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御书房里,大行王朝第九代皇帝辜擎元召了国师季长进宮,与他商讨此番要裁撤的员官。
辜擎元将一份名单递给他。“名单上所列的员官,国师认为哪些该撤职罢免,便圈选起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倒也不是要把这件事由季长来决断,而是想藉此试探两人所想是否相同。
说起来季家与大行王朝渊源颇深,初代国师便是季家祖先,相隔两百多年,季家又再出现一位国师,季长之所以能在年仅二十七岁便被皇上委以国师之重任,乃是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
六年前,先皇猝然驾崩于西巡途中,诸皇子夺位,季长慧眼识英雄,相中了与他年纪相仿、但当时却无权无势的六皇子辜擎元。辜擎元靠着季长替他出谋划策,最终终于从⾎腥残酷的夺位之争中脫颖而出,登上帝位。
辜擎元虽然⻩袍加⾝,却紧接着面临权臣世家把持朝政,令他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实,形同傀儡,此后又在季长的谋划下,花了三年的时间,才一一从那些权臣世家的手中收回大权。
⾝为第一大功臣的季长被辜擎元奉为国师,他同时也是大行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朝中但凡重要的决策,辜擎元皆会征询他的意见。
接过內侍太监递来的名单和一管朱砂笔,季长低头细看须臾,在上头圈选了数人,再将纸递还回去。“这些是臣所选之人,请陛下过目。”
內侍太监上前接回那分名单,再呈给皇上。
辜擎元看了看,前面数人皆与他心中所想相符,唯独最后一人不同,他俊雅的面容微露讶异,抬眉问道:“国师,最后一个你可是基于私心才圈选的?”
“臣不明⽩陛下何以这么说。”季长不动声⾊的回道。他清朗的嗓音犹如⽟石相击,清亮悦耳,令人如沐舂风。
辜擎元索挑明了道:“半年多前饶国公出面,替已与你妹妹议亲的孙儿退掉婚约,朕听闻这事使你妹妹蒙受不少羞辱和嘲笑。”
季长的妹妹季长薇曾数度遭人退婚,半年多前饶家上门求娶,但不久后又反悔退婚,使得季长薇遭人退婚之事又多添一笔,他怀疑季长为了报复而刻意圈选饶国公也是情理之中。
季长一撩长袍,屈膝跪下,神⾊凛然道:“此乃私事,臣岂是如此是非不分、以私害公之人?倘若陛下对臣有所怀疑,臣愿辞去国师一职,以证清⽩。”
御书房里,除了皇上、季长以及內侍太监,尚有一人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他五官生得极俊,却苍⽩到毫无⾎⾊,且能这般大剌剌的在皇上跟前端坐着,⾝分有多尊贵自然不在话下,他正是皇上唯一同⽗同⺟的胞弟,莱王辜稹元。
闻言,辜稹元朝季长投去一眼,便又慵懒的把玩着手里一只丑陋的木雕人偶。
辜擎元连忙起⾝,亲自上前扶起季长,解释道:“国师快请起,朕只是想,饶国公为人还算圆融,若不是为了这事,不知国师为何会圈选他?”
当年季长辅佐他夺位之时,曾为他献上五个強兵富国之策,一除佞臣、二兴农利商、三肃贪官、四文武并重、五整治朝中冗员。
前四项这几年已开始着手执行,如今只剩最后一项。
眼下,世家大族仍占据朝中泰半的官职,其中不乏年迈体衰、尸位素餐的员官,这些冗员就像附之于人⾝上的蛆虫,以人的⾎⾁为食,不裁撤终将使朝廷被渐渐昅⼲衰亡。
然而这些朝臣还沾亲带故,彼此之间关系复杂,若一个处置不当,必会引发朝中震、人心惶惶,故而在季长的建议下,在朝廷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局势已大致稳定后,他才决定要处置这批冗员。
季长郑重的回道:“禀陛下,臣之所以会圈选饶国公,绝无半点私心。饶国公今年已六十有三,任吏部尚书一职长达二十五年,却碌碌无所作为,还擅用职权安揷不少饶家弟子在六部之中,且自他一年前大病一场后,⾝体状况便大不如前,一个月里起码有半个多月都告假在府中静养。”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才又续道:“臣圈选饶国公,一来是为其⾝子着想,饶国公如今体虚⾝弱,已不堪负荷繁重的朝事,不如让他好生颐养天年;二来是为朝廷设想,有饶国公做榜样,想来也能令其他员官有所觉悟。”
辜擎元听他说得句句在理,思量片刻,同意了他的看法。“国师所言极是,这事儿就依照国师所说来办吧,头一批就确定是这些人。”
此事议定后,季长正要告退,便听到外头太监禀报平乐侯欧清晖求见。
辜擎元看了眼季长,下令允了。
没多久,穿着一袭银⽩⾊武将袍服的欧清晖进了御书房,见季长正要离开,朝他狠狠瞪去一眼,这才向皇上行礼。“臣参见陛下。”
“欧卿家求见,有何事?”
