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人如梦
序。
先皇驾崩,太子慕容策登基即位,改年号盛安。
齐国皇室积弊已久,朝纲不振,皇权薄弱。新帝遂为扭转危局,以天下为棋盘,制外敌、削王爵、扶新贵,以图皇权归中。
是时苏相位⾼权重,手握兵权,新帝颇为忌之。
盛安元年,苏相之女苏如熙⼊宮为妃,封号如嫔,备受圣宠,朝中一时无人能出苏相其右。
次年,燕国举兵⼊侵,苏相之子奉旨率十万精兵出战。与敌军周旋数月后,以⾝殉国。
不久后,如妃以下犯上,触犯龙颜,被打⼊冷宮。苏相年迈,难负丧子之痛,故而卸任还权,告老还乡。
之后,新帝一番铁⾎手段整顿朝政,朝中掀起了一阵⾎雨腥风。短短一年內,朝堂之上,再无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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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三年。
两扇锈迹斑驳的厚重宮门缓缓拉开,正午毒辣的光争先恐后的照进这冷的宮殿,令许久不曾见过光的苏如熙颇不适应的眯起了眼。
她刚一停住脚步,前方带路的公公就不耐的回头看她,声音尖利的催道:“娘娘快走吧,莫非在这冷宮呆了一年呆出感情来了,还不舍得走了?”
苏如熙怔了怔,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她没做声,那带路的公公反而奇怪的瞥了她一眼。本想着再奚落她几句的,不知怎的,却也悻悻然闭了嘴。
一路上苏如熙都很安静。走得离冷宮越远,⾝旁的道路就越悉。走过廊桥,面前的石板路旁栽満了桃树,満树一簇簇的粉⽩瓣花,随着微风轻颤,香气盈人,美不胜收。
“熙儿喜桃花?那朕就命人在这锦绣宮外栽満桃树。等到明年这时候,桃花开得正好,一定很美。”
回忆来得猝不及防,就像有人躲在暗处,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跳出来用针在她心尖处不轻不重的扎了一下,不见⾎,却让整颗心痛得绞起来。
苏如熙慌忙别开头去,不敢再看那満树繁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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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锦绣宮,偌大的宮殿看上去格外安静冷清。
两个小宮女在打扫庭院,面孔很新,看见苏如熙站在宮院门口,两人疑惑的看了看对方,并不知来者何人。
这时,只见一道翠绿的⾝影飞奔而来,伴随着惊呼声“娘娘!”
苏如熙缓缓露出笑容,任由来人将自己抱了个満怀。
绿意抱住她便开始放声大哭,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裳,哭得伤心绝。“呜哇…娘娘…你总算回来了…绿意好想好想你…呜呜…你受苦了…”
苏如熙也跟着红了眼圈。不用说她也能看出来,她被发落到冷宮中这一年里,锦绣宮的⽇子并不好过。绿意恐怕也是整⽇担惊受怕吧…又要担心她在冷宮里受苦,又要心这锦绣宮里大大小小的事。
苏如熙看了眼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小宮女,轻拍了拍绿意的背,安抚道:“好了,别哭了,像什么话。”
绿意还是呜呜直哭,像是要把这一年里的委屈害怕都哭出来。
“好啦,”苏如熙深昅了口气,庒下心头的酸涩后,笑着说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怎么一年不见,你变得比我还爱哭了?”
“扑哧——”绿意被她的话逗笑了,她胡抹了抹眼泪,嗔怪的瞪了苏如熙一眼“姐小你真讨厌!”
这么一来,原本伤感的氛围一下子好了许多。
苏如熙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见两个小丫头表情惴惴不安,放柔了声音问道:“起来吧,你们是新来的宮女么?叫什么名字?”
两人中年纪稍长的那名小宮女道:“回娘娘,奴婢叫夏荷,是年初才⼊的宮。”“奴婢叫夏莲,见过如妃娘娘。”
夏荷旁边的小宮女也跟着小声请安。
绿意解释道:“她们两个是才⼊宮的,刚来锦绣宮没多久。”苏如熙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回娘娘,桂嬷嬷在厨房为娘娘准备膳食,小海哥在后院…”
“等等,”苏如熙奇怪地问“你说的这些人我怎么都没听过?以前锦绣宮伺候的人呢?”
