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水
听到崔嘉宝醒来的消息后,张氏、大房、三房都打发人来问候,小周氏不让崔嘉宝花太多精力,在一边一个个挡了回去。
崔嘉宝毕竟大伤未愈,虽然才醒没多久,又有些支撑不住了,阖眼之前,她又看了眼小周氏。虽然形容憔悴,但小周氏満眼都是斗志,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但希望能改变小周氏之前的状态。
小周氏不是崔语堂的原配,他的原配大周氏,是小周氏的嫡亲姐姐。
大周氏是在生崔嘉惠时留下了后遗症,⾝子⽇渐衰败,预感到自己时⽇无多。和⺟亲商量后再三恳求崔语堂,续娶自己的妹妹照顾两个孩子。
崔嘉宝不知道小周氏是不是愿意的,但最终,在大周氏去世一年多后,刚刚及笄的小周氏嫁给了自己的姐夫,成为了别人的继室。
崔语堂对小周氏不坏,却也说不上好,他将小周氏和大周氏留下的两个子女完全隔离开来,对崔嘉宝不严厉也不亲近,习惯的忽视居多。崔语堂只有一个妾侍,据说是某⽇酒后收房,那女子便成为了后来的南姨娘。南姨娘肚子争气,若是没生下崇文崇武这对双胞胎,未必能得个姨娘的名头。
崔语堂大多时候宿在小周氏房中,偶尔也会在南姨娘苑中休息,自从小周氏常年卧病,崔语堂就常睡在书房中。
自从崔嘉宝出生以来,她就看见小周氏眼中的光彩愈来愈淡,到了后来几年,⾝体跟着虚弱起来,绵病榻。她想,小周氏也许在等着什么,等的东西或许与崔语堂有关,但崔语堂从来不给。
小周氏不是不爱她,可最开始,小周氏分了太多心里在崔语堂⾝上,到了后来,⾝体的虚弱使她有心无力。
也许缺少人关心的孩子总是成长得很快,崔嘉宝懂事起,就一直想昅引⺟亲的注意,让⺟亲打起精神来。她跟着小周氏学诗画、学女红,小周氏总是教了一时片刻便精力不济,她便自己偷偷钻研,到了第二⽇在⺟亲面前展示,让⺟亲一展颜。但这种开心总是短暂的,小周氏还是逐渐没了生趣。
她的病本就是因为长期郁结于心而生,若是不能开解心结,病只会越来越重。
崔嘉宝很怕,如果小周氏有个万一,她在这个家便是真正的孑然一⾝了,她只能赌上一把。
小周氏最看重的无非是两个人,崔语堂和她。
崔嘉宝影响不了崔语堂,但她能把握自己。都说为⺟则強,她很希望这一次,小周氏能为了自己打起精神,放弃一些早该放弃的奢望,好好的生活下去。
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看小周氏的了。
***
崔嘉宝睡着了。
小周氏为女儿掖好被角,看着她连睡着时眉头都紧紧皱在一起,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在崔嘉宝迟迟不醒的这三天,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里细细地放过。她的心态总停留在少女时期,近乎自般地乞爱,全然没想过,自己应该背负起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年幼的时候,跟着姐姐作客定安侯府,她一眼便为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郞所倾倒。但她年纪小,就算红透了脸颊,也只换来一个敷衍稚子的头。反倒是姐姐和他,年岁相当,且都情窦初开,正是天作之合。
后来姐姐嫁给了他,心上人便成了亲姐夫,她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不愿再对他有什么绮念。小周氏容貌出众,才情、女红样样不差,除了家境稍弱以外,没有什么太突出的缺点。在她幻想嫁给一个如意郞君,好好经营小⽇子的时候,形势却一下子变了。先是周⽗去世,紧接着姐姐生产后⾝子衰败,眼看着就要捱不过去了,周⺟突然告诉她,如果姐姐熬不过去,她便要嫁进崔家,照顾姐姐的两个孩子。
她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新婚之夜的青年脸上没有太多喜悦,他悉的眉眼一下又勾起她心中旧⽇情愫。如果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她只能接受这一切。她会好好照顾他和姐姐的两个子女,也会好好地和他过⽇子。她想和他说些什么,崔语堂没给她机会,一个温柔的吻让她忘记了那句话,也让她误以为,以后的⽇子会很好、很好。
那是很温柔的一个晚上,却也是仅有的一个晚上。崔语堂给了她尊重,既不花眠柳宿,也不随便收用什么人,总是和她同共枕。可那样的事,却再也没有过。她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嫰得能滴出⽔来,他却从青葱少年郞变成了渐有威严的青年。她总是仰望着他,又带着些怯意,连质问都不敢。
偶尔她会想,他这是为死去的姐姐守⾝如⽟呢?
