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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八十八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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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往常景丹犯病,先遍体冰凉,寒战不止,再体热头痛,最后出⾝汗后热消痛除,方能⼊睡。

  运气好的话,也得‮腾折‬上两个半时辰。

  而景丹多半都是夜里犯病,每每等他终于合眼睡着,已然是破晓了。

  甄氏便索不睡了,去把家中里里外外的事物安排好后才躺上两三个时辰。

  如此数月昼夜颠倒下来,怎能不形容憔悴呢?

  苦吗?

  当然苦。

  可起初甄氏连苦都感觉不太出来。

  因为恐惧更甚。

  她怕,她怕留不住夫君。

  少年夫,情深义重,多希望能走到⽩头。

  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如今眼看着⽇子安稳了儿子也大了,到了快能享福的时候了,怎么天降横祸呢?

  她深昅了口气,绞了帕子给景丹擦脸:“还热不热了?”

  也不知是不是⼊了秋夜里凉起来了,景丹觉得今天⾝上虽然依旧滚烫,但也不似往⽇那么难熬了。

  “好多了…”他伸手止住甄氏“等等出⾝汗就好了,你也别忙了,赶紧睡下吧。明天打起仗来,你哪还能有机会补觉?”

  甄氏柔顺地点点头“行。”

  可话虽这么说,她仍是守在景丹⾝边。

  景丹知她执拗,便索闭上双眼,想着他睡了她也就安心了。

  ⾝上热的很,汗又不止,实在是很难⼊睡。

  可躺的久了,睡意竟也汹涌侵来。

  他的眼⽪越来越沉…

  眼见景丹睡着了,甄氏方才轻出了口气,又绞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车中没有刻漏,甄氏没法知道时辰。

  但她想离天亮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了,便连钗环也没卸下,和⾐拥被靠坐着打盹。

  没安生躺下到底是不舒服,耳边马车轱辘声、盔甲‮擦摩‬声、马噴气声也一直没断过,搅的甄氏始终都未曾睡。

  躺坐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甄氏手脚发⿇的厉害。

  她想着已经破晓了,便索睁开眼来。

  景丹还在睡着,呼昅声平稳绵长。

  甄氏很是欣慰,也不叫他。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车窗,她想看看弘农郡如今什么样子。

  可——

  窗外怎么会是一片漆黑?

  既没有城墙,也没有战火。

  她心下惊愕,把车窗开的更⾼了。

  深沉的夜空中几点寒星对她眨着眼。

  甄氏瞪大了眼,狂喜从她心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这是还在夜里?

  那岂不是说景丹昨天犯病只用了最多一个半时辰?

  她捂着嘴,怕自己啊出声来。

  皇后给配的药看来是真对症了。

  她心下立时喜不自噤。

  但她生谨慎,怕叫景丹空喜一场,所以等景丹醒来后也没有告诉他。

  反倒是景丹临出发时告诉她感觉今天状态不错,让她放心。

  她笑着点了点头。

  可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好在直到迟暮鸣金收兵时,既没有人跑来告诉她打了败仗,也没有人通知她景丹又犯病了。

  等到三天后汉军攻破弘农郡,景丹策马当先率军⼊城时,她终于含泪道:“夫君,你有没有发现你已经两天没有犯病了?”

  景丹这几天都忙着用兵遣将,三餐都是胡对付着用的,哪还顾得上关心自己的⾝体?

  经由甄氏这么一说,他才发应过来。

  是啊,他还带着病呢。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马声嘶鸣他听不到了,百姓呼他听不到了。

  他眼前只有泪流満面的甄氏。

  他深昅了口气,声音像洪⽔般灌⼊他耳中。

  …

  弘农郡的捷报传⼊却非殿时距离景丹走不过才五天的时间,刘秀一面派使者前去慰劳嘉奖景丹,一面和郭圣通感慨她的医术⾼超。

  她站在望楼上,俯瞰着早就平静下来的洛城,回过头对他淡淡一笑。

  她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她的医术不是用天赋可以说的清的。

  前世学过吗?

  又是谁教的她呢?

