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饭后,安言和妈妈慢悠悠地在街心公园逛着。⺟女两就这样扶着肩头悠然自得地沿岸慢走,不时悄声聊几句,或者缩着肩头轻笑几声,那股甜藌样儿让一直跟在后面的杜淮羡慕不已,甚至认为养了女儿的⺟亲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亲。
半晌,安妈妈和女儿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往不远处的别墅走去——大概是要方便吧,好时机!杜淮连忙自一丛九里香花中走了出来,正要努力榨出一副最痛改前非的样儿上前认错之时,一个面而来的婶婶叫住安言,还拿了两块布头要她比着,大概是看看够不够做件⾐服子。半晌,安妈妈又从远处走来了,杜淮肩头一垮,只得又闪回花丛后面。
如此过了三天,再也等不到安妈妈突然方便的时机了,杜淮心急不已——男人一旦沉不住气,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脆着膛冒出⽔面,却没忘记柔着声儿笑着脸“安伯⺟你好,小言,你也好吧?”
两个女人转⾝,见是杜淮,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安言咬了嘴,垂下眼帘缓步就要走开。安妈妈待女儿走开几步了,才⾝拦在杜淮的面前“居然是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是来道歉的。”杜淮一脸的歉意,用他前所未见的最低声下气的语调朝安言叫着:“小言,你能原谅我吗?只要你原谅我,就算要我做什么也肯的…”
“什么也肯?”安妈妈哼了一声“说笑吧,你是杜家公子哟,有钱有面有自尊,请别和我们开玩笑了。”
杜淮很聪明地不和安妈妈争持,却不断向主要目标发动进攻“小言,你听我解释,我其实很后悔的,我…”杜淮感觉安言无动于衷的,有些紧张了,也不管正站在大街旁边,张着嘴就叫:“小言,你别走…”
“安太太,什么事什么事啊…”几个老太太从左边的一幢别墅的台上伸着脖子在叫“是不是有⿇烦了,哟,有个小子跟着她们…”几个老太太一对眼睛,紧张了,朝着杜淮七嘴八⾆地大叫:“喂,你好好的跟着人家⼲吗?聪明的就赶快消失!不然我们会警报哟!”
“对不起对不起…”杜淮用两手围成喇叭状向站在台的老人家大叫“我不是别人,我是安太太的女婿,安姐小肚里孩子的爸爸。”
走在前面的安言浑⾝一颤,脑子瞬时成一团。街上不少人张望过来,安言又羞又怕,连忙扯着妈妈大步往别墅走去。杜淮一急,也要追上前去。
当街追老婆哪,这么有趣的事老太太们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再一对眼睛,其中一个婆婆对着急步走的安言叫起来:“阿女啊,他说的是不是真事情啊?”
安妈妈又气又急地昂起头起劲地和老太太们摇摇手,然后扭过头指着杜淮开骂:“你,你胡说什么!”
“我,我只是想和安言说几句话嘛…”杜淮拼命装出委屈的样子,又向老太太们打了几个照面。
“妈,别吵了…”安言轻轻地说“街坊都在看着呢,我就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妈,你先回家吧。”安言拍了拍妈妈的肩头。安妈妈不肯,安言又附耳和她说了几句,方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一点儿。
安言扭头冷冷地对杜淮说:“你有什么就说吧。”
杜淮连忙抓紧时间表明心迹“我很后悔,我…”
“阿女,快应应我们耶。”老太太们太热心了,生生打断两人,换而不舍地追寻真相。
“婆婆你们好…”杜淮来了个九十度躬⾝“我向天发誓。我是她肚里孩子的⽗亲。”杜淮应得蛮大声的,又惹来几个正在散步的中年妇女,逐渐围向一步三回头的安妈妈,七嘴八⾆地询问,气得安妈妈握着拳头瞠着眼死盯着杜淮。
“阿女哪,这就是你不对啊,男人天生就是会犯错,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啦。”中气十⾜的老太太甲把手围在嘴边,扯着脖子大声说。
“对哟,大着肚子没丈夫疼的女人好可怜哟。”老太太乙一副感同⾝受的样子,还扭头向屋子里招手儿,
“小宝过来过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台沿上冒出头来,老太太乙摸着孩子的头说“你们看,这就是我最可怜的小孙子哪,出生没半年,⽗⺟就离婚了,到现在还未见过爹的模样…”
“哎,你别伤心啊婆婆,我们不会的。”这几个活宝可帮了他不少忙,杜淮在心里偷笑。
“那就好,夫俩要互相体谅哦,阿女啊,孩子没爹好凄凉的…小子哪,你有没有杀人放火?”老太太两说。
“没,当然没有!
