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搭着计程车来到贴着暂停营业纸条的餐厅前,门外还有几个看似当地小混混的人在闹事,嚷着要薄海出来道歉赔钱,凌妙霏忍住难过的情绪,拉着行李箱朝后方的巷子走去,加快脚步左弯右拐之后,来到薄海和张美瑶所居住的透天厝。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整理情绪,才举手摁下门铃。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应门,年近六十、⾝材圆润的张美瑶穿着围裙,顶着短短的卷发,手里还拿着锅铲,看上去很像可爱的花妈。
“小霏?!”张美瑶万分诧异,回头喊着在客厅看电视的丈夫。“阿海,你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薄海⾼瘦的⾝影很快出现在门口,他的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內敛清冷的个跟总是笑脸人的张美瑶简直是南辕北辙。
“老爹、薄妈妈,好久不见,”尽管凌妙霏已经努力庒抑,但她毕竟不擅长隐蔵情绪,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明明是笑着打招呼,声音却不受控制哽咽起来,眼角还泛着泪光。“你们好吗,我好想你们哦!”张美瑶洞悉这个笑脸有多勉強,她把锅铲给丈夫,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这孩子,是不是看到那个杨主播的直播,替我们两老担心了?唉呀,就当遇到奥客,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嘛…”杨姿祺过去对她多少冷言嘲讽、恶意伤害,她通通都可以过去,甚至针锋相对予以回击,可这一次杨姿祺伤害的却是待她如亲生女儿的薄老爹和薄妈妈,让她难过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完全了阵脚。
“唉唷,小霏,你可别哭丧着脸,害你心情不好薄妈妈会过意不去。”张美瑶用手肘顶了下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丈夫,暗示他也帮忙安慰。
“小霏,把眼泪收起来,哭本无济于事。”薄海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口吻还带着一丝谴责。
被薄老爹这一训斥,凌妙霏用力眨掉快要淌下的泪⽔。
“你这老头子真是…你的口气可不可以好一点!”张美瑶真是受不了丈夫,⽩眼都快翻到后脑杓去了,她拉起凌妙霏的手,好言安抚道:“小霏,事情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改变不了事实,你就先别烦恼了。”
闻言,凌妙霏却更难过了。“薄妈妈,对不起,你们已经够烦的了,我却还来添。”
“谁说你来添了?”薄海又冷声低斥一句,回头见老婆表情一敛,似是又要数落他,他撇撇嘴转⾝逃进屋內。“我再去多炒两道菜。”
“小霏,你也知道那个老头子嘴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他其实很⾼兴你来关心我们。”
“薄妈妈,我认识薄老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加菜就是为了我来啊。”
“那就好。”张美瑶松了一口气。“来,快进来吧,别杵在门口。”她热络的拉着凌妙霏,开心溢于言表。
见薄妈妈这么坚強,凌妙霏也不好意思再哭丧着脸,让老人家担心。“其实薄妈妈刚刚猜错了,我是想念你跟薄老爹的菜才特地跑来的。”
“是哦,说谎都不打草稿,明明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还逞強。”张美瑶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温柔的拍拍她的头。“你真的不必替我们担心,事情会圆満落幕的,我儿子给了我们保证。”她对优秀的儿子深具信心,她儿子能力強人面又广,这种小事绝对难不倒他。
薄妈妈反过来慰抚自己,让凌妙霏觉得自己好糟糕,更加內疚,她心一酸,努力忍住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哗啦拉掉下来。“呜…”
“唉呀,怎么变成爱哭鬼了。”
“薄妈妈,你一定要这样笑我吗?”在张美瑶面前,她就像个耍赖的孩子。
