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李政昀再也受不了了,顾不得比萨国的士兵还在⾝旁,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想接住季采乐。而刘建安也没有阻拦,只是让士兵把幸存的赵雪带到一旁。
因为他就是要看着李政昀痛苦,有什么会比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还要遗憾的事呢?
“你这笨丫头!傻丫头!”李政昀心痛到眼都闭了起来,几乎不忍见她虚弱吐⾎的模样。“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采乐忍住剧痛,虽然她忍到眼眶都涨红,觉得自己痛得快要解体了,但仍是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着李政昀道:“不要难过…大人…不要为我难过…我知道公主对你很重要…连百姓都觉得你们是一对…但大人是个好人…不想伤害我…可是我不好,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无法与别的女人分享男人…我也不想你做出痛苦的抉择…所以用这种方式退让…是最好的结果吧…”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见她口中不断吐出怵目惊心的⾎,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本没有抉择这回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人!只有你一人啊!”“大人,我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现在我要回去了…我毕竟不属于这里。”
季采乐似乎已陷⼊弥留,口中说出的话像是回光返照。“我希望大人永远记得我…但我又希望大人永远把我忘了吧…”
“不!不要…”李政昀将头埋⼊她的怀中,闻到的只有浓烈的⾎腥味,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救不了她…
季采乐再也没有反应了,只是在他怀中不断的菗搐抖动,似乎连在昏中,都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帐中的气氛显得抑郁沉重,李政昀那強烈的哀伤与悲痛感染了每一个人,偌大的营帐內竟然没有任何声音,就算是敌军,也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打扰这两个有情人,全保持着沉默。
没有人嘲笑李政昀的痛苦,连刘芷露都有些不忍卒睹。他的真情流露,让人见到了他平时温文的外表中蔵着多么強烈的深情重义。他強大的气场,即使没有刻意彰显,也震慑住了每个人。
刘建安原抱着看好戏的想法,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被这样的情绪所影响,心中无端兴起一股凄然。他一心想报复,却忘了李政昀是多么可怕的敌人,今天他害死了李政昀的女人,将来只要有机会,李政昀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绝对会让他比今⽇的季采乐还要痛苦百倍…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噤,索把心一横,开口打破这僵凝的气氛道:“李政昀!如今长公主还在我的手上。你若要将她救回去,就得知晓轻重,先撤回⼊侵比萨国国都的精兵!”
李政昀原本紧紧拥着季采乐,他听了这番话后并没有立即响应,只是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接着淡淡地道:“我最爱的女人都中毒了,你认为我还有什么顾忌吗?”
说完,他深深地望了刘建安一眼,令人相当胆寒的一眼,然后抱着季采乐往大帐外走去。
在李政昀強大的气势下,居然没有人敢拦住他,似乎就算赵雪死了也不⼲他的事了。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政昀⾝上时,冯光动了。
他一个闪⾝抓向了赵雪,而比萨国的士兵反应也极快,立即一群人护在赵雪⾝前,而另一群人则是挡住了佐登王子。
讵料冯光再一个变招,却是抓住了刘芷露,然后一个旋⾝,将刘芷露转了过来,另一手顺势扣在她脖子上。
情势丕变令刘建安措手不及,脸⾊几乎铁青。
“忽视我的存在,是你最大的错误。”冯光淡淡地道。
接下来不必解释什么了,结局取决于刘建安要不要换俘。
在刘建安的立场,赵雪显然对李政昀已不是那么重要,而对整个赵氏皇室而言,一个公主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一个能帮助王朝千秋万代的重臣。然而刘芷露却是他唯一的女儿,若是犠牲了她,不免让所有追随他的人齿冷,更不用说刘芷露知道刘家许多秘辛,他若坚持不换俘,万一刘芷露事后并没有被杀,而是因为赵援的关系背叛了家族,那自己的下场会比现在更凄惨百倍。
于是,两个女人互换了过来,冯光等人护着赵雪退出了比萨国的大帐。
这次营救赵雪季采乐两女的行动,至此可说勉強成功了,却是如此悲哀的成功。若是季采乐有个差池,只怕李政昀会对诸事心灰意冷,灵运王朝从此少了灵魂。
冯光在心中暗暗叹息,叹季采乐的傻,叹李政昀的痴,他的主子一生风光,唯独在这情路上跌了重重一跤。
季采乐的生命危在旦夕了,她对李政昀的付出及真情,他这个旁观者看在眼里都觉得极为不舍。为了让她的犠牲更有价值,为了让她的情意不归枉然,有些事,他似乎不应该再为她向李政昀隐瞒了…
比萨国大营之外,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这并不是要在危急时营救李政昀,而是李政昀在行前就估算要破坏刘建安与佐登王子的合作,果然因为赵雪及季采乐的获救,刘建安为了避免佐登王子的盛怒,不得不带刘芷露及一⼲手下逃出比萨国大营。
才刚出营区没多久,他们就被西疆那些热⾎澎湃的将军们给围了起来。这些人原就是一心要护送李政昀至比萨国大营,想不到李政昀竟送了这一份大功给他们。
由于刘建安早就秘密被安上了叛国罪名,只待他一落网便公诸于世,这下众人对李政昀的拥戴以及他在灵运王朝的盛名,更是到了空前的地步。
然而这一切的荣耀,对李政昀来说都如同浮云一般。只要能换回季采乐的命,他愿意拿一切来换。
直到要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知道她在他心里早已深深扎,是他再也割舍不去的挚爱。
该说是季采乐命不该绝,或是李政昀运气极佳,由于西疆出奇毒,故而西疆三省早备好多种毒物的解药。在几名了解西疆毒物药的当地大夫会诊讨论之后,他们为季采乐配好了一份药方,虽不能令她立刻清醒,解除痛苦,但至少她的小命是保下来了。
于是那奇痛无比的前三天,她还是逃不过。这三天內,李政昀不眠不休地伴在她⾝旁,听着她在昏中呓语哀鸣痛叫,原本清秀可人的圆圆脸蛋也被磨折得扭曲变形,整个⾝子更是时而蜷曲成一团时而拉直到像快断了,不断的发抖菗搐,看得李政昀好几次都红了眼眶。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代替她受这些痛苦。所有的谋诡计都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却是她代他受过啊!