“那是玩女人了?”老太太甲的脸有点长了。
杜淮一窒,这伙老太太也太多事了,怎么说得这样难听哪。
安言侧耳听着,见他犹豫,抿了抿小嘴扭⾝就走,吓得杜淮连忙回头应着老太太们:“没有,我只是没和她说我爱她嘛!”杜淮朝老太太们大声回应,极容易就说出其他男人都会难为情的话。
安言一呆,傻傻地回过头看他。
“嘁,原来这么小事,我那死鬼老公一辈子也没和我说过这么⾁⿇的话耶。”老太太乙噘了噘嘴“气这个太无谓啦,现在的年轻人都不长脑袋儿,一句保证就会乐了吗?真是吃了饭没事⼲!”她嘴嘟嘟地一扭头,自台消失了。
“对啊,男人脸⽪薄哪,不晓得说好听话,对你好就成啦,誓言靠不住的。”老太太甲也噘着嘴晃了晃头,追着阿乙的脚尖儿消失了。
老太太丙扭头望了望⾝后两个不太开心的姐姐,捂着半边嘴笑了“小子哪,快向阿女认错啦!这几字虽然⾁⿇,却是最犀利的法宝哦。”然后又庒着声音说:“年轻时,我和老公吵架,他就是这样把我从娘家哄回来的哪…她们的丈夫可没这样做哦,她们只好自己走路回夫家喽。”
“你说什么啊你,欠揍啦…”台里传来两声尖利的责骂声,老太太丙笑了,一缩头不见人啦。半晌,又冒出半边脸来“小子快说啦!喂,阿女走啦…”
杜淮回头望了望安言,果然见她缓慢地离开了,立即使出无敌杀手铜“小言,我很后悔,你原谅我吧。”
安言吓了一大跳,心跳个不停,却硬是忍着不回头,径直往前面走去,直至步过了自家门也不知道。
杜淮一直追着她说个不停:“小言,以前我无法明晰自己的情意,而且因为在感情上受过挫折,变得谨小慎微,但自从宁姨说你和另一个男人有了孩子,我的心就像被活活揷了一刀一样…”
“是这样吗?”安言没回头,语气巍颤颤的完全变了调“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这么大的死猫子,你咽得下吗?”
“咽得下咽得下…我很愿意咽哪。”杜淮轻咳一人,我不想解释的时候会选择沉默或离开,却从不说谎,这一点你一定要信我。”
安言又是一阵轻颤,徐徐抬起満是泪⽔的脸轻声说:“真的吗?你真的爱我?你,你会为了我而改变吗?”
杜淮微微一愣,再度搂紧她,却巧妙地转了话题“快别哭了,孕怀的女人哭多了眼睛会坏的。”
“嗯…我不哭,我不哭了,我只是太开心,眼泪止也止不住要掉下来。”安言动万分,再度投进他的怀中,顺理成章地被这个男人用最温柔的言辞哄开了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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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望渴爱情的女人,目的单一纯净,甚至会有一股委曲求全的悲壮气度。聪明的男人会非常巧妙地利用女人的这种天真去继续过自己喜过的生活。他们相信,如果女人真的非常爱自己的话,自会甘心活在这种并非罪大恶极的欺瞒里。他们向自己分辨说,只是喜那种氛围,內中不一定有可以令他们失神的女人,既然没有出轨,又如何说得上背叛?又怎么会內疚?
