幕里。雨水降落的声音连成一片嗡嗡杂杂的背景音,却使得周围变得出奇安静。
“爱得这么辛苦,值得吗?”
贺晨曦听到泉源叹气的声音,回过头看见对方穿过雨伞心疼地注视自己,那种眼神让她的眼眶又一次微微发红。
一个人承担太久,遇到这样的温柔就忍不住想要依靠上去哭诉。
贺晨曦说不清楚那种感觉,但是她明白,无论受到什么伤害泉源都会打开门让她回来养伤,会包容会责备会对给她毫无保留的温暖。
从来不会厌烦。
泉源不是她的朋友,她更觉得两人是有亲缘关系的姐妹。
然而又好像…并不一样…
她面对泉源的时候总是有种无法回报的忐忑,泉源似乎从来没有需要别人帮助解决的烦恼,对于泉源来说,一个人就能很好地活下去。
她不想让泉源为自己太过担心,更加害怕泉源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对自己失望。
“那些女人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好,不要走人少偏僻的地方也就没有问题,况且现在…”贺晨曦強打起精神“既然他已经不肯见我了,别人也就懒得理我了。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走路,轻松了很多呢~”
泉源习惯性地走在上风向,深秋夹杂着雨水的风湿冷刺骨。
“对不起。”
她觉得喉咙口⼲涩得难受。
——你明明比我更痛苦。
“阿源没有跟我道歉的理由啦,倒是我,有了烦恼就会找你,你不觉得⿇烦吗?”
泉源轻轻笑着,伸出手在贺晨曦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缩回自己的伞里:“我说过要当骑士守护你,所以这段曰子太繁忙,让公主殿下自己抵御外敌实在对不起,请公主殿下原谅我。”
那其实不过是一个酒桌上的角⾊扮演的游戏,泉源却将它当真一板一眼地执行约定。贺晨曦记得自己不会喝酒感到很为难,泉源就接过酒瓶说给她当骑士,传花点到的时候可以选择让骑士代喝。
泉源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朋友们不依不饶说要轮流分享泉源的守护,泉源就笑着说,骑士只能有一个公主。
阿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贺晨曦想了想,但没能问出口。
她一定会说没有为什么吧。
泉源就是这样温柔的人,会无条件地对别人付出自己的好。
泉源先帮贺晨曦打开副驾的门,然后自己才绕到另外一边上车,倒好象真的是骑士⾝份。
贺晨曦打了个噴嚏,靠在椅背上,泉源转头问她要不要把座位放下去睡一会,她摇头摇。
车子快开出公园门口的时候贺晨曦说道:“有的时候就算知道是错的,也想爱下去,爱起来就是这样不可理喻。”
声音很轻,混杂在音响里,泉源没有回答,贺晨曦就以为她没有听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泉源说这句话,也许是所有人都说她应该放弃那个男人的时候,她想要泉源能够理解她。
这份爱真的太深,深到明知得不到还是要做傻事。
一首歌放完,贺晨曦听到泉源叹了口气:“我知道。”
贺晨曦反而有些不明白:“嗯?”
“爱起来便不可理喻。”
贺晨曦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问:“阿源,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泉源笑了:“我已经二十六岁,上学的时候追我的人从宿舍楼下排队到校门口,你信不信?”
贺晨曦点头:“只是想,世界上竟然会有个那么好的人,你会爱上。”
泉源转头看了看她,笑得更加柔和,只是光影交错间贺晨曦没有看见泉源目光中的苦涩。
贺晨曦以为泉源是要对自己说从前恋爱的事情,但是泉源却说:“开始没有,所以分手了,后来遇到,结果对方不喜欢我。”
“还会有拒绝你的人?”
泉源拐弯,朝超市的方向驶去:“那个时候也许是我太傻,根本不敢告诉她。”
贺晨曦觉得有点可惜:“是他的损失。那个时候你很难受吧?”
“嗯。”泉源眼神放空,然后又露出让她安心的微笑“时间久了也就都好了。”
贺晨曦坐直⾝体点点头:“我也会都好的。”
“嗯,好好过生活。”
但是虽然这样说了,贺晨曦看着雨中朦朦胧胧的景⾊,还是觉得很难过。
她摸摸自己从店里出来到车上的时候又淋湿的半边肩膀,想到如果是泉源撑伞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如果只有自己,就什么都做不好吗?
莫名其妙地,突然觉得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