  她不知道。

  而且,知不知道又如何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

  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被飞鸟送来,刘疆深昅了一口气,笑着扑进刘秀的怀里。

  “⽗皇…抱抱…”

  刘秀笑了。

  郭圣通也笑了。

  他们都不知道,前世时景丹在临危受命后死于军中。

  历史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被改变。

  …

  ‮花菊‬开遍洛城的时候,⾜斤重的大螃蟹被送进了却非殿。

  然而,这一切都和⾝为孕妇的郭圣通无关。

  她只能用目光注视着刘秀,看他吃了一个又一个。

  而后望向自己的孕妇餐,慢呑呑地吃起来。

  刘疆一点都不明⽩⺟亲的难过,对他来说什么都没有虾仁炖蛋好吃。

  他已经长了两个门牙,喜用牙咀嚼食物的感觉。

  齐越宝便不再把虾仁剁的碎碎的,而是整个地放进来。

  刘疆很喜这样,吃的一脸幸福。

  用过晚膳后,一家三口会一起出去走走。

  时辰若还早,他们会走上复道,看夕一点点爬満宮城。

  一天很快。

  可在这时又很慢。

  …

  下元节的前一晚,下了场大雨。

  这雨没有半点征兆,忽地就来了。

  狂风骤雨很快就惊醒了郭圣通。

  没有打雷,但她仍是有些担心自己睡的刘疆。

  刘秀将醒未醒地睁开眼,又迅速地闭上。

  他伸手把她按回去,手在她背上连拍了几下,含糊地道:“青素陪着他呢。”

  青素做事一向稳妥,刘疆也喜她,她相信刘疆真醒了青素也能很快哄好他。

  她只得又躺了回去。

  幽暗的光影漫在帐上,描活了其上的云鸟。

  刻漏缓缓地走着,滴答滴答。

  殿里静到了极致。

  雨声被无限放大。

  刘秀把她圈⼊怀里后,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她忽地睡不着了,在暗夜里睁着眼睛想事。

  近来平静的很,她想的多半是前世的事。

  她都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可前世于她仍是蒙着层厚厚的纱。

  她始终不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

  可,她没处去知道。

  前世的自己就住在她心底,但她坚持不告诉她。

  她有时候想,会不会这辈子到死她都不会知道前世的所有。

  但也没关系。

  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

  快乐也好,痛苦也罢。

  她到底是活在现下啊。

  她把《⻩帝內经》翻来覆去地背了几遍后,终于也有了睡意。

  她做梦了。

  她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她提着裙子快步走在光下。

  这是去穹霄院的路。

  她心下欣然,越走越快。

  一个⾝影从里面冲出来,阿姊阿姊地叫着。

  她无奈地站住“一会再摔了。”

  郭况不管,上来就要去拿羽年怀中的剑。

  她让进去看,郭况便答应了一声,又抢先往里跑。

  穹霄院还和记忆中一样,西边种着⽩榆,南边种着梅树同槐树,东边抄手游廊前是葡萄架。进到里间廊下,有五六盆精心修剪过的兰花正摆在太下晒着。

  兰花葱绿细长的叶子轻柔地舒散开来,明⻩⾊的花朵点缀其间,清丽幽雅非常。

  她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兰花。

  郭况停下来,笑昑昑地道:“阿姊一会抱一盆最好的回去。”

  她笑。

  这是记忆中没有的。

  她喜这个梦,温馨又美好。

  她放松了心弦,跟随着记忆的脚步陪郭况看剑、玩叶子戏。

  将近午时时,她带了郭况去⺟亲院里用午膳。

  光明晃晃的,风穿过密密⿇⿇的树叶,沙沙作响。

  庭院中的楠木⾐架上晒満了被子和冬⽇的⾐物。

  和记忆中一样,几个半大侍女拿了藤拍一面嬉笑一面拍打被子,见得有人出来忙躬⾝行礼。

  她知道,她该看到她小时候睡过的摇车了。

  她不想看到它。

  她低下头径直穿庭而过。

  可有什么绊了她一下,她摔了下去。

  她扒拉着⾝边的东西站起⾝来。

  等看清让她借力起来的正是那个红漆木绿柳条的摇车时,她楞了住了。

  摇车前头绑着两串银铃,风一吹,清脆极了。

  这声音似是回在她灵魂深处,让她不噤头⽪发⿇。

  有什么在拼命冲破噤锢,向她涌来。

  她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郭况不见了。

  羽年也不见了。

  只有银铃铛的响声,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有人争吵起来。

  那是⽗亲和⺟亲的声音。

  是他们在吵架。

  ⺟亲的声音又尖又锐利,⽗亲的声音温柔又无奈。

  她从未见过⺟亲如此失态,她很想问⺟亲是什么事。

  可她睁不开眼来了。

  光线太刺眼。

  她听着⽗⺟越吵越厉害,却又听不清他们在为什么争吵。

  她越来越焦躁。

  她很想很想让⽗⺟不要吵了。

  她很想很想告诉⺟亲,⽗亲很快就要离开他们,为什么还要吵架?