这样的想法,令他们可以在不甚理直气壮的环境中继续享受他们所谓的随心所。安言其实很明⽩杜淮就是这样的人。但她爱他,这是无法消除的事实,这决定了她如同飞蛾投火般的决心。
然而,只要和杜淮牵连的事情,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思考,想那个曾经被杜淮搂在怀中的女人。安言看不清她的脸孔,只知道她有一头长长的褐⾊卷发。那一定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和杜淮一定很悉,因为他在一眼望到她站在厢房门前的时候,突然回⾝紧搂过去而不唐突…
这样的想象让安言忧心,甚至妨碍她有条不紊的思绪——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他们上过吗?思绪重复又重复,扰至她心神不定,像陷⾝宮一般走不出来,却不会主动询问杜淮的一切,因为她知道他不喜多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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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关系明朗化后,杜家家长十分⾼兴。安家也算富贵人家,自然是怕安言受委屈的,然而看见她整⽇笑个不停的,也不好说些什么了。双方家长一商量,决定二人先公证结婚,因为孩子出生证明上要注明⽗亲的⾝份,待孩子生下来后再正式摆婚宴酒席宴请亲戚朋友。
那宁姨叽叽喳喳地整天忙着,十⾜是个未来婆婆的模样。杜太太见状,极大方地为丈夫和她制造了几次独声。
“你,你什么意思?”安言嗖地回头。
“我,我没什么意思…”杜淮见她肯回话,心中大喜,连忙上前扶着她,流利非常地说:“我是说,我发现自己爱你,所谓爱屋及乌吧,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东西,我都会接受!”
安言全⾝微微抖着,慢慢抬起眼帘,眼中是盈滴的泪⽔“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杜淮心中一动,不噤俯首温柔地吻去悬垂在她脸颊上的泪,柔声说:“是真的。”
眼泪立时汹涌流泻,安言抓紧他的手臂,全⾝微微抖着,只是一个劲地望着他,无法相信这样美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的⾝上。
杜淮一把搂她人怀,凑在她耳边深情说:“对于女处的机会,杜⽗见状,更是追求得不遗余力。宁姨可没决断推辞杜⽗的约会,却玩起若即若离的游戏,众人都猜不透她究竟在卖什么关子。
杜淮却是旁观者清,他和宁姨一样.同样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至于能否有明正言顺地叫她一声“细妈”的⽇子,他仍然觉得惑,却也不想忧心过多.毕竟爱情和理智经常会处于敌对位置,想要弄得明⽩,大抵要置⾝事外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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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杜淮拉上安言到婚姻注册处公证,当晚便半哄半扯地要安言搬到他的公寓居住,并特意请了佣人服侍她。安妈妈一百个不放心不愿意,只怕憨直的女儿会被这个有“不良记录”的女婿给欺负了,于是天天约着杜太太赶过来,直到傍晚两家子的男人来电催人,才肯回家。
新家宽敞豪华,一⾊的冷调设计,到处可见冷硬的银⾊金属镶嵌的装饰,蓝⽩相间的⾊调,没有半点娇嫰嫣红的点缀。安言可不喜这样呢,便和婆婆与妈妈一块到商场变着,选了不少陶瓷摆设,揷上漂亮的鲜花或麦穗苇草的,又把全屋子的深蓝窗帘换成草绿⾊,单换成紫罗兰⾊。
待杜淮晚上回来,站在大厅环顾一眼,突然大步上前把放在酒柜上的一个着麦穗的陶瓷拿下来,捧在手里之时,又意识什么似的回过头望了望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子,很有点刻意地解释说:“呢,酒柜是灰⾊的,这陶瓷是灰⾊间花,有点不衬,嗯…”他扭头看了看沙发上的茶几,上面已经有一个,又看向地柜,那儿也摆着一个玻璃制品,最后他落眼墙角那张小几上“就摆在那儿,摆那儿就好啊,是不是啊老婆?”
安言听话点头,由着他把陶瓷搬到角落儿摆着。
杜淮満意地一笑,回⾝搂着她吻亲了好一会儿,才柔声问:“宝宝今天有没有踢痛你?”
安言把头埋在他怀中“没有,乖乖的,不会气我。”
“言下之意,是我欺负你?”
“本来就是,孩子都比你乖呢,你这当⽗亲的真是威信全无…”
“嘿嘿,有人自打嘴巴,早前说怀了别人的孩子,现在又认是我的了!”杜淮心无芥蒂地打着哈哈,害得安言心虚虚的不做声。
“怎么了?嗯?”杜淮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忍笑忍得几乎內伤。
“如果,如果…”安言偷瞄了他一眼,嗫嚅说“如果我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你信不信?”
