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章】
明朝,京北城郊
晴空万里,原野旷阔,远处一片森林郁郁葱葱,掩着一方如镜的湖泊,映着天上朵朵⽩云。
今⽇天子出城游猎,随行的小兵正忙碌地在空旷处扎起一顶顶营账,香雪坐在昭武郡王的马车上,素手纤纤,正执壶点茶。
帘外天⾼地广,帘內只有一方静谧的空间,任帘外风声和人声喧嚣吵嚷,她只专注于帘內这一壶茶,这一盏清香。
她从很久以前就明⽩,她的世界只有眼前这方寸之地而已。
她出⾝不显,从小长于闺阁,十四岁那年⼊宮选秀,成了宮女,来往的便是宮里那几处亭台殿阁之间。
这样的她,原该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她也不求皇帝临幸,不求上位为嫔妃,只求闲暇时能为自己点一盏茶,喝一口齿留香。
可人生难料,她竟会被皇帝下旨赐给当宠的将军郡王,而后又有人找上她,挟持了她唯一的亲弟弟,命她为他们办一桩事,保她弟弟平安富贵。
她⽗亲只是个监生,在她⼊宮后不久,她的家族便因一次⽔患遭难,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死光了,只留下年幼的弟弟托给⺟舅那边的人照顾。
在这世上,她也只牵挂这个弟弟了,就算不能保他富贵,也一定要让他平安。
所以怎么办呢?
她只能做了,杀了那个男人!
可如何才能一击中的,着实费尽她思量,无论是下毒或行刺,她总要想办法撇去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否则小皇帝一旦震怒,别说她这个凶手死无全尸,就连弟弟和⺟舅一家都逃不掉満门抄斩的命运。
不过就算她侥幸成功,怕同样难逃一死,那位神秘的幕后主使者难道不会担心她有一天怈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早在她接下任务的那一天,她便知晓无论事成与不成,自己前方只有一条死路,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
她原想走得快一些,可那男人实在太聪明了,或说太冷情,对她们这些后院的姬妾从来不假辞⾊,她进府两个月,他竟是一次也没主动来探望过她。
或许是他们初次相见,她给他的印象太坏了,他在清晨练剑,她竟闯进了属于他的密私空间。
他认为她是刻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来争宠,她不否认自己是借着散步之名想一窥这个男人的⾝姿,只是没想到会犯了他的大忌。
她只是个姬妾,对他而言就只是个玩意儿,他是主人,她是可打可杀的奴婢。
第一眼,她没能令他动了心,就注定了节节败退。
这次游猎,他本也不姬妾随行,要不是小皇帝随口一句话,她也没这个荣幸陪侍。
小皇帝想喝她点的茶,所以他才把她带来。
一念及此,香雪不噤幽幽叹息,捧着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雾在眼前朦胧。
从前在宮里,她虽也远远地见过他几回,但都是惊鸿一瞥,上回相见又不大愉快,她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直到今晨,她才有机会将他的相貌看得清楚,正如那些宮人私下议论时所说的,这位郡王爷确实长得很好看,⾝姿⾼大俊伟,五官宛若刀雕斧凿,眉目凌厉张扬,看似贵气人,却又內含某种英睿光华。
许是长年上场战的缘故,他的肤⾊并不如一般贵族公子那样⽩皙,而是一种淡淡的古铜⾊,窥偷他练剑那回,那半敞的⾐襟下露出结实匀称的肌理,汗⽔在晨光下如朝露莹莹闪烁,自有一股刚的魅力。
怪不得那么多名门贵女想与他联姻,谁家姑娘不想嫁个允文允武的好儿郞?
说来能做他的姬妾也算她好运呢,当⽇她出宮时,那些宮里的好姊妹们可是个个嫉妒又羡慕地目送她。
她们哪晓得她赴的是一条⻩泉之路…
香雪自嘲地勾勾,帘外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跟着马蹄声杂沓而来,扬起漫天烟尘。
是游猎的贵人们回来了,不知这趟郡王爷的收获如何?
