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死里逃生
苏大娘笑咪咪地一直盯着娄文玉左瞧右看,看得她娇羞不已,颊似霞染,娇嗔到:“大娘,你怎么总盯着我看?我长得这么丑,有什么好看的?”苏大娘笑着拍拍她的手,道:“你要是丑,那这世上就没几个好看的喽!大娘是在想,你这么好的姑娘,谁娶了你都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站在一旁的古悦己忍不住道:“大娘,你不知道吧?文玉从小就跟我大哥…”“二弟!”正在给谷寻崖喂药的古悦修适时打断了他的话。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谷寻崖总算是转危为安,目下尚不能行动,脸⾊也还是腊⻩,形容憔悴,精神也还有所不济,但人至少还是清醒的。他这条命能捡回来,也多亏了当初古悦修一路上不断地用真气守住他的元气。
苏大娘听古悦己没头没脑地说了半句话,又见娄文玉神情一黯,颇为惊奇,忙问:“文玉和修儿怎样?”古悦修忙笑道:“没什么。文玉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就象我的亲妹妹一样。我这当兄长的当然也要替她找一个好归宿。”“那倒是。”苏大娘应道,想着什么人能配得上娄文玉的,想着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娄文玉心事重重地搅着一碗糖水,连水溅到衣裳上尚不知。古悦己却不満地瞪着大哥。一旁依偎着苏大娘的古悦人突然迸出一句话:“文姐姐做二二嫂最好。”这句话令所有人为之一动,正惊奇他哪儿来的突发奇想,不料正在喝药的谷寻崖发出一阵呛咳。
古悦修赶紧替他抚胸顺气,用汗巾擦去他咳出来的药汗,就见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峰也在不停地颤抖,忙问:“是不是哪儿伤口又裂开了?”谷寻崖只觉得背上的伤辣火辣地发热,料想伤口扯裂正在流血,強装若无其事地道:“没事。”
古悦修观其神情,就知他有意隐瞒,道:“三弟,大家都担心你,尤其是大娘,你不该让她再为你担惊受怕了。你伤得如此重,強忍着不说,只会耽误伤口愈合的。”“安儿。”苏大娘也道:“你哪儿不舒服就说出来,你大哥没曰没夜地照顾你,你也该体谅他的苦心才是。”
谷寻崖默然无语。古悦修追问:“倒底是哪儿伤口裂开了?”谷寻崖沉昑了一下,才道:“后背。”
古悦修知道他除了那穿腹一剑外,就是后背那一剑最重,这一剑从左腰胁直到右腋,深可见骨。他看了看苏大娘,又看看娄文玉,道:“大娘、文玉,三弟这儿有我照顾,你们先去歇息歇息。”
苏大娘道:“安儿是我的儿子,没什么该避讳的,倒是文玉该避一避。”娄文玉垂头不语,她明白自己是个女儿家,诸多忌讳,只好默默地站起来。古悦修又道:“大娘,你让文玉陪着一齐去吧。三弟是你的亲骨⾁,我怕你看了会难过。”
苏大娘深感他的体贴细致,回想当曰一见儿子全⾝的伤口,几乎昏厥的情景,她也就不再強留,一手拉过娄文玉,一手牵着古悦人,道:“走,咱娘仨去别处说话。”三人相挟离去。
古悦修示意古悦己帮忙把谷寻崖翻个⾝,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伤口。一侧过⾝,古悦修就看见他背后一片殷红,心中一阵微恼。谷寻崖生性坚韧,受了这么重的伤都很少听到他呻昑喊痛。可是他越能忍,别人就反而越弄不清他的伤到底轻重如何,难免耽搁了治伤良机。不由得嗔怪道:“伤口裂开这么大,我不问,你都不说吗?”
谷寻崖満不在乎地道:“我命贱,死不了。”“你胡说什么!”古悦修真的恼了,斥道。“不是吗?”谷寻崖不以为然地道:“丁明耀处心积虑要除掉我,我现在不是还活着,反倒是他,先去见了阎王。”古悦修目光如炬,似乎能看穿他的心,问:“你心中有不満,对谁?对古家?”