杜淮故意脸一沉“那你⼲吗说谎?”
安言垂下眼帘,吱吱唔唔的很有点慌张“我其实没有,没有和谁一起…一直都是你…出院后就待在家里…没有同学找我,更没有男的同学…”
杜淮哈哈一笑“有脑子的人都会想的,你那时在医院天天有岳⺟陪着,你怎么来夜一情呢?”话毕,他呑了呑口⽔,他可没忘记自己当时听到宁姨电话时的反常状态呢。
安言轻声责斥道:“你既然懂,那还在医院羞辱我?”
杜淮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笨女人,因为当时我妒忌!”
安言心一宽,伏在他怀中柔柔地说:“和你初相识时就觉得你很坏,很会欺负人,却不能控制地喜你…
然而你一直在欺负我,那次还当着我的面抱其他女人回…”
杜淮听得明⽩,以手握拳轻咬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今天的工作真累人,午饭都在办公室吃,呃,我先澡洗去…”话未说完,便往浴沐间去了。
“淮…”安言叫住他。
“嗯?”杜淮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扭头看她。
“你那串紫檀珠子…还在吗?”
杜淮脸一沉“提那个⼲吗?”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扔了!你上回为那个差点掉了命!”
安言睁大眼睛“你,你真的扔了吗?”
“有些东西留在自己⾝边会影响心情,我讨厌这样,所以把它扔了。”
“哦…”安言抿了抿嘴,垂下眼帘不做声。
“你又怎么了?”
“我没事…”她抬起小脸努力一笑“突然记起还未关书房的电脑呢,我这就去关…”
杜淮点头,径直往浴沐间走去。
望着健硕的背影消失在磨沙玻璃门后,安言慢慢踱向书房。站在书房门前,她默默挨在门边墙上,想起那串她曾以生命去抢救的紫檀珠,最终的下场竟然是被他扔在荒郊野外,心中只觉得凄酸不已——她念念不忘的东西,为什么他半点也不可惜?
她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子,努力迁就和讨好杜淮,只要他喜,她真的可以为他牺牲很多很多,甚至是全部的个人利益。然而,⽇复一⽇,她仿佛觉得,无论自己做些什么,杜淮也不会敞开心,把她当成最能理解他的女人,同她分享快乐和美妙,倾诉烦恼和忧伤…
他仍然是以前的杜淮,一周內仍然有四五次晚归,通常十二点前回家,満⾝的酒气。他从不解释,安言也不追问。她知道杜淮是有意让她明⽩,他不希望她管束自己。然而,她仍然非常期待他会待几句,那怕是敷衍。然而,他没有,从来没有。
有时,他会用最轻闲的口吻逗她发笑,又或者说一些无关痛庠的话打发时间,再不就是温柔地吻她的脸颊,让她认为他其实很爱她的。
事实上,他们之间总有一些只能感受不能言述的矛盾。而这种矛盾,杜淮并不想让步,但也不让她生气。
安言不能表述和细分这种情绪,却生就息事宁人的格,脸上会努力装出没事人似的在疑心的妈妈面前不停地说杜淮的好话。事实上,她不能说杜淮对他不好的,他会陪她到医院孕检,不时会送些可爱的小礼物给她。
比如上周,他就送了一座紫⽔晶山给她,很漂亮。不过,安言更喜粉晶,因为粉晶可以令爱情稳固。
她一直猜想,为什么他不送粉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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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是杜淮的生⽇。安吉十分紧张,早在几天前就买了礼物,还着大肚子拉上妈妈和婆婆到⻩大仙庙为他祈福、求签,到围村许愿树扔了一个祝他生意兴隆⾝体健康,夫二人恩恩爱爱的许愿宝碟。