“他们都被派到了潇|湘苑伺候瑾妃娘娘了…”
“多嘴!”绿意厉声打断宮女的话,満脸愠⾊,余光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如熙。
自知失言,夏荷夏莲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她们的怪异举动让苏如熙有些莫名,脑中回想着后宮之中何时多了一位瑾妃娘娘…
“瑾妃…”她疑惑地喃喃。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回忆片段,一⾝明⻩锦袍的他牵着一个女子的手,女子温婉如⽟,⽩裙翩翩,她⾝边的男子长⾝而立,眉眼温柔地正在同她说话。
苏如熙的脸上瞬间褪了⾎⾊,心中隐隐作痛。那⽇他带进宮的那个陌生女子,没想到如今已经成了瑾妃。
冲冠一怒为红颜,本来是话本子里她最喜的桥段,结果那⽇居然真的发生在了自己⾝上,可惜,红颜另有其人。
她那天听到宮里到处都在传,说前方场战连连败退,就连主将苏远之也不知所踪。她心急如焚,可找遍了整个皇宮都找不到他,这时却见他牵着一个陌生女子的手在御花园闲适散步。
她的家人生死不明,他却在谈情说爱!她气昏了头,想也没想便气冲冲的走过去质问他,他却变了一个人一样,将那女子护在⾝后,冷眼看着她撒泼胡闹。直到她将怒火烧到那⽩⾐女子⾝上,他一下子变了脸,眼中的寒意看得她心头一颤,接着便将她打⼊冷宮,噤⾜思过。
才被关进去的那几天,她整⽇哭闹着要见他,她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地对她。有一天他终于来了,她也彻底死心了。
他说,她的哥哥确实已经战死沙场,她的爹娘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昨⽇在朝堂上便提出要辞官归隐,已经动⾝离京了。
她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情绪动,怎么也不肯相信。直到他将一封信丢给她,她颤着手打开一看,一下子便瘫坐在地上,小脸⾎⾊尽褪,眼中満是绝望。
信上只有四个字。
吾儿,珍重。
“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苏如熙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的绿意哭得満脸泪⽔,眼中満是惶恐,想必是被她吓到了。
苏如熙定了定神,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语气虚弱道:“没事。”然后将旁边两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叫了起来,她们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吓得不轻。
绿意抹了抹泪⽔,她搀着苏如熙,见她神⾊疲惫,试探着说:“娘娘是不是累了?房间我刚才已经整理好了,要不我扶你进去休息,等晚膳弄好了我再给你送去。我专门吩咐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苏如熙也是真的乏了,她点点头,随着绿意回了房间。
绿意将苏如熙扶上后,便悄悄带上门退了出去。苏如熙躺在上睁着眼睛发呆,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踏⼊过自己的寝宮了,屋內的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她却觉得处处都透着陌生。
她翻了个⾝,用脸颊蹭了蹭柔软温暖的锦被,脑中却想起了冷宮里那常年带着气的薄褥。
不过短短一年,她却像过了半生,当初割舍不下的爱恨情痴,如今看来就像是⻩粱一梦。
要真是梦,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睡意忽如嘲⽔般涌来,她慢慢阖上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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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
宰相府。
男子站在桃树下,清晨的微风拂过,吹起他纯⽩的⾐袂,他修长拔的背影融进了这清风⽩雾中,美得宛如画中仙。
他似乎是在等人,因此没有注意到在他头顶上方那満树繁花中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好奇的望着他。
苏如熙爬到树上本来是想作弄自家兄长,等他来找她时,吓他一吓。没想到今⽇会有客人来访,恰好走到了她的蔵⾝之处。
苏如熙虽然调⽪,却也知道要是被别人发现自己爬树,可是会狠狠挨训的。于是只敢悄悄探出头来偷看。
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好看见⽩⾐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的鼻梁,还有浓密的睫⽑投在脸上的影,就像一把小扇子一样。
苏如熙在心中感叹。他侧脸可真好看…
“苏如熙——这丫头又跑哪儿玩去了,到处都见不着人…”
苏远之皱着眉从回廊那头走来,不停地四下张望。
哈哈!哥哥这下一定找不着我,他怎么也想不到我躲在树上呢!苏如熙看着不远处苏远之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贼兮兮地笑起来。
她的轻笑声惊动了树下的人,男子警觉的抬头,轻喝道:“谁!?”
他一眼就发现了树上躲着的小少女,小脸上満是惊慌之⾊,一双大眼睛灵动莹润,像刚被雨⽔冲刷过的夜晚,亮若星辰,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是苏如熙第一次见到慕容策。她那时才真正读懂了话本里写的那句话——见君一眼误终⾝。
树下站着的⽩⾐男子一⾝冷然的气韵,仿若画中仙人。英俊得过分的容貌,神情淡漠。光洁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刀锋般的剑眉,⾼的鼻梁,在那浓密的睫⽑下,眼眸深邃,似有点点星光散落其中。
这时,苏远之刚好朝着这边走来。苏如熙连忙回过神来,食指放在边做出噤声的动作,恳求的望着慕容策,希望他别暴露她的蔵⾝之处。
苏远之很快就走到了树下,他看清了树下站着的人之后,脸⾊微变,眼中満是惊讶之⾊。
“皇…”
慕容策抬手打断他的话,竟也学着她方才的动作,修长的食指抵在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远之了然点头,语气恭敬道:“公子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慕容策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薄吐出两个字“赏花。”
“赏花?”苏远之神⾊讶异,随着慕容策的视线也抬头看向⾝旁的桃树,吓得躲在树上的苏如熙更往里缩了缩。
树叶微颤,有洁⽩瓣花从树枝上飘落,轻轻柔柔的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了一个温热的掌心上。
“呵呵。”慕容策看着手中的瓣花,轻笑出声。
一旁的苏远之微皱了眉,收回落在桃树上的视线,对慕容策道:“家⽗已经在书房备好茶点等候公子,公子可要随我一同过去?”
慕容策将那朵桃花收⼊袖中,抚了抚⾐襟,方才淡淡应道:“也好。”
两人从桃树下离开,背影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