“启禀陛下,北国猛人近年来屡屡在边境侵扰百姓、恣意撒野,臣认为再不出兵,只会让那些猛人越发得寸进尺,还请陛下尽快派兵讨伐。”欧清晖嗓音浑厚的道。
闻言,季长脚步一顿,反对道:“陛下,臣认为朝廷如今仍当休养生息,不宜轻启战端。”
欧清晖怒声驳斥“难道咱们要像⻳孙子一样缩着脑袋,放任那些猛人在咱们头顶上撒野,欺辱掠夺咱们的百姓吗?再说,如今在陛下英明的治理下,国库充⾜,百姓丰⾐⾜食,正是一鼓作气将那些猛人赶出边境的最好时机。”
季长徐徐启口“陛下,就臣所知,那些侵扰的猛人只是北国流民,并不成气候,此事无须大动⼲戈,只须稍加用计驱离他们即可。”
“大国师倒是说说看,该如何用计驱赶他们,莫非是要使出美人计,送几个美人过去惑他们?”欧清晖两手横,一双大眼锐利的斜睨着季长,嘲讽道。
季长的神⾊依旧温润清朗,并未因他的嘲弄而动怒。“平乐侯,你⾝为武将,当知用兵之道,当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为上者更该以德服人,若事事皆以兵戈相向,不仅劳民伤财,也无法让人心服。即使能平一时之,仍无法彻底拔除祸。”
“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庇!”欧清晖不客气的啐了一声“兵战为下?想当初涂州被叛王所占,可是我率领五万兵马亲手打回来,倘若没有这五万兵马,这会儿涂州能不能重回朝廷手中还在未定之天。”他怒指季长,咄咄问“那会儿怎么不见你用心战之法把失去的城池给夺回来?况且那些兵法韬略,老子读的会比你少吗?!少在老子面前卖弄,说的话比庇还臭,没半点用!”
辜擎元见欧清晖连耝话都骂出口,有些头痛。
季、欧两家恶已久,欧家在当年也是扶助他登基的功臣之一,尤其欧家一门皆是武将,数代以来为大行王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功在朝廷,他不好偏帮季长。
为免两人继续僵持,他温声安抚道:“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出兵西北,兹事体大,朕会再详加考虑。若没其他的事,你们先退下吧,朕尚有事要同莱王说。”
季长立即躬⾝告退。
陛下都开了金口,欧清晖再怎么不悦,也不得不跟着告退。
待两人离开后,辜擎元叹了口气,看向九弟,比起脾气率直的欧清晖,情喜怒无常的九弟更教他头痛,尤其九弟的爱妾⾝死之后,情变得更加残暴了。
“稹元,五天后是⺟后的忌⽇,你…”辜擎元提起的⺟后并非当今陈太后,而是两人的生⺟兰嫔,辜擎元称帝后追封生⺟兰嫔为圣德慈安皇太后。
辜擎元话尚未说完,便被辜稹元打断“皇兄若是想调解季、欧两家的恩怨,臣弟倒是有一个办法。”说完,他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你有何办法?”辜擎元倒也没怪罪九弟的无礼,两人自幼感情亲厚,当年他尚未登基前,多次遇险,是九弟不顾命屡次相救相护,才让他有命登基称帝,因此他对九弟十分宠爱宽待。
辜稹元简单的回道:“让他们彼此忌惮即可。”
“这是何意?”辜擎元没听懂他的意思。
“让季家的女儿嫁进欧家,把欧家的女儿嫁⼊季家,两家各有女儿在对方手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辜稹元出这个主意并不是想让季、欧两家化⼲戈为⽟帛,而是想给两家添堵。自爱妾死后,他便看不得别人的⽇子过得太好,既然季长和欧清晖恶之事让皇兄头疼,他索提出这个主意整治两人一番。
辜擎元这才明⽩过来九弟的意思是要让两家化冤家为亲家,但明明是喜事,却教他给说得彷佛互换人质似的,不过…这主意似乎不坏。
离开御书房,季长朝宮外而去,在礼清门前乘上自家的轿子。
轿夫抬轿往季府所在的尚坊而去,两名侍从跟随在轿子两侧。
整个京城是以皇宮为中轴,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块,划分成上百个坊,其中朝中三品以上员官的官邸泰半都在尚坊。
轿子在经过工部尚书卢冠的府邸后,季长的声音从轿里传了出来—
“侯修,时间差不多了,去吧。”
“是。”跟随在轿子右侧的侍从应了声,掉头往另一条路而去。
轿子快抵达季府时,季长突然让轿夫停下轿子,他下了轿,漫不经心的朝附近某处墙角睐去一眼,不意外的瞟见蔵在那里窥看的一抹人影。
那人以为自个儿蔵得很严实,却不知早在一年多前便被他的侍从发现,在查明对方⾝分后,他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隐约明⽩对方的心思,便放任着对方,也没去理会,不想对方竟能耐得住子,这一年多来迟迟毫无动静。
他不紧不慢的走着,想引对方现⾝。
直到他都快走到季府,对方仍躲着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