十二⽇那天,杜淮约了安言到外面吃饭庆祝,说好五点钟回家接她的。下午,安言穿了一条漂亮的紫⾊丝蕾滚边孕妇裙,还特意化了一点妆,然后挨坐在沙发上,一边等门一边为他编最新花式的温暖版⽑⾐。
五点正了,杜淮还没回家。安言想着他可能有工作还未办妥,也没打电话催。又过了半小时,杜淮仍然没有回来。看着墙上古董挂钟的秒针缓慢跳动,安言心焦了,开始在窗边不停地张望。又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了,拿起电话拨了丈夫的机手…杜淮在电话里告诉她公司里有些事,晚一点才能回来,然后赶着收线了。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杜淮还是没有回来。安言坐立不安,只得又再打电话给他——居然关机了?——
是否他在路上出了通意外?是否他被贼人拦路纠?是否有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
妄念一出,安言更是手⾜无措,只得再度按他的机手——依然是关机。那,找他的朋友问问吧,安言连忙找电话簿,然而,手袋还未拿来她便停下了。事实上,她不知道他所有朋友的电话,包括上次一同出游的宋杰和艾妮。
突然间,悲伤自口不可抑止地蔓延,是为了杜淮的失约,也是为了自己始终无法融⼊他的生活而悲哀——她始终是一个外人,是一个替他生孩子的女人,而不是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能并肩面对风雨的子。
眼泪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自从孕怀后就是这样,⾝体和神经都脆弱得不能承受任何的庒力,即使只是一些微小的触动。
擦⼲眼泪,她彷徨了好一会儿,突然记起宋杰也经常到“扶桑”酒吧的,如果找到他,或许就知道杜淮是否全安了。主意已定,安言不作多想,连忙拿起小手袋急急走出家门。
坐在的士里,安言再次按动杜淮的机手,依然关机。到了“扶桑”酒吧门前之时,脑中突然记起那次在这儿看见他为了拒绝自己而搂住旁边的女人,心中微一扯痛,脚步竟然显得犹豫。
她甩了甩头,鼓起勇气朝走廊走去。来到三号厢房之时,略略一顿,还是推开了厢房的大门——內中,坐着七八个男女。他们似乎正在聊着什么热烈的话题,有一个男人甚至半躺在地上,大概想学卖油郞的绝技,左手⾼举着酒瓶对着自己的口猛灌啤酒。
安言摇了头摇,视线向旁边一溜…这一刻,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丈夫正紧紧地搂着一位女人!是上次他搂着的女人!是那个烫了大波浪式,染了褐⾊头发的女人!他的神情温柔而体贴,他正在低低地说着些什么,那声调安言无法听到,然而,那一定是最柔美最甜藌的语气,如同他哄她嫁给他时一样。
安言脸⽩如雪,笨重的⾝子晃了晃,无力跨前一步,却能够缓缓转⾝,离去…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这时,宋杰刚好望来,看见了摇摇晃晃的安言,不由得大叫:“杜淮,是嫂子,是嫂子…”
杜淮猛一回头,看见泪流満脸转⾝离去的,心中掠过一阵莫名的凉意。他迅速放开珍妮,撒腿追出,嘴里大叫:“小言,小言,等…”
安言苍⽩着脸跌跌撞撞地转出走廊,一个用托盘捧着数支啤酒的侍者从另一边面而来“啪”的一声,
两人避无可避地碰撞在一起。安言一个踉跄,被滚在地上的啤酒樽滑了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在地上,大硕的肚子毫无保护地与地面撞在一起!
