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之夭夭
谢莫如到松柏院时,院里已婆子媳妇一大群,皆是闻了信儿来给谢太太贺喜的。谢太太笑容面的坐在屋里看着宁姨娘分派,“王二媳妇去舅老爷家报喜,李青媳妇去二老爷家报喜,赵梅媳妇到棋子胡同三太爷家报喜,谢忠媳妇瞧着将春风堂收拾起来。太太,今晚的酒席不如就摆在春风堂吧?”谢柏中了探花,对谢家这等门第依旧是大喜之事,奈何家中爷们儿各有差使,当事人谢柏还在庄子上没回来,要阖家庆祝也得晚上了。
谢太太眼角笑出一丝深纹,可见是正的欢喜,点头,“也好。”又道,“这几个月,阿柏院里的人辛苦了,每人多赏两月月钱。”
大家纷说谢太太赏,正一堂热闹着,便有人瞧见谢莫如了,一笑唤了声,“大姑娘来了。”
谢莫如从从容容的朝谢太太一礼,不急不徐道,“刚听素馨说二叔中了探花,特来给太太贺喜。”
谢太太心情好,看谁都是好的,便是瞧着谢莫如也多了几句,道,“一会儿都在我这里用饭,咱们热闹热闹。”
“是。”谢莫如应一声,便坐下了,听着屋子人继续说话。
家里有这样的大喜事,午宴果然丰盛异常,虽谢尚书与谢松都在衙门没有回来,长房三子两女是全的,如今谢柏得中探花,谢太太瞧着长房这许多儿女,欣慰之情溢于言表,特令宁姨娘一并坐下用饭。
谢家饮食自有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是必然的,待用过饭用过茶,谢太太放了孙子孙女一的假,谢莫如便起身告辞回杜鹃院了。
显然,张嬷嬷等人也得知了谢柏中探花的消息,张嬷嬷一面服侍着谢莫如换了家常衫子一面道,“中午大小丫环都加了一个菜。”
谢莫如微微点头,卸下钗环,“这是阖府的喜事,晚上待祖父、父亲、二叔回来,春风堂还有家宴。”
张嬷嬷问,“过几是否家里还要宴宾客?”
“这样的大喜事,自然要的。”谢莫如兴致缺缺,她不是不喜热闹,但这种刻意的热闹却是不喜的。张嬷嬷却极是喜欢,她老人家再叹一声,道,“可惜现在知道的晚了,现做两套新衣裙都来不及,不然我早叫巧儿赶制出来了。”
谢莫如道,“不是前儿才送来的新衫么?挑件新的来穿就是。”
张嬷嬷给谢莫如一下下梳理着长发,道,“姑娘大了,得心里有个算计才行。嬷嬷是不中用的,姑娘的好处,只嬷嬷看到是没用的,得让大家都知道才行。”
春日阳光自浅透明的纱窗透入,洒了谢莫如一头一脸,妆镜中映出张嬷嬷额间清晰的皱纹与眼中的担忧,谢莫如向后握住张嬷嬷的手,尽管心下并不一定认同张嬷嬷的话,依旧道,“我知道。”
张嬷嬷笑,“那就好,赶明儿我叫巧儿把太太那新赏的料子也裁了,姑娘喜欢什么花样子,到时让绣娘绣了,姑娘好穿。”谢家总不会亏待了家中女孩子的吃穿,谢莫如是嫡女,哪怕她的母亲不出杜鹃院,阖家也没人去克扣谢莫如,杜鹃院的东西,自来只多不少。宁姨娘面儿上也是十成十的贤惠,但,宁姨娘自有亲女,且,谢莫如谢莫忧年纪只差一个月。谢莫如除了有个嫡女的名头,并不比谢莫忧受谢家人重视。宁姨娘便是再贤惠,张嬷嬷也不信她是圣人,张嬷嬷拿谢莫如当自己的骨,眼瞅着谢莫如渐渐长大,张嬷嬷便不由的心。
“嬷嬷,莫急。”真的不必急的,谢太太为何将一季八套新衫增到每月六套新衫呢?总不是平白无故加的。何愁没有抛头脸的机会,谢家这样用心的培养女孩儿,金尊玉贵的张罗着,这样大的投入,不是为了让女孩子泯然众人矣。
何必这般急,急了,便怯了,便叫人看出你的心事了。
何况,谢莫如是真的不急。
急什么,她今年不过十岁。
换了最舒适的衣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不必那些金钗玉环,只用一普通的发带扎起来,这是谢莫如最轻松的打扮。
青光明媚,谢莫如照例去园子里转圈儿。母亲方氏正在园子里修剪那株杜鹃树,想是用过午饭了,谢莫如依旧招来母亲身边的丫环杜鹃问,“母亲中午用了些什么?”
