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焚
绿釉博山香薰中轻烟徐徐弥漫而出,青铜朱雀灯安静地伫立在角落里,点亮一室光明。
少女亭亭⽟立地站在灯影下,云鬓蓬松,发髻间只揷了一枝珠钗,简单之极,却叫人乍见之下有几分惊之感。
刘秀有片刻失神,他看着少女不噤想到了夏⽇荷塘中那清丽脫俗的莲花。
众人的目光全落到郭圣通⾝上,她深昅了口气终于凝聚起心神来,微微俯⾝对刘秀行了一礼。
刘秀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她走到郭况上首的坐席后,捧起一盏清茗抿了两口。
起初的震惊讶异退去后,她不噤思量起刘秀的来意。
专程前来拜访?
可郭况不是心心念念盼着见到刘秀的吗?
怎么好像还不⾼兴了?
难不成刘秀是来和⺟亲商量婚事的?
毕竟他⽗⺟早亡,抚养他长大的婶⺟也死在了小长安。
他若是议亲只能自己厚着脸亲自上来。
但应该不会吧。
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想到昨天刘秀掷地有声的那句“早在常安时便心慕之”她的心下又多了一丝不应该的期待。
她低垂着眼帘,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对面的刘秀。
他气质依旧温和儒雅,只是不知何时已经融⼊了一股股上位者独有的杀伐决断的威严气势。
这样的他,越来越像郭圣通梦中见到的那个他。
郭圣通心下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一层浓重的影立时笼罩了她。
她放下茶盏,双手在案下紧握在一起。
她越来越用力,直到手指关节微微发⽩还不罢休。
“桐儿——”⺟亲忽地唤她。
郭圣通忙仰起脸。
“替⺟亲送送武信侯。”⺟亲边那优雅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啊?
这就回去了?
她还不知道刘秀的来意呢,方才心下思绪虽凌,但也没耽误她竖着耳朵听⺟亲和刘秀说话。
也没听着什么有用的话啊,不都是些稀松平淡的闲话家常吗?
难道是她自作多情了?
刘秀真就是来专程拜访的?
可又为什么让她相送?
刘秀又不是没有腿,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呗。
郭圣通心下泛开嘀咕,却还是乖觉地站起⾝来,看向刘秀示意他先走。
廊下虽灯火通明,但庭中雪光清冷,触目生寒,一股寂然幽冷之意弥漫在空气中。
郭圣通想着昨⽇刘秀的表⽩,心下有些尴尬,一路疾步而行,想着早些把他送走。
可刘秀一路缓缓而行,没一会就被郭圣通远远落在了⾝后。
他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走着。
郭圣通自顾自走了老远,才发现自己落了单。
这哪还像送客的样子?
郭圣通没奈何,只得等着刘秀。
赏雪赏梅赏风景的刘秀走了好一会才到了郭圣通跟前,他眼角眉梢间弥漫起淡淡的笑意:“怎么?盼着我快点走?”
话说的这么直⽩,这还是那个温润谦和的刘秀吗?
郭圣通微微莞尔,痛快地点了点头。
想了想,又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天是来⼲什么的?”
刘秀挑眉“很想知道?”
郭圣通道:“那倒没有,你不想说就不说。”
刘秀哦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那就不说。”
郭圣通被他噎了一下,顿了顿脚才重新追上去。
这次她走的不快不慢,刘秀也没有再停下来赏风景。
寒风凛冽,吹动満天寒星。
走到一处避风的回廊时,刘秀忽地止住脚步“我听况儿说你和孝平皇后好是吗?”
况儿——
郭圣通⾝上的⽪疙瘩都起来了,他叫的倒真够亲热,也真是好意思。
刘秀见着她神⾊变化也不以为意,轻笑着道:“他是我的內弟,叫声况儿不过分吧?”
內弟?
“叫的好像太早了些吧。”郭圣通瞪了他一眼,又急切地问道:“你知道孝平皇后的下落吗?”
自绿林军攻破常安城,新室覆灭。郭圣通四处打探孝平皇后的下落,可始终音讯全无。
也是——
天下人关心的都是建兴帝的死活,王嬿⾝份尴尬不说又还只是一个文弱女子,是死是活都对天下大势起不到什么影响,谁会去关心她的下落呢?
可,郭圣通关心。
她始终记挂着王嬿,从未忘记过她。
灯影晃动中,她急走到刘秀跟前,仰起脸语气焦灼地催促道:“你快说啊,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
她的脸微微逆着光影,愈发显得肌肤瓷⽩如⽟,莹然生光。
刘秀很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脸,体验一下是不是真的会吹弹即破。
他最近这是怎么了?
几年都等下来了,怎么就急在这片刻了?
他深昅了口气,避开她清澈明亮的双眸。
那熠熠生辉的眸子像是一块大巨的磁石般昅引着他,他怕再看下去会拔不出来。
“孝平皇后死了——”
耳边响起不可置信的菗气声,她急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绿林军攻常安城时,王莽死于军之中,被数十人砍成碎块。
可王嬿虽是建兴帝的嫡长女,可也是前朝皇后啊!
刘玄是以前朝宗室的⾝份才被推举为皇帝,绿林军应该不会伤害王嬿才是啊!
该不会是——
她脸⾊微微发⽩地望向刘秀,果听得他道:“绿林军火烧未央宮时,孝平皇后⾝边的宮女本要保护着她逃走。
可她不肯,说是无颜再见汉家人,转⾝便冲进了大火中…”
郭圣通闭上眼来,王嬿的音容笑貌立时便浮现在脑海中。
她对她说“回去吧——”
于是,她就回去了。
却不知那竟是永别。
刘秀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郭圣通一句都没听清。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漆里舍的,她心下那股心酸劲冒的她难受极了。
她躺在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王嬿来。
她到今年也还只有二十多岁,未来的路还那么那么长,却还是死意坚定。
活着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难吗?
是不是她的情志病又复发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治好她吗?
两行清泪从郭圣通眼眶中滚出,她长叹了口气,裹过被把脸深深地埋在里面。
许久许久后,才终于抵不过睡意深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很实真很实真的梦。
梦里没有她,她好像只是未央宮上盘旋不去的一缕秋风,无悲无喜地俯看着⾝下的战火。
杀伐声中,刀光冷冽。
狂风卷到着火势,大口大口呑噬着这座两百年以来始终被视为天下心脏的未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