⾝后追至的杜淮目睹一切,吓得脸如土⾊,飞⾝上前搂过満脸痛苦的安言嘶声大叫。半晌,安言**汩汩流出的⾎终于惊醒了被恐惧笼罩的杜淮。他吼叫一声,抱起子向酒吧门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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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安言临近产期,而且受伤后送院及时,医生立即为她进行剖腹生产,半小时后,医生抱着孩子出来,
是个健康漂亮的男孩。
闻讯而来的杜⽗杜⺟和宁姨奋兴得直冒眼泪,他们和安⽗一起站在婴儿室看个不够。安妈妈陪在女儿边,替脸⽩如雪的女儿不停擦拭产后的虚汗。
杜淮一直握着子的手坐在旁边,內心懊悔无比——今晚他本是约了她外出共庆生辰的,下班之时却接到刘锐的电话,说珍妮失恋,在酒吧里狂喝烈酒,胡言语,大有要喝死过去的光景…杜淮吓了一跳,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自己应该要到“扶桑”酒吧。
他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只是觉得珍妮是自己十多年的同学兼好友,他必须要安慰她,很用心地安慰。
至于子,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不在乎她。在决定的那一刻,他猜想安言绝不会因为他的失约而过分生气,更不会和他大吵一场。过后只须他略一解释,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她是一个憨直的女人,是一个容易哄的女人,一直都是。所以为免⿇烦,他⼲脆关了机手。
然而,现在他突然无可抑止地害怕。因为,在厢房门前的那一刻,她的眼神绝望而冰冷,她生气了,非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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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言生产后的头两天,杜淮在病前不分昼夜地守着,打针的时候安言醒过几次,余下的时候都是昏昏沉睡。杜淮又担心又着急,加上亲戚朋友不断地探望,妈妈、岳⺟和宁姨整天整时地待在病房,外加佣人的喂食和侍候,他本没多少时间和安言独处。
清醒的时候安言总要妈妈陪着,眼尾看也没有看向旁边呆坐的丈夫。她没有把酒吧那晚的事向⽗⺟说出来。妈妈们觉得预产期将近,早些迟些生产也是正常,
所以没有追问她突然住院的原由。安言有空便搂抱着儿子,用手指轻轻抚弄他的小脸沉默不语。每每在杜淮凑上前努力柔声说话之时,便侧⾝躺下说要休息了。
十二天后,安言出院。杜妈妈和安妈妈抱着孩子坐在产房外闲聊,杜淮到住院部理办出院手续。安言已经能自由走动了,她换好⾐服后便和妈妈说要到门诊部和张丽莲道别。
她没有去找张丽莲,却径直往医院门外走去,在大门前从容地截了的士往新居而去。医院在港香仔,新居在浅⽔湾,都是同一区的地方。的士畅通无阻地到达新居楼下,安言叫司机等着,然后坐电梯上楼开了家门,拿了信用卡、现金及出境护照,再乘电梯下楼,坐上刚才的的士,直往机场驶去…
坐上即班航机,顺利到达新几內亚时已是傍晚时分,产后的虚弱令她无法再做些什么,只能支撑着截了的士直奔店酒。为怕杜淮追查她的行踪,在店酒睡了一觉后,安言再飞往悉尼,休息一天后再达墨尔本,然后坐的士到达郊区一个名叫纳西的小镇,⼊住一间非常幽静的旅馆。十天后,她转飞新西兰,到达后同样转车去一个略偏远的小镇…
这样的辗转,只为不想杜淮查出她⾝在何处,她知道这个男人最旅游,只要不是太偏僻的地方,都有与他相的机构和眼线,转机几次,再蔵⾝偏僻的小镇总只用一条路线全安。
在旅馆休息了好几天,感觉⾝体基本恢复了,安言才向哥哥发了E-mail告知自己一切平安。然后开始四出租房子。她的运气似乎不错,很快便相中了一间立独的小楼房。两层建筑,楼下住着一对同居的湾台留生学,楼上是她的天地。楼房后面有一小片美丽的草坡,
再过去便是非常茂密的红木林。两者间,隔着一条清澈的小河。
一切安顿好之后,她联络了当地一间大学,准备继续攻读时装设计。
每天回家打开电脑,总会收到一些邮件,邮件很多,除了哥哥的邮件,安言没看其他邮件,统一把它们放进草稿箱里。那些邮件都是同一个地址,应该是杜淮的吧。与他做了近四个月的夫,她连他的E-mail也
不知道,不,应该是说他所有的一切她都不曾悉。
她会想他的,然而每次的思念,画面上都会恍惚闪着一个烫着大卷波浪式发型的女人。她不知道丈夫和那个女人是否有不寻常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最深厚的情感。总之,她无法融⼊他的生活是事实,他不希望她⼲扰他的自由也是事实。这两个问题正是这段婚姻的致命伤,是她必须离开杜淮的确切原因。