谷寻崖默然无语,许久才道:“我有何不満?”“那你为什么做贱自己?”古悦修逼问:“你明知道我们是兄弟,却不肯承认。你刚跟亲娘相认,却又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悦人抢占了你的位置,你毫不生气。你明明喜欢文玉,却对她视而不见…”
“我没有!”谷寻崖突然打断他的话,冷冷地道:“我从没喜欢过她!”古悦修气笑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悦人憨痴,可就连他都能看得出文玉对你的情意,你何必一再矢口否认?”谷寻崖声音幽远地道:“悦人并不憨,也不痴,他只是太简单了。一个人若能活得简简单单,又何其有幸!是多少人做梦也求不来的事!”
谷寻崖很少说这样感伤的话,古悦修听得一阵心酸,明白他是感怀⾝世,轻拍着他肩头,道:“每个人都有各人的命运。悦人有他的幸,你也有,只要你别再逃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文玉。”
谷寻崖苦笑道:“放心大胆?对一个有婚约在⾝的女人?”“我说过,文玉只是我的妹妹。她也从来只把我当作大哥看。”古悦修急切地想解释:“你要我说几遍才懂。我和她的婚约只是双方长辈当年的一句戏言。”“戏言?”谷寻崖道:“两个人一生的幸福,是一句戏言能承担得起的吗?”
“你说的不错。关系到两个人的一生,别说是一句戏言,就是一句诺言,也不该草率行事!”古悦修郑重地道:“文玉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文玉,这比什么都重要。”“可你忘了一句话:‘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兄弟?”
古悦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你岂会在乎这些俗礼?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才是!”谷寻崖叹息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说完闭目养神,不愿多谈。
古悦修知他心结太重,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解的,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也就不再強劝,沉默地将金创药涂在他伤口上。翻开的伤口一见药膏,立即止住了血,渐渐收住创口。
古悦修看着手中的药膏,兀自出神:那天他们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往平安镇赶,大出所料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谷寻崖的师父谢老三——原来他是听说了谷寻崖召集圣手门的长老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简家的赶的。想想真是后怕不已,倘若他们在路上错过了,或是长途跨涉赶到平安镇的话,谷寻崖重伤之下必定会错过时机,性命难保。
谢老三一见谷寻崖的伤势,脸⾊都变了。他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们没看住比寻崖,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古悦修除了満心愧疚之外,也是无言以对。谢老三要不是担心徒弟的伤势,他非要骂个三天三夜也不止不住呢!他看看被他骂得无地自容地古悦修,气恼地道:“还愣着⼲嘛!还不赶快找个地方,救人啊!”古悦修这才如梦初醒,看看前面不远有个小镇,他们立刻赶到镇上,找了家客栈,要了间清静的客房。
谢老三不等谷寻崖被放稳在床上,立刻卷起衣袖开始医治。一开解 服衣,谷寻崖血淋淋的样子差点把苏大娘吓得瘫倒在地。谢老三不耐烦地道:“不相⼲人等都出去!碍手碍脚的!”古悦修急忙叫古悦人跟娄文玉扶苏大娘到别的房间去。
谢老三脸⾊凝重地看着谷寻崖⾝上的伤,头也不回地不知吩咐谁:“多取些热水来。还有,我开张方子,去附近的药铺里抓些药!”古悦修叫二弟去告诉客栈的小二,多烧些水,自己等着谢老三把药方开出来之后,拿着药方要亲自去药铺抓药。一出门,却碰到娄文玉,她不由分说接过药方,道:“古大哥,我去抓药,你留下来帮师父吧!”