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刻意隔开她和崇安、嘉惠,直到他在听到嘉宝是个女孩时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小周氏才明⽩,用那么迂回的方式,只是因为怕她生一个男孩,抢了崇安的一切。他甚至不相信她会对崇安、嘉惠好。
再后来,他酒后收用的丫鬟孕怀了,他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她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觉得又可笑又可怕,第一次刺了他一句:“就算是男孩,也是庶子,威胁不到崇安的地位。”
那个丫鬟全安生下了双胞胎,是一对男孩子,听说消息的崔语堂顺手给了文、武二字,崔崇文、崔崇武。
因为这对双胞胎,小周氏给她抬了位分,崔语堂有了第一个姨娘。可南姨娘再也没有怀过孕,小周氏想,南姨娘或许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崔语堂不想让她生,也不至于对她用什么避子汤,只能忍,可若换成南姨娘,便不好说了。
崔语堂的良心,都用在一个人⾝上了,只可惜,那个人不是她。
小周氏至此病倒。
女儿很贴心,乖巧又懂事,只有她在眼前的时候,小周氏心里才会松快些。可渐渐地,女儿也无法昅引她的目光,小周氏开始整⽇整⽇的发呆。
若不是这次的当头喝,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清醒,直到死去。
小周氏知道,崔语堂就在门外站着。虽然刚被赶走不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来了,只因为顾忌着她刚刚的话,迟迟没有踏出这一步。
刚刚的怒火似乎已经带走了她对他的所有感情,她此刻心情异常平静。
大夫说了,崔嘉宝只要能醒来,那就没有大问题,小周氏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她转⾝走向崔语堂,问道:“一起用膳吗?”
小周氏很久没有好好用膳,这次清醒过来,自然要养好⾝体,一时间还不能吃太多,但慢慢进一些滋补的,总能逐渐调理过来。
她轻轻吹一口汤,确定不那么烫了才敢放⼊中,顺带瞄了一眼崔语堂,发现他有些僵硬,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小周氏也没有那份要好好照顾他,为他添⾐加食的心,想着他爱吃不吃。
崔语堂最终还是动了筷子,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吃完了平和的一顿饭。
饭吃完了,小周氏让人撤完碗筷后一起下去,崔语堂想,他们之间有一场硬战要打。
小周氏先开的口。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子?还是子的妹妹?你又希望我叫你什么?夫君?还是姐夫?”
崔语堂心中一惊,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小周氏打断,她看起来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决定。我不想做你的子了,我只想做这一房的女主人。我从前太傻,总是望渴着从你这里得到一点爱意和信任,看清你的意图后,又自暴自弃,忽略自己可怜的女儿。现在这些,我不稀罕了,我只想保障嘉宝的利益。我会努力做到一个主⺟应该做到的事,崇安和嘉惠,想来你也不放心我教养,我不会主动揷手。只一点,别让他们欺负我的女儿。”
崔语堂想解释,有很多东西又无从解释,她把他的卑鄙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能拉着她的⾐袖,低声道:“我刚刚罚嘉惠去庄子上呆一个月,好好反省。”
小周氏回⾝看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些细纹,虽不明显,却又让她心中一动。在庄子里住上一个月比起跪祠堂,肯定要舒服很多。可对于崔嘉惠这种过分傲气的小姑娘来说,这相当于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况且她这个年纪,总少不了际,这一个月算是断了她和闺中好友往的路,正好将她的子磨上一磨。
别说什么体贴点的话了,小周氏连个笑脸都懒得给他,只因为被他拽住了⾐袖,索礼貌地通知了他一句:“对了,等阿年⾝体好了,我要带她回周府一趟。”
当年周府远不如定安侯府,可如今虽不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能算得上个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