这个小镇宁静偏远,居民的情也颇为纯朴。小镇比不得城市热闹,却自有朴实无华的人情味,对她这个华人也不显排斥。有时空闲了,她会免费替邻居可爱的孩子制⾐服。孩子们⾼兴了,孩子的⽗⺟就更喜她。每每走在街上,总有胖胖的女人和大胡子的男人一脸笑地叫她爱丽莎姐小。这是她的英文名字。
镇上的孩子们都长得很可爱,红扑扑的脸儿,天真的笑脸,每到晚上便有孩子搬了玩具在她屋后的草坪上玩模型机飞和机械人比赛。安言趴在窗前,看得津津有味,却总弄不懂孩子们为啥总是让那个叫超人力加的机械人得到最后胜利。后来问了,孩子们说那个机械人代表正义,所以总是要赢的。
有时看着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玩耍,她会加倍地思念儿子。想至无可奈何之时便轻声唱《我的宝贝》,有时会唱至哑然无声,有时会唱至流泪,有时会唱着唱着突然滚在上用被子蒙过脑袋觉睡。
晚上的梦里,安言经常会梦见杜淮,內中的画面单一无味,却又渗着淡淡的凄凉——她一直站在他的面前,就这样站着。空间是混沌而模糊的,却又感觉瞬间物是人非的变换。她在这一边,他在那一头,就这样待在无形的对峙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后,她的心开始缓缓地痛,一点一滴地沉下去,窒闷着,仿佛活了一辈子。
早上突然醒来,口仍然浅浅地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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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后,安言基本上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放学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哥哥的邮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希望他可以说说儿子的情况。儿子啊儿子,怀了他九个月,却只和他相对了十二天。这是个多么忍残的事实啊。每当思念滥泛成灾的时候,她想拿张相片看看都没有啊。
又过了半个月,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叫哥哥传一张儿子的相片给她,但不要让杜淮知道。哥哥说,杜淮的那些信件里,已经发了几十张相片了。
草稿箱里,同一个地址的垃圾邮件堆积如山。她深昅了一口气,手指竟然微微地颤动起来,半天,终于点开了一个二十天前的邮件。
八月一⽇——
老婆,我们的儿子有名字了,叫杜铭延,是宁姨起的名宇,大家都很喜,你喜吗?如果你不喜要和我说,我会改,改至你喜为止。刚刚我喂儿子吃,哄他觉睡。可是他不领我情,把你买给我的睡袍给尿了。我好心痛,那件袍子我早蔵起来舍不得穿了,只是今晚特想念你,便拿出你买给我的所有东西都看一遍,包括我亲手给你戴上的结婚戒指…小言,你怎么舍得把它脫下!当我看到它孤苦伶仃地躺在梳妆台面的时候,我有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时才发觉,你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小言,我对不起你,我会改,我会改的,我会等你回来,无论多久,我都会和儿子一起等你…
深爱你的淮上
八月二⽇——
老婆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体恢复过来没有?钱够不够用?有没有男人想追求你?要知道你那子总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你,疼爱你。我真的好后悔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只要你啊。那些总要我安慰陪伴的朋友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人,只是在闲暇时间发怈一下不満的情绪而已,不能自我调节的人才会沉溺其中。现在,我心中最最重要的人是你和孩子,你们是我的惟一,是我的支柱,永远都是,只是,为啥我到现在才明⽩?痛恨和悔意令我越加难受,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是我重创了你脆弱纯净的心灵,以致我天天忏悔,只为等待你一声回应,那怕是咒骂啊…深爱你的淮上
八月三⽇——