古悦修不放心地道:“大娘她?”“正是大娘要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的。”娄文玉道,说完不再多逗留,匆匆忙忙出门去了。古悦修看看谢老三一个人忙碌的样子,也不再阻拦她。
不多会,古悦己也端了热水来。他们二人帮着谢老三一起清洗谷寻崖⾝上的血迹。満⾝的血迹虽说看得人触目惊心,但清洗⼲净之后的伤口同样令人不忍目睹。一道道伤口翻开着,深处可见森森白骨,伤口的鲜艳跟谷寻崖惨白的脸⾊相衫着,愈发显得他整个人毫无生气。
谢老三从⾝上掏出一颗丹红的药丸,塞到谷寻崖口中。他已经不会呑咽了。谢老三捏住他的咽喉,轻轻地揉着。半响,那药丸才慢慢滑下去。但谷寻崖仍是毫无起⾊,气若游丝,若续若断。他又取出金创膏,用竹篾挑起,轻轻涂在伤口上。那金创药膏效药倒是十分神奇,伤口一涂上,就渐渐收口。但小肮上那一剑已经穿贯,他只能用棉花沾上药膏,塞到伤口中去。
在上药时,谷寻崖虽是已经昏迷不醒,但仍是因疼痛揪紧的眉头,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而且伤口又不断有血涌出来。古悦修一边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也要清洗伤口涌出的血。如此不停歇地整整二、三个时辰,单单只是擦洗伤口的血水就有五、六盆。古悦修一直担心,怕这样流下去,谷寻崖会持不住了。
只是将伤口处理完,就整整用了五、六个时辰。谢老三医治完徒弟,整个人也是筋疲力尽,几乎瘫在地上。娄文玉去抓药回来,说这个小镇上的药铺药不全,有两味药,始终没抓到。谢老三只得重新开过药方。古悦修见这边已经无紧要之事,便要亲自去,倘若再购不全,他就想去到附近的镇上子问问看。于是就让古悦己也跟自己一起去了。谢老三就守在谷寻崖床边,以防不测。
娄文玉原本想留下来一齐照看谷寻崖,却被谢老三给推了出来。她只好到隔壁房里去看看苏大娘。一进门,就见苏大娘正跪在地上,仰面望着半空,口中念念有辞地道:“…求求观世音菩萨,保佑安儿,平安度过此难。倘若有什么灾祸,我愿意代安儿承受!…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安儿他这些年吃了这么苦,你就可怜可怜他从小未见爹,又被人从悬崖上扔下去…死里逃生,他长到这么大,他…”她说着,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听得人心酸不已。
娄文玉双眼也嘲热了,古悦人也跟着跪在一旁,拉着苏大娘道:“娘,你别哭!二二哥不会死的!二二哥不会死…”娄文玉虽说是从来不信神明,可是此时此刻,她倒宁愿这世上真有神灵在的。她也跪了下来,诚心祈求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你显显灵,可怜大娘他们⺟子刚刚团聚,不要让三哥离开大娘吧!如果非要以命换命的话,文玉愿意自折寿命为三哥延寿!”
苏大娘闻言扭回头来,含泪看着娄文玉,道:“娄姑娘,你这是…”“大娘,你不要叫我姑娘。”娄文玉道:“你叫我文玉吧!我从小也是没了爹娘,知道失去亲人的痛!尤其是得而复失,才最是痛苦。我不想三哥跟大娘刚刚相聚,又要生死相隔!如果上天果真要一个人去死的话,那就让我去死吧!”苏大娘许久哽咽难言,将娄文玉搂在怀里,两人相对流涕。
古悦修跑出二、三十里,才总算把药材配齐了。谢老三立刻吩咐将药煎好了,喂谷寻崖喝下。谷寻崖自从受伤之后,一声未吭过,牙关自然咬得紧,谢老三费了半天劲才撬开他的牙关,将药喂下去。
这还不算完,之后的半个月,谷寻崖一直昏迷不醒,时时徘徊在鬼门关上。谢老三一刻也不敢稍离床边,古悦修跟古悦己也是轮着守护。看着谷寻崖病情反反复复,有几次已经摸不到脉搏了。不过谢天谢地,总算谷寻崖的命大,他还是熬过了这一关,又活了过来。一群人却也累得几乎瘫倒。
谢老三看着徒弟醒过来,已无性命之忧了,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谷寻崖的伤势太重,不宜移动,他们在这家客栈留宿已一月有余了。倘若要长途奔波,只怕还要等个十天半个月的。谢老三此行来得匆忙,再者也是要回医馆去取密制的伤药,于是就留下药方,暂且回平安镇了。
古悦修为谷寻崖重新包扎好伤口,扶他躺好,才道:“三弟,虽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是毕竟还是古家对不起你,这一次又为了救悦人险些…我知道如今无论做什么,也只是亡羊补牢。但是无论如何,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千方百计做到的。”
谷寻崖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只是隔靴骚庠,于事无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甘心情愿,没有人求我做,即便是有人求,我也未必会做。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不要你的什么补偿,何况我跟娘这些年所受的苦,任什么也补不回来的。”
古悦修无言以对,虽知他句句是实,可还是于心不忍,却一时又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谷寻崖却将头扭过一边,淡淡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谈下去。古悦修轻叹了一声,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睡吧。我就守在这里,要什么只管叫我。”谷寻崖没有吭声,似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