  她想⺟亲在以后会为此后悔不已。

  可没有人理她。

  她管不得那么多了。

  她一咬牙,睁开了眼睛。

  強烈的光线刺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止不住的流泪。

  她捂着眼睛跌落在地。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

  她猛地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可,她惊愕地发现她既不在漆里舍也不在却非殿。

  这是还在梦里?

  而且,这地方她还出奇的悉。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

  ⽗亲呢?

  ⺟亲呢?

  他们在哪?

  又为什么吵架?

  她现在又会梦见什么呢?

  她深昅了口气,坐起⾝来。

  不对,不对…

  她怎么小了这么多?

  她望着自己胖乎乎的小短手。

  这是几岁?

  隐隐传来争吵声。

  她倾耳听了听。

  她一下掀开被子。

  是⽗亲和⺟亲!

  她的心一下动到无以复加。

  她现在应该是三岁吧。

  三岁的孩子照说应该记事了,即便很模糊,但总会记得些什么。

  但她很奇怪,她什么都不记得。

  哪怕是⽗亲,她都不记得。

  全靠⺟亲回忆给她听。

  可怎么能不记得呢?

  ⽗亲那么爱她,她怎么会记不住他?

  她跳下来,看着陡然变⾼了许多的家具有些好笑。

  她甩开腿往隔壁跑。

  啊——

  她想起来了。

  ⺟亲说过,她是后来搬到漆里舍去的。

  在此之前,她和况儿都在⺟亲院里。

  况儿这会才一岁,连话都不会说吧。

  她转过座屏,终于冲进了⺟亲卧房里。

  ⺟亲和⽗亲还在争吵着,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跑上前去摇⺟亲的手“别和⽗亲吵了,别吵了。”

  ⺟亲不理她。

  橘⻩的灯光照在⺟亲脸上,她的眸子里含満了泪。

  ⺟亲每说起⽗亲都是笑,到底什么事能让她这么难过?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想再让⽗⺟争吵了。

  她又跑向⽗亲那。

  可——

  ⽗亲怎么好像看不到她?

  她低下头伸出手仔细地看了看自己。

  透明的。

  她竟然是透明的。

  “我看他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怎么说的出那样的话来?

  你还一个劲向着他,你真是…”

  ⺟亲很动,话说的颠三倒四的。

  郭圣通听不懂⺟亲在说什么。

  那个“他”又是谁?

  她想这才是让⺟亲如此生气的原因吧。

  ⽗亲沉默下去,良久才抬起头来望着⺟亲。

  他的目光温煦极了,没有半点不耐烦,更看不出半点怒气。

  只有无奈和宠爱。

  ⺟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到最后,她红着双眼低着头说了句我去给你端药便走出去了。

  是了,⽗亲这时生病了。

  郭圣通关切地坐在⽗亲榻边,想要给⽗亲把脉。

  可她的手一搭上去便轻飘飘地穿过了。

  她急得満头大汗。

  又有人进来了。

  是个年轻男子。

  他一进来就叫⽗亲:“大哥。”

  叔叔?

  郭圣通蹙眉望向叔叔。

  叔叔在⽗亲死后便再也不和他们家来往,她对叔叔的印象很不好。

  可现在看来,怎么好像叔叔很关切⽗亲呢?

  叔叔把⽗亲扶坐起来后,从案上端来药碗,用调羹喂⽗亲。

  ⽗亲不肯喝。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卷帛书递给叔叔,示意叔叔打开。

  郭圣通偏过头去看。

  泪⽔一下充盈了她的眼眶。

  那是⽗亲把百万家产过给叔叔的亲笔书。

  叔叔一下愣住了,结巴起来:“…不用…不…这么…急…”

  ⽗亲摆手“拿着走吧,一会你大嫂回来了。”

  叔叔咬了咬,到底把帛书收好放进怀里,大步出去了。

  郭圣通终于明⽩了。

  原来⺟亲说的那个“他”是叔叔。

  原来百万家产是⽗亲临死前这么送出去的。

  她蹭蹭蹭地往外跑跟上叔叔。

  她随着他回到了他家里。

  她看着他献宝一样地把文书拿给一个面容丽的女子看。

  那是她婶⺟。

  他语气很是讨好:“看,拿回来了。”

  婶⺟接过,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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