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七十九章 婚事
七月二十八便立了秋,然而到底还在伏天里,暑热仍旧流连不去。
昨天夜里痛痛快快下了场暴雨,可等太晒⼲⽔汽后,便连廊柱都是滚烫的。
⻩门们提了⽔过来,一瓢一瓢地扬在地砖上,哗啦一声如⼊油锅,蒸腾起一道道微弱模糊的⽩烟来。
这下子,风再吹过来便带着丝凉气了。
等把廊外庭中都浇了,⻩门们的后背早被涔涔流下的热汗浸透了。
他们也不敢歇,拎着空⽔桶屏声敛息地往回走。
正好青素出来瞧着了,便叫一人给一碗酸梅汤。
皇后和太子都在里间歇午,⻩门们也不敢过来说话,只远远对青素行了一礼,便在廊下三五成群地蹲坐在一块,伸手接过那冒着凉气的酸梅汤,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下就喝完了。
而后拿⾐袖擦了把汗,长出了口气,边的笑快咧到耳上了。
青素站在殿门口也跟着笑。
她心道多像那时的自己啊。
刚进宮时,她一口江南方言,听不大懂官话。
那个时候,宮里又没什么正经主人,大家⽇子过的都苦。
可不得寻着个能怈的地方吗?
于是经常闹笑话又没什么脾气的她自然而然地成了谁都能掐一把的面团。
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不知道暗地里哭了多少回后,终于把那点怯懦抛下了,学会了看眼⾊,学会了巴结人,学会了暗箭伤人。
她很快出了头,被调到了一个轻省的职位上。
那会,她也是这样很轻易地就能开怀大笑。
是什么时候再也笑不成这样了?
她歪着头仔细想了半天,眼里渐渐起了雾气。
应该是同乡带信过来告诉她⽗⺟去世了的时候吧。
当时真是一道晴天霹雳砸下来,砸的她浑⾝都木木的。
时过多年,⽗⺟的脸在脑海里都模糊起来。
但⾎脉相连,仍是锥心刺骨般的疼。
再之后,她再笑也只是抿着淡淡一笑。
她越勤勉,变得比谁都能吃苦。
长久的努力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她在皇后初⼊宮时得着了为皇后引路的差使。
幸运的是,皇后就此留下了她。
更万幸的是,皇后⾝边的常夏和羽年都没有挤兑她的意思。
她知道,再也不用过那种觉睡都得睁只眼的⽇子了。
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旁人说句什么,她仍是要在脑子里面过上几遍,计较有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后才会谨慎地开口。
为了这,羽年多少次说她温呑,不够痛快。
常夏每到这时都会瞪羽年一眼,说青素这样的才是宮里出来的稳妥人。
青素就在旁边笑,抿着轻轻地笑。
她想,这样的⽇子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她不想未来再起一点变数了。
所以,在羽年満怀憧憬地说起出宮嫁人时,她头摇说不要。
但,她还是诚挚地祈愿常夏和羽年婚姻上都会美満幸福。
⼊夏后,殿下已经开始帮常夏相看人家了,预备年末时把常夏嫁出去。
结果到了上月中的时候,殿下诊出有喜来。
这下,常夏就不肯嫁了,跪在殿下⾝前说要伺候殿下。
殿下笑着打她,说又不缺她一个人伺候。
常夏仍是坚持。
到后来,还是殿下拿出了皇后威风来才叫她应了。
年底既要出嫁,现在便得着手赶制喜被喜服了。
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还是自己做的好。
殿下便叫常夏把她的活分给青素和羽年,专心赶制嫁妆。
她们两个虽较从前累了些,却也是真⾼兴。
殿下给常夏定下的这桩婚事再完美不过了——
护军校尉周岩,生的⾼大英武,刚过弱冠之年,和常夏年纪相当。
家中⽗⺟都是一等一温厚人,上面还有个已经出嫁的姐姐,阖家都对常夏満意的很。
婚姻之事乍然听来不过是她嫁他,他娶她而已。
所以许多少男少女都只以为两情相悦便可,至于外在的其他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
可是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的琐碎事,很快就能消磨尽从前的热情。
家里再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吵的,谁受得住呢?
只觉得枕边人越看越厌烦,无数缺点跟着冒了出来。
所以,婚姻之事头一等重要的便是双方的家庭瞧的对眼,再次才是彼此钦慕。
常夏很幸运,这两样她都有了。
殿下特地叫常夏和周岩见了一面,周岩回去后很満意,常夏虽没说话只羞红了脸,但显见也是満意的。
如此一来,青素和羽年都盼着她能顺顺利利地成婚,再也不肯叫她出来忙碌。
现下本该是羽年在这伺候的,可少府来了人,羽年只得去应付。
于是,昨天守了一整夜的青素便从被窝里被挖了出来。
她本还有些困,可瞧着这些很容易就満⾜了的⻩门们想起从前的事来,这点困意便随着悠悠⽩云走了。
⻩门们喝完了酸梅汤后小心翼翼地放好空碗后,站起⾝来远远地又冲她行了一礼。
她依旧抿着淡淡地笑。
没想到,她也会有叫人诚心道谢的时候。
从前多少人恨她啊,恨她的笑里蔵刀,恨她的口藌腹剑,恨她的不择手段。
但没办法啊,她想活下来啊。
人善心软顶什么用呢?
她转⾝往里走,站在內殿门口等着吩咐。
殿下怀着⾝孕热不得也凉不得,这冰山便就正摆在殿门口,好让这凉意慢慢地透进去。
她先时在外头热着了,刚到这边上的时候觉得再舒服不过了,可时候一长心腔里都打起了霜花。
好在又熬了两刻后,皇后终于出声了。
她忙小碎步跑进去。
到了皇后榻前,先挽起帐再回⾝倒了杯温⽔递给皇后润喉。
大夏天歇午,总不如舂秋那么舒服。
一觉醒来,郭圣通只觉得头昏脑涨的,她靠坐在榻上,一口一口抿着杯中的温⽔。
纯⽩的绸⾐柔顺地贴着⾝子往下垂去,露出她柔腻光的皓腕来。
喝过⽔后,郭圣通掀开被下榻。
她问青素:“太子呢?”
青素取过牛角梳来给她挽:“太子睡的还正香呢。”
她又问:“羽年呢?”
青素:“少府来…”
她话还没落音,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羽年回来了。
她上前见过郭圣通:“少府听说殿下怀太子时头三个月吐的厉害,便叫了齐越宝特给您新开了张菜单子,方才特地叫婢子去看…”
郭圣通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羽年便也不多说了,上前开了饰盒挑了枝桃花簪子给青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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