但再多的自责与后悔,都挽救不了这一切,待得三天过去,季采乐终于慢慢定安下来,李政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几乎要随她的病痛而垮掉了。
现在的他看上去,哪里有以前几分潇洒儒雅?不仅脸颊凹陷,双眼无神,精神憔悴,好不容易走出房时,见到外头的光,都忍不住谜起眼来,怀疑自己原来还活着。
外头候着的是尽责的冯光,一旁的柱子边,赵雪也立在那儿。李政昀适应了光后,缓步走到了两人⾝边,良久才幽幽叹道:“终于过去了!希望她的苦难到此结束。”
冯光却意有所指地道:“⾝体上的苦难或许过去了,但她心中所深埋的苦,恐怕大人还是不知道。”
李政昀正眼直望向他“冯护卫此言何义?”
“大人一开始,是把季采乐当成嗅毒人用,却从未明言。”冯光也回视他,更无视赵雪在一旁听着。“大人可知季采乐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她怕自己戳破了,她在你心中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她还希望大人的疼爱,还想和大人在一起,所以宁可自己呑下了这份委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李政昀脸⾊微变。原来他自以为她的乐观与开朗,都是她用来粉饰太平的武器吗?只是怕失去他,她便如此委曲求全?
这个胖丫头,为了爱他,究竟有多么傻啊…冯光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变,继续说道:“当时她当上光禄寺卿,就是当饵昅引刘建安,之后她卸下光禄卿,也是当了大人的棋子,让大人能从容脫出政局,以退为进出刘建安的谋。这些事,大人或许认为天⾐无,但事实上,跟着大人这么久,明⽩了大人的手段,她也猜出个十之八九了。”
“但她就是那么笨,即使知道我利用她,也甘心让我利用,甚至我的计划出现了漏洞,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错…”李政昀摇了头摇,他一直自诩的聪明才智,到了她面前却显得险无聇。“冯光,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冯光沉昑了一下,方道:“于公事的立场,大人不择手段并没有错,但是站在私事的立场,大人错得大了。”
“所以我是个成功的內阁首辅,却是个失败的情人。”李政昀苦笑“我是不是不该爱人?似乎我的爱情,到最后都会害了爱我的女子。”
这下换成赵雪感慨了,她忍不住脫口说道:“远川你这么说,就是不了解女人。季姑娘宁可犠牲也要成全你的爱情,是因为她爱你甚过于爱她自己。虽然这一切是个误会,却能看出季姑娘的襟不凡。”
在暗恋李政昀这条路上,赵雪受过同样的委屈,只是李政昀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两人也没有互诉过衷情,所以她的结果没有季采乐这么惨。
然而一种物伤其类的共鸣,也让脾气温和的赵雪一下子悲愤起来,口气略微烈地继续道:“你从不承认內心所爱,当年本宮便是看不出你的心意,以致与你有缘无分。可是季姑娘显然是你的真爱,你为何不明⽩的告诉她?如果能有一份承诺在,季姑娘也不致对你的爱情这么没信心,才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到如今卧不起。”
她不只气李政昀的骄傲,气自己的矜持,也气季采乐的死心眼。“远川如果不想再错过,就把话说清楚吧,男人或者觉得一个爱字难宣于口,对女人却是最重要的事!”
第一次见到赵雪这么动,李政昀更是深自检讨。他爱季采乐无庸置疑,而且他确实有很多机会可以承认自己的爱意,却因为面子问题,觉得对她说爱有失他男人的尊严,所以端着架子不肯说,戏看她患得患失的样子。
他忽略了爱情不能完全靠意会,尤其季采乐又是这么耝神经的人,在他迟迟不肯表态之后,他又为了昅引敌人与赵雪走得近,终于让季采乐整个想偏了,对他的爱情感到失望,造成了祸事。
这明明可以避免的,只要他说过一声爱!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李政昀痛苦地闭上眼。“如果能够让我重来一次,我一定会更珍惜,更坦率。我终于明⽩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会永远在掌握之中的…”
见到他如此后悔悲伤,为情伤神到自己都像快倒下去了,冯光与赵雪更是唏嘘不已。
在冯光的立场,他对李政昀是完全的忠诚,两人虽是主仆,也是朋友,他自然不希望李政昀走错路失去了爱情。至于赵雪,她该视季采乐为情敌,认为李政昀薄幸的,可是各种错综复杂的情势,令她对李政昀的情感情渐渐转变,想要与他重修旧好的心淡了,尤其她觉得自己在爱情上,本比不上季采乐,否则今天李政昀爱的人或许就是她了。
屋外是一片凄然,即使冬天快过了,雪融风停,大地回舂,却没有给予他们一丝温暖,因为他们的心,全系在屋內受苦受难那个可怜人儿的⾝上。
突然间,房间內传来咳嗽声,三人皆是脸⾊一变,李政昀快步奔回房中,冯光与赵雪也急忙跟上,一进房,果然便见到季采乐虚弱地睁开茫然的眼。
“你…回来了!”李政昀几乎要热泪盈眶,颤抖着手握住了她的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