素手悄悄执帘,掀起一道细往斑竹帘外望去,眸光稍一流转,那拔伟岸的⾝影便赫然⼊眼,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狭小的世界。
她痴痴地望着。
⼊夜,繁星点点俯视人间,原野央中架起一座营火,熊熊燃烧着暖意,小皇帝半坐半躺在老虎⽪铺就的座褥上,下首那桌坐的正是朱佑睿,两人喝酒吃⾁,谈兴正浓,也不管其他王公大臣在一旁看这哥俩好的一幕看得扎眼。
香雪跪在朱佑睿⾝侧侍酒,在这样的场合,她是没资格坐下的。
“将军大人今天可得意了,猎了一头狐狸又打了好几只野兔,成果可比朕丰硕不少啊!”这要是别人,听皇帝这半酸不酸的揶揄,早就冷汗直下了,也只有朱佑睿敢満不在乎地一笑。
“臣的箭术是比皇上好那么几分。”
大言不惭的一句话教香雪微微一惊,连忙敛眉低眸。
“给你几块染布就给朕开起染坊来了?”小皇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是臣失言,臣自罚一杯!”朱佑睿举杯,很⼲脆地一饮而尽。
“得了,你说的也是实话。”小皇帝闷了,伸手了下巴。“你这骑是场战上磨出来的,朕不如你也是应当。”
“皇上说的是。”
小皇帝又赏他两枚⽩眼,忽地一拍腿大。“朕就不相信,等朕在西苑再苦练个几年会及不上你!哼,到时我可要亲自斩杀几个鞑子的贼首给你看。”
“臣静待那天的来临。”
这话愈说愈不成样了,香雪听得心惊,这才深切地领悟朱佑睿有多么得宠,小皇帝在他面前又是多么荤素不忌,什么都敢说。
不愧是天子信臣。
“对了。”小皇帝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瞄了瞄安静垂首的香雪,嘴角勾起坏笑。“朕把这太素殿的美人宮女赐给你,你觉得如何?”
香雪正斟酒的素手一颤,朱佑睿则是眉目不动。
“臣至今尚未有机会喝她点的茶。”
“什么?你还没喝过?”小皇帝惊讶,这意思是他连碰都没碰过这女人吗?狐疑的目光朝香雪扫去,她顿时头⽪发⿇。
小皇帝这是怪她侍候不周吧?⾝为姬妾,却不能引起主人的怜惜,两个月来他连她一手指也没碰,她是够失败了。
香雪咬了咬牙,不着痕迹地瞥了朱佑睿一眼。
这男人是故意的吧?他定知晓他一句话便能送她上死路!可他为何要这般说话呢?无论如何,她也是小皇帝赐予他的人,她若有不是,圣上也不免有识人不明之疑虑。
或者他就是故意的,暗示小皇帝以后别再送女人给他了…
香雪一时也想不清,只能暗暗深昅一口气,很识相地伏⾝跪倒在地。“妾失职,请皇上降罪。”
“得了吧!是这家伙不理你,又不是你不理他,降什么罪?”小皇帝一针见⾎。
这话却丝毫安慰不了香雪,只令她更加颜面无光。
可区区一个侍妾,又哪来的面子可顾?
小皇帝哼哼两声。“皇叔,你这可是跟朕作对?朕说她点的茶好喝,你偏不喝,是对朕有何不満吗?”朕赐予的女人你看不上,莫非是怀疑朕的眼光?
“皇上圣明,臣怎么会有不満呢?只是近⽇臣实在忙碌,并无闲心点茶、喝茶。”倒不是看不上,只是最近不想用,皇上若有闲不妨管管家国大事,微臣这点家务私事就不劳费心了。
君臣互打机锋,自然都明⽩对方话中涵义,目光化为兵器在空中击,火花四。
“你有空喝酒,却没空喝茶?”小皇帝意味深刻地笑了笑。“那就今晚吧!回头你回自己的营账里让美人儿侍候你一盏醒酒茶,教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冷面将军也好好消受一回美人恩。”
就硬要送他⼊洞房是吧?
朱佑睿无声地叹息,皇帝御口都开了,他明天要是不送上落红的帕子给皇帝验看,怕是皇帝接着就要嘲笑他不像个男人,口口声声要替他赐婚,帮他找回男雄风了。
“臣谨遵皇上旨意。”纵是咬牙切齿,也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