杜鹃恭谨回道,“大中午用了一碗香菇丝粥,两样小菜,并两个葱油小花卷。大姑娘着人送的凉拌笋,大用的多些。”
谢莫如点点头,道,“晚上我再令人送过来。”说完,继续转圈儿。
谢莫如转了几圈,便回屋午睡去了,张嬷嬷犹自絮叨,“中午太阳大,大姑娘走走便罢,莫走的太久,虽晒不黑,也是刚吃了饭,呛了风不好。”要说谢莫如最让张嬷嬷自豪的就是她一身好皮肤了,她像母亲方氏,譬如方氏一年四季,只要不是风吹雨打出不了门,必然要伺候这棵杜鹃树的。就这样风吹晒,哪怕苍老了些,却依旧白晰。谢莫如像母亲,晒的狠了无非是层皮,更白。不似谢莫忧,太阳略大些便不出门的。张嬷嬷常因此自豪。
谢莫如笑,“我无事,嬷嬷也去歇一歇吧。”
张嬷嬷服侍她躺下了,方轻手轻脚的下去。
谢莫如午睡之后起去庭院中看了会儿书,又练了一会儿字,直待天光微暗,方命人收了笔墨。宁姨娘身边的丫环儿请她去松柏院说话,谢莫如方收拾收拾准备过去。
张嬷嬷早找好了衣裳,重服侍谢莫如换了,再梳好发髻,簪好珠花,带着大丫环静薇与小丫环紫藤过去。
其时,家里人都全了,谢尚书与谢松父子自衙门归家,谢柏也从庄子上回来了,宁姨娘避出,谢莫忧带着三个弟弟谢芝谢兰谢玉依次坐在谢太太手边那一排座中,难得如此济济一堂。
谢莫如一进来,谢莫忧立刻带着三个弟弟起身,谢莫如先给长辈见礼,谢莫忧再带着弟弟们给长姐谢莫如见礼,并让出谢太太手边第一个座位,谢莫如过去坐了。
谢松坐在父亲谢尚书手边第一位,父女两个正好面对面,谢松不过三旬,相貌上佳,上留了短须,显出几分老成威严来,他沉了脸问谢莫如,“如何来的这般迟?”
谢莫如淡然道,“儿奉命过去叫我时,我即刻梳洗过来,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自杜鹃院过来,约摸半刻钟。”
谢莫如用数据说话,谢松当即无言,且险给噎个好歹。谢莫如摆出事实便不再理谢松,她脸上带了些喜出来,向坐于谢松下首的谢柏道,“还未贺二叔金榜题名之喜。”
谢柏年方弱冠,生得眉目俊美,更胜其兄,人也带着一股子洒之气,他素来随和,其情与父兄不同,笑问,“你既贺我,如何空手而来?”
谢莫忧眼睛一弯,刚她就被二叔为难了一下子,幸而她早备了自己给二叔的贺礼且就带在身上,不然又要被取笑。见二叔同样戏谢莫如,谢莫忧只管角翘起看好戏,依谢莫如的子,肯定想不到提前给二叔备贺礼的。
谢莫如并不知谢莫忧这般替自己着急,她见手边花几上供着一瓶桃花,便从中取出一枝,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今天贺二叔金榜题名,下次就贺二叔新婚之喜了。”赠予谢柏。
谢柏哈哈大笑,接了桃花,对他哥道,“以往只觉着大侄女寡言,如今才知是内秀。”谢松刚被谢莫如的数据噎死,如今也没啥说话的兴致,谢柏笑对谢莫如道,“我带了新制的杏花胭脂回来,一会儿着人给你送去。”
“多谢二叔。”谢莫如欠欠身。谢柏出身形容才学无一不缺,早便是姻缘簿上的热门人选,此次中了探花,更是炽手可热,摆在眼前的事,谢莫如想装瞎都不能。何况谢太太这般张罗着给女孩子们添置新衣衫,谢家的青光,怕已不远。
虽然谢莫忧看谢莫如一幅见鬼的样子,她认识谢莫如十年了,都不知谢莫如有这等口才。不过,这也只是个小曲。谢柏中了探花,这是阖家阖族的喜事,今晚的焦点在谢柏身上。
谢莫忧是谢家的小公主,谢家家教对男孩子颇为严厉,于女孩儿则宽松许多,女孩儿活泼一些,更讨人喜欢。谢莫忧叽叽喳喳的问谢柏何时面圣何时跨马游街,还想着去街上看热闹,不过因那街上人多,且谢家门第,再宠谢莫忧也不会允她去外头看这等热闹的。最后还是谢柏答应到时穿了探花衣裳先给谢莫忧在家看个过瘾,她才嘟着嘴巴勉勉强强的应了。
谢莫如静静的听着家里人说话,及至晚宴开始,大家移步春风堂,谢柏同谢莫忧说起在庄子上看杏花的情形,谢太太间或几句,气氛很是热闹。
谢莫如慢调斯理的喝一口清鲜的山菌羹,夹一只小小翠绿的野菜饼,想着春天万物复苏,若能去郊游几,肯定是极舒服的。
待家宴结束,出得春风堂,外面已是新月初升,大家仍是先一并去了松柏院,谢尚书道,“天晚了,都各自回去歇了吧。”
诸人此方行礼退下,出了松柏院,张嬷嬷带着两个小丫环提着灯笼在等了,谢莫如道,“父亲,我就送父亲到这儿了。”杜鹃院与谢松常居的牡丹院方向相反,完全不顺路。
谢松点点头,“嗯,去吧。”
谢柏笑,“你做大哥的在这儿杵着不走,我们如何敢动?快走快走。”
谢松对幼弟颇多包容,一笑,“偏你促狭。”带着谢莫忧与三个儿子,抬脚走了。
谢柏同谢莫如便有几步是顺路的,只是谢莫如生寡言,谢柏嘴巴俐落,也有心跟谢莫如说两句什么的,偏生,偏生,他跟谢莫如不大。
这也不怪谢柏,主要是谢莫如常年练隐形大v法的人,若非今,谢柏还不知她这般心思伶俐。伴着漫天星辰,过一道月亮门,谢莫如道,“二叔先行。”
谢柏素来促狭,笑问,“你只送我到这里?”想到刚刚谢莫如对他大哥说的话就好笑,明明自己要先走,偏要说“我就送父亲到这儿了”
谢莫如一怔,谢柏哈哈一笑,“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