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五个
雨意蒸云暗夕,浓薰満院落花香。
郭圣通脚刚一踏出漆里舍,就被面浇来的滚滚热浪打得差点掉头就回去。
都傍晚了,怎么还能这么热?
一天当中,也就子时过后的一两个时辰能凉快些。
平⽇里屋中虽摆了冰山,又有常夏和羽年给她打扇,但她仍觉得热气透过窗棂漫进来。
她向来苦夏,自进六月热了起来后便什么都不想吃。
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书不想看,话也不想说。
刘秀见她这样,便越发坚持晚膳要去锦棠院中一起用。
他振振有辞地说:“一天下来,总得活动活动。”
郭圣通看他一眼,心道难道晚上就不算活动了吗?
要不是这头早就开了,这么热的天她一定要被他踹下榻去。
她看了刘秀一眼,懒得和他说话,冒着暑热疾步往前走。
他紧随其后,低笑道:“回去多给你喝半碗酸梅汤。”
郭圣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这是在奖励她?
她是三岁还是五岁?拿吃的喝的哄?
酸梅汤是炎炎盛夏里唯一能拯救她的了,结果他倒好,见她一口气喝了一罐酸梅汤就大惊小怪地说什么这是凉的喝多了不好,硬是规定她每天只能喝半碗。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好为吃喝当着一屋子侍女家人子的面和他争执?
自然是微微一笑,不发一言。
没过两⽇,⺟亲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的,还和她夸他:“这大一点就是好,知道关心人。”
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亲拿手指头治戳她:“你就知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是没见过好些年纪相仿的夫中,那做夫君的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做这样人的子,一辈子都有不完的心。你就知点⾜吧——”
嗯,知⾜。
她也想知⾜。
可人贪婪,哪有什么知⾜可言?
不过是望而不得后克制再克制罢了。
一旦沉沦,就会要求更多,永远也没有満意的时候。
无情心狠莫过帝王,前世时他已不再爱她,连后位都要替那个亏欠许久的“她”讨回去。却也没有处死她,那她是不是该庆幸劫后余生而感到知⾜呢?
她没有。
她永远不会。
她深昅了口气,脚下放快。
他见她默然,又低声补了句“乖”
她这次是浑⾝都僵了一下。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有自作多情的一面呢?
她是听他的话吗?
她不过是想到再过段时间,刘秀就要带她回邯郸去了,况儿也要一起走。
⺟亲舍不得家,一早就说了要留在真定。
再见还不知道会是何时呢?
如今能在⺟亲膝下承,该多加珍惜。
她嘴边扬起笑来,脚步轻快地进了锦棠院。
⺟亲见她来了,便笑道:“今天着实是热,午后时热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半丝风都不过了。
桐儿和秀儿快坐下喝杯热茶消暑。”
说话间,郭况也进来了。
⺟亲见人齐了,便叫用膳。
郭圣通胃口不好,看着食案上的鸭鱼⾁只觉得油腻的慌,往常喜的椒醋鲜虾、红焖羊⾁、鲜蛏萝卜丝羹都没动筷子,就着清炒菘菜吃了半碗饭,又用了大半碗酸笋老鸭汤便撂了筷子要净手漱口。
⺟亲知道她苦夏,也不多劝。
略饿一饿,清清火也好。
用过晚膳后,又坐了会,眼看暮⾊渐沉,郭圣通和刘秀便起⾝回去。
卷来的风中有了些清凉味道,回去的路上郭圣通走得慢了些。
回到漆里舍后,刘秀果叫人端来了半碗酸梅汤。
郭圣通一口气噎在间,只恨不得端起来扬在他脸上。
但想想,她还是咕咚咕咚喝了。
等着搁碗时,瞧着刘秀边那淡笑,她又失悔起来,恨恨地站起⾝来,说困了要去盥洗。
刘秀拉住她:“刚吃完饭没多久,消食过后再去。”
她只得耐着子在庭中踱了两刻钟,才终于可以去洗漱躺下。
刘秀这几⽇都有事,⽩⽇里不是见人就是写写画画,常常忙到深夜。
郭圣通倒是有心掺和一脚,但转念一想又实在太过急切。
刘秀说喜她,这月余来看确实也像那么回事,可谁知道刘秀说的喜里面包不包括信任呢?
与其直接在刘秀⾝边影响他,走她之前走的夫人路线不也成功的吗?
在刘秀回来后,由她牵头,留守在真定的诸将夫人又聚了几回。
刘氏想明⽩之后,大概是不再存着把贾复气到和她和离的念头了,也开始努力地融⼊众人。
用她的话来说“⽗⺟亲人是没有了,总该有几个朋友吧。”
她既诚心相,又尽量改正刻薄尖酸的习惯,几次下来诸将夫人也知道她人并不坏。
孙氏、曾氏、易氏、成氏这些年纪大得⾜可以做刘氏长辈的自是不会和她计较旧账,年纪小些的如徐氏、林氏也是洒脫慡朗子。
一来二去地,刘氏也有了能说话的人,子也明媚了许多。
说来说去,她这别扭子都是她⽗⺟害得。
明明是亲生⽗⺟,却都不曾真正关爱过她。到最后,还要拿这场生恩迫着她放弃情郞另嫁。
好在上天还算宽厚,贾复是个真心疼爱她的。
在这尘世中,她也算有个亲人了。
往后再有了自己的骨⾎,刘氏所有的伤痛终将会被温情治愈。
郭圣通这么一想,倒真是忍不住羡慕她。
先苦后甜,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她窝在被子里,阖上双眼,放空思绪,很快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时,她猛地自梦中惊醒。
梦里,刘秀笑着走进来,问她孩子乖不乖?有没有踢他?
又回⾝对跟着的四个孩子叫他们给她问安。
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望着一屋子笑盈盈的目光,五个?
她以后要生五个孩子?
那这是不是说最少有十年的时间她都在孕怀生孩子然后养孩子?
这人生也太恐怖了吧!
把她吓得都来不及说话,就从梦中惊醒。
⾝侧还是空的,几时了?
刘秀还没来睡吗?
她撩开帐幔下了地,银⽩的月光漫上她的脚背,莫名竟有些发凉。
也不知是不是这么一想,她倒真觉得有点冷了。
她伸手往⾐架上去取过褙子披上,往外间走去。
橘⻩⾊的光影下,刘秀蹙眉跪坐在案前,似是在认真思量着什么,不时提笔写上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