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五章 精卫
郭圣通坐在却非殿的正殿內,手握着一卷《山海经》看的⼊了神。
外间隐隐约约传来的爆竹声和喧哗都没过她的耳,清亮的光照亮空气中细微的光尘,⾼髻盛妆的她宛如一朵淡雅的茉莉花怡然舒展。
羽年轻轻走进来,把揷着梅花的绿釉印花狩猎纹铺花瓶捧起给宮人摆到偏殿去,回过⾝来往绿釉走兽纹博山炉中燃起熏香。
祭天完了,満朝文武要在前殿受陛下宴请,而內外命妇们就要往皇后这来拜见。
这来了客还不点熏香,再叫夫人们都在心底犯嘀咕,以为皇后没把她们当回事。
羽年做完这一切后,又执起青⽩釉双系盘口执壶往郭圣通的青花矾红描金花卉纹杯中倒到八分満。
她低声道:“皇后殿下用杯⽔润润喉吧,命妇们马上来了。”
潜台词就是在说,一会一人一句话都能说的她口⼲⾆燥,趁还有功夫快喝口⽔吧。
啊?
这就要来了?
祭天祭神还有祭祖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她今天已经起的够早了,但羽年说刘秀是寅时初就起来了。
这么冷的天,那么多繁琐复杂的仪式,还不知道要腾折多久,光是想想郭圣通都觉得累的瘆得慌。
同情过后,她再也不觉得要应付一殿客人笑到脸僵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因为,⾝为皇后的她本来也是要去开年大祭祀的。
但是刘秀说她要照顾刘疆,⾝子又弱,怕把她冻病了,所以她今年可以不去了,只用专心见客就行了。
虽然郭圣通也不懂她⾝子哪弱,但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接过青花矾红描金花卉纹杯,一口饮尽微烫适口的茶⽔,把手中的书卷递给羽年:“好生收着,晚上闲下来我还要看。”
羽年应是,接过后仔仔细细地卷好了摆在黑漆五彩螺钿书格的最上面。
没了书看,郭圣通就拿起手边的银掐丝镶嵌和田⽩⽟宝石手镜对镜自揽,看发丝有没有,看钗环有没有歪。
羽年折回来,又带着和小宮女一起替郭圣通整了整⾐衫。
一切就绪了,就等着客人们到了。
小宮人一趟趟地来回回禀。
內外命妇过崇德殿了…
內外命妇到章华门了…
郭圣通望穿秋⽔地等着,心思不觉又转回到了方才看的《山海经》。
她心中还惦念着精卫,她低喃道:“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
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喙,⾚⾜,名曰:‘精卫’,其鸣自洨。
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
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出焉,东流注于河…”
这个含着淡淡哀愁的故事把她的心都碎了,细细回味后又深深叹服于精卫的不屈不挠。
易地而处,她是会像精卫那样不认命还是哭着埋怨?
她不知道。
但她想,她大概会是第二种吧。
现在的她虽然在努力地要从前世的命运轨迹中挣脫出去,但她到底还是怨的恨的。
她做不到毫无芥蒂地接受刘秀对她的爱,更做不到像前世那样毫无计较地去爱他。
她害怕的太多,担心的也太多。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快被庒得不过来气了。
可是,她怎么敢松懈呢?
她还有疆儿、⺟亲和弟弟,她还占着先机。
倘若这都活不好,那前世的她就不止骂她没长进了,而是要骂她废物了。
她深昅了口气,抿着苦笑几声,又把思绪转到《山海经》上。
《山海经》是名儒刘向和其子刘歆据远古神话校刊整理的。
早在地⻩四年这书就成了,但郭圣通始终也没得着全卷,只是断断续续地看着。
刘秀定都洛后,得了南北二宮。
云台的⽩虎门內,有⾼阁四间,自周代兴建以来便是贮蔵书卷之地。
郭圣通兴冲冲地去了几次,还真叫她在角落里发现了蒙尘许久的《山海经》。
据青素说,这书是在刘玄⼊洛后特意为他寻来的。
那会儿,《山海经》刚问世,书阁上下为了这套书费尽了力气,就是想讨刘玄的心。
可谁知道,刘玄对朝政没趣兴,对消遣书籍更没趣兴,他只对美人美酒感趣兴。
她说到这直叹气,而后又望着郭圣通喜起来:“陛下和殿下都是爱书之人,时常手不释卷。婢子虽不懂旁的道理,却也知道天下就该给陛下这样的英明之主手里。”
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了口气的轻快,显是觉得以后不必再受战火之祸了。
郭圣通好笑:爱看书就是英明之主了?
但细想想,又觉得这样的判断办法似乎还真没错。
古往今来的圣明人主,有哪个是不勤奋好学的?
她笑笑,叫人把五卷《山经》、八卷《海经》、四卷《大荒经》和一卷《海內经》搬了回来。
晚间刘秀回来见着了,颇为意外:“桐儿还爱看这个啊?我还以为你只爱看医书呢。”
这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
她没有说话。
他也不觉得尴尬,顺手捡起了一卷书就看。
洗漱过后躺下后,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就闲聊起来。
话题自然是刚看的《山海经》。
郭圣通为里面瑰丽宏伟的远古神话所动,一个劲说蚩尤厉害,不愧为战神。
而刘秀赞叹的方向都不跟她一样,他看的是远古医药、祭祀、巫术和古人的自然观。
他说完自己的观念后,还非得叫郭圣通对此说说感想。
郭圣通:“…”聊不下去…
睡吧…
“殿下,殿下——”羽年轻轻扯了扯郭圣通的⾐袖“內外命妇们进却非殿了。”
郭圣通忙回神,抬起眼眸望向殿门。
新年在远古时称载,夏称岁,商称祀,周时方才称年。
正月初一,是岁之元、时之元、月之元之三元⽇。
照说这么美好的⽇子,就好好庆祝就行了。
但是郭圣通从小到大听到新年都有些头疼,小时候要起早随⺟亲祭祖,而后喝辣辣的椒柏酒,吃一点都不好吃的五辛盘。
一天热闹下来,累得骨头都散架,还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明明是在玩啊,怎么跟受罪一样呢?
如果时光能回溯到过去,她一定会狂疯地摇小时候的自己:做人要知⾜啊。
她叹了口气,望着鱼贯而⼊的盛装贵妇人们,露出亲和温柔的笑容来。
好在耿况夫人孙氏、寇恂夫人曾氏、铫期夫人易氏、冯异夫人成氏、耿弇夫人徐氏、贾复夫人刘氏同她都是一早就相,又有刘⻩和伯姬两个公主帮着她一起待客,许多人虽只是初次见面但一番寒暄后也很快有说有笑起来。
场面没有尴尬冷清,这就⾜以叫郭圣通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