老婆,小铭睡着了,他很乖很听话,我一哄他就睡着了。看来他的脾像你呢,总是那么好哄。老婆,我突然觉得绝望和悲哀,似乎现在我说些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不会再看我一眼了。不过,我每天都会寄信给你,说我的情况和儿子的情况。安行说你本不会点开我的邮件…当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好痛,痛得几乎⿇木了。但我仍然会坚持,直至你肯回复为止。无论你⾝在何方,我都会等你,直至你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我常常想象着再见你时的样子,你一定和以前一样美丽可爱,心思纯正,让我自惭形秽。我把你传给安行的信全部求回来了,打印好放在袋子里,不时拿出来看一看,回想你的一言一语,你的一举一动,时间竟是过得舒畅些了…
深爱你的淮上
八月四⽇、五⽇没有来信,六⽇那天却连发了四封——原来是儿子发烧了!安言忧心不已,整天坐立不安,更听不进任何的授课內容,几乎要打电话回去询问了。六⽇那天,杜淮说儿子已经没事了,但他整天整夜守在孩子边,却累得病倒了,婆婆把孩子抱回家带着。安言又心痛了,不知那男人是不是一个人待在空的家里昏昏沉睡,工人会不会按时让他吃药,他会不会又拖着病体跑去喝酒了…
合上电脑,她思前想后,眼泪无声地淌下。泪⽔流过清瘦的脸颊,再触醒她的味觉…然后,她开始哭出声来,狠狠地哭,直哭至肝肠寸断,声嘶力竭…第二天放学后,安言飞扑回家打开电脑。杜淮大概晓得她的担心,一大早就来信说没事了。安言“啪”地合上电脑,狠狠地呼了口气,心情有如开解死结一样地舒畅。
信件天天看着,那家伙也天天写着,煽情功力似乎⽇益猛进,总说一些惹得她柔肠百转的温柔言辞,往往一哭就是半个晚上。不过这时的他终于肯和她说心里话,把她当成知己朋友一样了。
天天可以看儿子可爱的小脸,听杜淮掏心掏肺地忏悔,还有哥哥传达的合家平安的消息,安言倒显得轻松非常——
哼,她以前就是太天真才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嘛,现在孑⾝在外,悠闲惬意的,不知多舒服哪,要她原谅他并且回家去?可以,起码得让她读完博士课程啦。反正这两年时间,有妈妈哥哥还有儿子监视着这个该打的丈夫,她可乐得舒服,更可以细心研究他有没有更明显的进步。
课余时间,安言替一对夫妇带一对双胞胎。是两个女宝宝,都是黑眼睛⻩⽪肤的,独独是头发卷曲着,十⾜像她们美丽的妈妈。这个幸福的小妈妈是个湾台人,
丈夫是澳籍华人,相貌一般,为人诚实,一家子过得十分和美。
安言刚刚诞下孩子,又不能亲自抚养,便把満腔的⺟爱全数倾泻在这两个女宝宝⾝上,紧张程度比孩子的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对夫妇喜她喜得不得了,连薪金也特别丰厚,这样一来,她就更不必忧心生活问题了。
她的同学大都是豪慡直⽩的国美人和法国人,也有来自⽇本和国中的。长时间相处之下,安言那种为了顾及别人感受而委屈求全的格慢慢变得圆,不会再轻易被人抢⽩了去,更不会对一切应该重视的事情,例如同学聚会、烧烤晚会等集体活动避而不到。碰到自己能帮忙的事就尽力而为,不能帮助的事情会主动拒绝,有时还会调⽪地挑起活泼的话题,惹得同学们大笑一番。
真情真最是难得,无所顾忌地面对自己、面对生活更是一件最为快意的事情。如果在环境的影响下,安言的改变是自然而然的话,那么深蕴在她心底的憨直和厚道仍然占着主要位置。每每不经意流露的真心实意和适当时候的调⽪便成了她最为可爱的地方,甚至因此收了几封求爱情书!当她如实告诉同学自己是个有丈夫有儿子的女人时,同学们一声哗然,甚至传来声声唏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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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杜淮用⾜眼泪鼻涕撰写的第二百封忏悔信的时候,他附上一副画了一个七彩蛋糕和一束漂亮的玫瑰花的生⽇卡邮给她。居然还记得今天是她的生⽇呢。安言抿嘴一笑,打开painter,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小圆圈,上面加了一对挑起的眉⽑,向旁边斜着的眼睛,牵起一边的嘴角,再在脸蛋上点着两朵晕红,放得大大的粘贴在邮件里,在“哈哈”大笑中邮了出去。
然后,她煮了一碗面条,很有胃口地吃了下去。洗好碗后,她点开outlookexpress——咦,杜淮立即回信了,居然有十封那么多!全部写着“你这个抛夫弃子,把丈夫磨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终于肯回信了,求求你,快回来吧,不然你的丈夫和儿子会活活心痛而死”的⾁⿇话儿。
哼,这人就是喜夸张!
安言咬着嘴在笑,又画了一个歪着脑袋儿,眼睛向上斜着,手指点在嘴边的思考型面孔再邮给他。半晌,杜淮又回信了,叨念不休地说自己这大半年里精心地照顾儿子,努力地工作,过最正常的生活,吃最难以下咽的自制的饭菜,一个人看《走佬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