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狮崽子
徐文长淡淡道:“二位有没有想过,南洋,凭什么是弗朗机的?”
“…”“再想想,是我们更怕弗朗机自行散货,还是弗朗机更怕我们下南洋?”徐文长意味深长望向二人“我等拥良舰200艘,精兵三万名,弗朗机商船虽多,战舰却不过几十艘,⽔手数千名。说到节,弗朗机之所以与我们贸易,绝非汪直诚信,更不要提什么情,只因我等势大,弗朗机畏惧罢了。嘉靖初年,弗朗机曾占据屯门岛以图东海,正是吃了大明⽔师的败仗才不敢北上,后拜汪直所赐才开了东海财路。”
“别忘了,我等多是海盗出⾝,弗朗机若跨过我们散货,劫还劫不死他们么?真要开战,呑还呑不掉他们么?”
徐文长见二人皆是思索神⾊,最终说道:“依我所见,弗朗机无非大胆投机,恃強凌弱,你越软他们越硬,与他们易也无非是为得火器的权宜之计,待东番军器坊建成,大可下南洋,谋四海。”
胡宗宪依然无法苟同,就此质问:“西有明廷东有倭,我等被夹在中间,这种时候还要树敌扩张么?”
“恰恰相反,只有此时可以开疆扩土。”徐文长満怀自信说道“东倭內,自⾝火器不⾜,银矿充沛,只捧着⽩银求着咱们给火器。中土虽与我等不善,却正是內阁更迭之时,严绝非一⽇可倒,內斗必旷⽇持久,难道现在不扩张,等到首辅总督总兵团结一致再扩张么?”
胡宗宪难免陷⼊沉默:“我以为,船主是要图中原的,未曾想到是谋四海。”
“凭什么图中原?明廷再昏弱,亦拥百万大军,中土幅员辽阔,是我等十万众所能图的么?再者,攻城易,守城难,便是拿下苏州南京,我们守的起么?”
“自是要⾼举大旗,求百姓揭竿而反。”
“还远不是时候,汝贞。再者,长帆从未说过对帝位有任何趣兴吧?”
杨长帆在旁频频点头:“是的,没任何趣兴,我们现在很好。即便真的夺取中原,南倭北虏弗朗机,士绅占地农民起义反而成为了我们的⿇烦,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这些个⿇烦,也不认为诸位有这个能力。”
胡宗宪叹了口气:“我明⽩了,你们,果然与我不一样。”
徐文长抿嘴道:“汝贞⾝在东番心系乡土,虽是贼名,却念功名。”
“文长眼光还是毒辣,祖宗祠堂,同族同姓皆在中土,即便不为大明效力,也该报效故土。”胡宗宪说着以难以理解的表情望向二人“你们却不同,本没什么留恋,没什么牵挂,就好像…没有。”
徐文长大笑道:“长帆生来无,我的却是被他生生拔掉的。”
“我有的,只是揷⼊的方式不同。”
“…”徐文长所料不错,不⽇之后沙加路便领着卡莱亲自来访谢罪,不仅是谢罪,这次还拿出了文书合同,誓与徽王府永结同好,今后在东海只与徽王府易,相应的,徽王府在海外也只与弗朗机易。
杨长帆与徐文长对视暗笑,表明了友善与对签约的热情,只可惜这样级别的邦,必须徽王本人签字画押。徽王汪滶还在九州,要等东番建成才会过来。
沙加路自然老谋深算,嗅出了不妙的味道。自从杨长帆主事以来,安居东海的徽王府明显变得活跃起来,整个东海都在沉睡之中,他希望这些人永远沉睡下去,但杨长帆这边好像快要醒了。
东海与洲非、印度南洋不同。
首先,他们虽然船少,但是人多。
其次,他们虽不好战,但是善战。
再次,他们虽然落后,但是聪明。
杀不完打不过。
点把火就炸爆。
仿制炮铳极快。
这就是东海人的可怕之处。
庆幸的是,这些人都在睡着。
⽇本岛地处偏隅不谈,本国战火连天,我们不碰你,你也不要急着打完,好好往外送⽩银就好了。
⽇本的沉睡还可以理解,大明则是完全不理解了。
如此众多的人口,強大的⽔师,勤劳到令人发指的民人,东方古老且強大的国度,竟然自缚手脚,闭关锁国!
按理说即便是沉睡的狮子,最好也不要去摸他的庇股,就让他好好睡就是了。可奈何大明是如此之富饶,产出是如此之丰富,茶叶丝绸布匹陶瓷,在本地成本低廉,回欧洲需求旺盛,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是一本万利的贸易品。
更喜人的是,他们对南洋香料木材一类成本更低廉的东西有更旺盛的需求!然而他们已经自缚手脚!近在咫尺自己却不去拿!
弗朗机人走过了欧洲,洲非,印度洋,东南亚,太清楚后面的事要怎么搞了。
在大巨利益的惑下,沙加路的前辈曾尝试摸一摸狮子的庇股,在狮子眼⽪底下的屯门岛划地盘踞,怎奈狮子微微眯眼一记重拳捶来。
就此,弗朗机只好退居澳门,赖住不走,屡献珍宝于当地员官,甚至是明朝皇帝,几经示好之下才勉強留下,但若要更进一步,则是难上加难。
尴尬之时,汪直起事,他虽⾝为海匪,走的却是商道,几年之內,成功经营了九州、浙江的商路,弗朗机也接受了这样的一位中间人,虽然东海利润会摊薄一些,但在欧亚商路的暴利之下这本不算什么。最令人奋兴的是,汪直虽然起事,对于东海以外的地方却没有任何趣兴,只求以光荣的⾝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看清形势后,沙加路制定了“东海养狮”策略,与东海好,缓慢的⿇痹他们,直到自己的力量成长到可以与这只狮子一较⾼下再谈武力。
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的话划一些地出来,让祖国的版图再扩大一些,有可能的话向教皇示好兴建几座教堂,增強祖国在欧洲的话语权。
这一切本来进展的很顺利。然而睡狮之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狮崽子,这个崽子与他的⽗辈不同,虽然还未有⽗辈雄健的体魄,却拥有一颗远胜⽗辈的野心,他本就不贪恋这棵大树下的凉,总是远眺整个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