张美瑶替她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小霏,我没骗你,我那厉害的儿子很快就会回国帮我们解决问题,他要我们放宽心,他啊,其实已经有一个解决的好办法,只不过他认为以目前的情况来讲有点冒险,所以他让我们先按兵不动,之后看看事情会有什么变化,他会找时机出面。”
真有那么神?只要他一出手事情就能解决?凌妙霏不免怀疑,薄妈妈的儿子本只是先安抚两位老人家,说不定现在头壳抱着烧,急得跳脚也说不定。
“你就别瞎心了,快快收起眼泪,要不被老头子看见,以为我欺负你呢。”
张美瑶调笑道。
他们夫俩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子,儿子又长年忙着事业很少回老家,凌妙霏是个贴心又勤奋认真的好女孩,跟他们夫又特别有缘,因此薄海特别疼她,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
“好啦。”凌妙霏听话的收起眼泪。“咦,我好像闻到卤猪脚的香味。”她最爱薄妈妈亲手卤的猪脚,那香气让她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
“除了卤猪脚,还有虾枣荷叶蒸米糕。来,我们快去看看你薄老爹又加了哪些菜,我猜一定有你最爱吃的碧绿海鲜羹。”
被张美瑶热情的拉进屋子里,凌妙霏感觉像回到自己家一样,温馨又温暖,她感动得眼眶又悄悄浮上热雾。
说起她跟薄海和薄妈妈总铺师夫的缘分,是在一年半前她开始筹备制作“型男主厨”节目之初,当时为了让节目有其丰富,她利用假期拜访经营湾台菜的餐厅,品尝各家餐厅的拿手菜。
有人向她介绍拥有五十年办桌经验的薄海,说他手艺超群,因此她特地南下拜会。
薄海在台南有个响叮当的名号叫“阿海师”他十六岁就跟着师傅学艺,跑遍南部所有婚丧喜庆的场子,张美瑶则是师傅的独生女,⺟亲过世得早,打小就跟汽⽗亲东奔西跑。
薄海从洗碗开始做起,张美瑶则帮忙端菜,薄海做事勤奋个老实又肯认真中习,师傅相当欣赏他,把所有本领都传授给他,薄海不仅学得好手艺,还娶了师傅的女儿当牵手。
夫俩婚后也是以办桌跑场为业,将传承下来的办桌手路菜发扬光大,不过后来办桌文化没落了,两人也到了退休年龄,他们跟儿子讨论之后,决定在祖厝开业,且每⽇限制来客数,这么一来既没有店面租金的庒力,又不会太过忙碌,当是活动筋骨练练手艺,⽇子过得倒也惬意。
凌妙霏第一次品尝到薄海的手艺就惊为天人,几番造访想拉拢薄海替节目担任顾问,可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还屡次把她赶出店外。
凌妙霏不肯死心,每到周六就从台北跑来台南,薄海不肯接待她,她就站在祖厝后门等到餐厅休息,想尽办法找机会游说,但还是一直碰钉子。
有一回,张美瑶在厨房里摔跤扭到无法走动,店里又刚好客満,厨房实在忙不过来,外场没人手跑堂,薄海没办法,只好叫凌妙霏进来帮忙。
凌妙霏二话不说,马上帮忙端菜招呼客人,擦桌子、收残羹样样都做,而只只要有短暂的空档,她就会帮张美瑶摩按、拿热⽑巾替她热敷,等全部的客人吃离开后,她看薄海还在整理厨房,热心肠地带张美瑶去看医师,当晚还留下来照顾张美瑶。
这个契机让薄海跟张美瑶决定接受她的请求,夫主动答应每个月会挪一点时间北上到节目录影现场担任料理顾问。
好不容易等到两老点头答应,凌妙霏却挽拒了,而她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她虽然只帮忙了几个小时,却很清楚的看见了他们夫俩在厨房里忙碌时有多敬业多开心,她不愿意带给他们庒力,希望他们能够一直快乐的经营餐厅,而不是因为还一份恩情勉強自己做一份不愿意做的事。
凌妙霏体贴的为他们设想这么多,薄海跟张美瑶內心自然很受感动,他们对凌妙霏的态度变得热络又关心。
后来,凌妙霏时常菗空南下探望两老,也会帮忙端菜打杂,张美瑶还亲手传授她家传手路菜,真心把她当成女儿看待。
这一晚,薄家的大圆餐桌岂止多了两道菜,薄海连拿手的佛跳墙都端上桌了,另外还烤了一盘蒜香大明虾,连啤酒都准备了一手。
薄家透天厝一楼,温暖的光晕照映,比平常多了一分热闹。
凌妙霏陪着两老喝了好几杯,吃着她最爱的办桌料理,那滋味让她想起小畤候跟⺟亲难得参加一场办桌的喜宴,每一道料理对她来说都是山珍海味,那记忆中的滋味是世界上最温馨、最美味,也是最难忘的。
她內心溢満说不上来的感动,眼眶又悄悄泛起泪光。
凌妙霏豪气的⼲掉一杯啤酒,用手臂抹去眼角的润,她暗自下定决心,这件事不能丢给薄妈妈的儿子处理,既然是由她引起的,那么就由她来想办法尽快解决,她发誓,定要替阿海师餐厅挽回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