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回首

　　“看来元敬真的是忙于军务，眼⽪底下绍兴的事反而不知道。”张居正晃着酒杯道“绍兴梁知府进京你可知道？”

　　戚继光‮头摇‬。

　　“他可还带来了一个人——杨长贵，你可知道？”

　　戚继光不假思索道：“这个知道，杨参议的家人，我受杨参议之托，一直有照顾。他为何进京？还没到会试的时候啊！”“哦？你还受杨长帆之托照顾他家人？”张居正眉⾊一紧“这就更⿇烦了。”

　　戚继光跟着紧张起来：“叔大明示。”

　　“也都是內阁透出来的消息，未必千真万确。”张居正庒低声音道“此番杭州遭劫，并非汪直之意，亦无⽑海峰之功，坏就坏在贼首汪东城诡计多端，用兵狠毒。”

　　戚继光默然点头：“此贼着实不同于汪直徐海，胆大心细，一⽇之內取杭州，又退回东海，难觅其踪。设诡计遣众贼沿宁波、台州肆，使杭州空虚，主力伺机夺城，一蹴而就。若是与蒙古名将锋，我军必会防这一手，怎料贼寇竟有如此用兵之人，防不胜防啊…”“元敬对此贼评价如此之⾼？”

　　“杭州已失，此贼自是不可小觑。”

　　“元敬比之如何？”

　　“未锋，不可比。此贼大局韬略胜在一个‘诡’字，自是谋才。只是两军正面战，看的是统兵的帅才，不知此贼如何。”

　　“元敬不妨回忆过往，可记得有人如此用兵，以‘诡’制胜？”

　　“哦？”戚继光惊道“叔大的意思是，我认得此贼？”

　　张居正默默点头。

　　戚继光再三思索，不住嘟囔：“东南过手的贼寇，无非徐海、叶⿇、王栋，此三人皆是倚仗倭寇蛮勇作战。非说的话，徐海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布局，只是其⾝在牢中啊…”“不一定是战对手，有没有合作过的将领，曾大大出乎元敬的预料，能博得元敬先前的评价。”

　　“合作过的…俞都督着实英勇，但不可能是他，卢镗、汤克宽用兵稳重…这些人都不可能啊！”“死了的呢。”张居正再次提点“用兵之诡，连元敬都不及的人。”

　　“叔大还是明示吧…”戚继光做出一副茫的表情。

　　其实他早在绍兴，就已知道汪东城是谁了。

　　但他不能也不敢猜出来，万不能。

　　也许在耍心机方面，他算是个能手，但眼前这位，可是人神共仰的聪明人。

　　“元敬，我以你为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看来，元敬待我不过尔尔，我何苦呢？”张居正面⾊一沉，就此起⾝作揖：“恕我先行一步。”

　　戚继光大慌起⾝，拉住张居正：“叔大…此事…哎！”

　　戚继光终是捶了下‮腿大‬：“叔大说的是，既是叔大，我便如实相告了…那汪东城…”

　　他说着扫视四壁，沉声道：“自是杨长帆无疑…”

　　“哎…怕就怕你自作聪明！”张居正这才捶道“得知此事，为何不上报朝廷？”

　　“只怕引火上⾝。如今的局面，谁敢与汪直残扯上半点关系？”戚继光重回席位，⼲脆拿起酒壶，一饮而尽“杨长帆念及旧情，不愿看拙荆殉节，这才放她回来…此事若是传出去，我怎么洗得清？”

　　“不传出去就包得住么？”张居正斥道“如今杨家人已抢先检举，杨长帆家人掌在严手中，不是要他们怎么供便怎么供？说你串通杨长帆，不过是半句话的事！”

　　戚继光不噤吓得浑⾝发颤：“我虽不与严亲近，却也…从未得罪过严。”

　　张居正不假思索问道：“不要隐瞒，元敬还有多少私财可贡？”

　　“合计⽩银…不⾜千两。”

　　“那是喂不他的…”张居正托腮‮头摇‬“传闻胡宗宪此前进京，⻩金千两也只搏得他一句告诫。”

　　戚继光苦不堪言：“东南是有油⽔不假，但倭寇凶残更不假，多的我一文也不能取了，兵士们也要活啊！”“我懂，我懂。”张居正叹了口气“既如此，你与夫人务必咬死不知是杨长帆，夫人也必须是自己逃出来的，余下的事，我帮你办妥。这下子，要赔不少面子出去了。”

　　“叔大之恩，永生难忘！”

　　“元敬言重，危难之时，总要有一心为国的将领在，不能让他们都扳倒了。”

　　张居正所言不虚，争，总要有一个尺度，尤其是在危难之时，真如秦桧那般斗到亡国就不合适了。

　　反过来看，东南局面重新起来，也许恰恰就是争的后果。

　　事已至此，回首东南七年，可见一二。

　　七年前，倭渐盛，闽浙提督朱纨为官清正，主严政，无论倭寇还是汉人海贼，抓一个杀一个，对外对內皆是如此。朱纨初时便见官民与海贼勾结走私，因而在对外下重手的同时，对內厉行保甲连坐制度，一人与海贼贸易，全甲问罪。

　　严政之下，倭大有停歇之势，怎奈朱纨之严，实在惹到了闽浙官民的利益，他们是希望走私的，闽浙大户遂联络朝中之人，无论严还是何，通通出力，活活将朱纨劾死。

　　嘉靖三十一年，朱纨死，山东巡抚王忬临危受命前来浙江，一年之內屡破倭寇，首次岑港大捷正是他的杰作。也正是因为岑港覆灭，大家的财路没了，王忬同朱纨一样开始遭恨被劾，好在王忬运气好一些，人也灵活一些，恰逢大同告急，便调任它处，早早逃出了浙江这汤浑⽔。现在看来，他暂时是归宿最好的浙江大员。

　　王忬之后，嘉靖三十三年始，便是张经李天宠这对⻩金搭档，搭档一年后双双人头落地。嘉靖三十四年末，换上了周琉曹邦辅这对苦命鸳鸯，鸳鸯双飞后，杨宜赴任赵文华半年，⾰职回乡。嘉靖三十五年，终于到了胡宗宪的天下，他也几乎成为倭以来，时任最久的东南总督。

　　奈何，赵文华遭捧杀倒台，天下的口⽔又倒向了胡宗宪。胡宗宪本招抚汪直重新振作，治东南之，怎奈満朝上下，皇帝到小卒都不买他的账，汪直死，浙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