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书屋
首页 > 言情 > 新锦绣缘 > 第三章 杨柳依依

第三章 杨柳依依

目录

  他们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帘子遮雨,雨声扑簌,细微静谧。锦绣忽然想起一句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三天后。

  锦绣脸上的青肿和淤痕,经过细心的调养,已经消退了一大半,只是左脚扭伤得比较严重,走路不方便,还要拄着一枝单拐。

  向英东来的时候,锦绣正在屋里练习走动。

  “已经等不及要下了。”向英东在门口叫住她“嫌闷吗?”

  锦绣蓦然回头“英少!”她噤不住惊喜“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来,他总共来过三回,其实每次也不过是随便说几句话就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锦绣都觉得格外喜。他还记得来看她。

  刚才练习走路,累了,站在那里出神,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笑着说:“这是谁啊?一来就惹得明珠发这么大的火。”

  就在这扇窗子前面,他曾经问:“叫什么名字?”

  “…荣锦绣。”

  第一次有一个男人用这种语气问她,叫什么名字?当时的神⾊语气,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的脸,仿佛是有魔力的,叫人过目不能忘。

  上次他从这屋子里出去,趁兰婶还没有来收拾东西,锦绣偷偷把他落下的打火机蔵了起来。是银的吧,小巧精致,她爱不释手,还用⼲净的手帕包了起来,想着还给他,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念念不舍。

  还给他吧,这个东西一定很贵重。锦绣想着,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着打火机,刚要开口,却见向英东掏出烟盒“叮”的一声——他手里一只新的打火机,金⾊的。

  锦绣不噤傻眼…他还真有钱啊,丢了银的换金的。

  “英少…你换了打火机?”她忍不住问。

  “嗯,总是丢,换了一百个也记不住。”向英东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锦绣又握紧了手心的那个,支吾起来:“我…上次好像见过一个银⾊的。”原来他并不在意这个东西,她竟暗暗喜,那么这个她可以留下来了。在他贴⾝口袋里放着的,在他手里‮挲摩‬过的东西,她留在⾝边多几天,也没什么关系吧?

  锦绣不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起来。

  抬起头,她这才发现,这半天只看着英少自己,可这一回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后的那个男人,远远站着,俊温文,锦绣十分眼,依稀记得是在殷宅前面见过的。那天他也在。他还是随便站在那里,有点矜贵、有点冷淡,是谁呢?

  “我是左震,震动的震。”他这样说“我们见过面。”

  左震微微一笑“不错。”

  他打量着锦绣,此刻正是傍晚,锦绣背对着窗站着,斜金⻩温暖的光,为她的轮廓镶了淡淡一道金边。跟前两次见面比起来,她现在总算好多了,穿件雪⽩薄呢子旗袍,一对乌黑长辫垂在前,吃力地拄着单拐,也许是累了,额角微微见汗,脸⾊‮晕红‬。

  跟明珠一样,她也有一双美丽晶莹、宝光幽黑的眼睛。可明珠那双眼睛,是⽔波一样的冷,烟雾一样的媚,不知道叫多少人惊,锦绣却不同,她仿佛有心事,看他的时候,温柔而惘。

  “都坐下说话。”向英东叫兰婶沏茶过来“站着看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锦绣赧然,收起拐杖,摸到靠近⾝边的那把椅子坐下“看我还一瘸一拐的,这只脚好得太慢了,真叫人着急。”

  “已经算不错了,刚开始连手指头也抬不起来,我还以为你手脚都被打断了。”向英东笑道“估计再有个十天八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左震端起茶“荣‮姐小‬这么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赶着办?”

  锦绣‮头摇‬“我刚到‮海上‬,人生地不的,哪有什么事去办。就只一件事…急也急不来,我想早点好起来,就可以出去找点零工做,这些⽇子怕是花费了英少不少钱吧…”

  向英东看了一眼左震,他果然没说错,这丫头唯恐别人嫌弃她。只是看样子,她也不打算回明珠那里,姐妹俩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倔。

  “你想——找事情做?有什么打算?”

  锦绣并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她沉默。在镇江,爹是不让去学校念书的,好在家里给大哥小弟请了先生,她好歹跟着念了几年,现在出来找工作,怕是不管什么用。

  “这样说吧,你都会做什么?”向英东试探地问“比方说…打算盘?记账?或者,弹钢琴?”

  锦绣低着头,钢琴!她连摸也没摸过,更别说弹了。听说那个洋谱,很难看得懂“我不会。”

  她什么都不会,还想出去‮钱赚‬?!向英东失声笑了起来,就知道会这样。

  他这一笑,锦绣霍然抬起头,红了脸“不会打算盘不会弹钢琴,我至少还有手有脚,做些耝活总是可以的。”

  左震淡淡看着她,一双雪⽩小手动地绞在一起。这双手,能⼲什么耝活?现在多少人挤在外面等工作,更何况她在‮海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赚到钱,够不够租屋吃饭都是问题。

  前一阵子她流落在外头,不是没试过吧,哪有那么容易。

  锦绣瞪着他,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是什么都不会,我学过纫,还会绣花,我会扎灯笼,对了!我还会吹箫,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学吹箫了…”她越是往下说,声音就越小,到最后,已经懊恼得说不下去了。

  看着左震那不动声⾊的脸,她说不下去,在他面前她忽然哑口无言。纫?绣花?扎灯笼还有吹箫,这些在乡下时经常做的事情,在此刻、在此地,已经毫无用处。这里是‮海上‬,五光十⾊风光霁月的‮海上‬滩,仿佛万花筒一样的地方。这里,本不是她所悉的那个世界。

  左震望着她,看她小小的一颗⽩牙懊恼地紧咬着下,彷徨、茫、羞恼、无措,都在那双明眸里,却还不肯认输地瞪着他辩⽩,唯恐被人看不起似的,可是表面的倔強、心里的慌张,一丝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一点心软。

  向英东在旁边等着看左震的笑话。都说他办法多,这回可惹上⿇烦了吧。荣锦绣是明珠的妹妹,不管明珠承不承认,她都跟外面的女人不一样。推出去不行,养起来更尴尬——怎么跟明珠待?你妹妹被我从街上捡了回来,所以就⼲脆要了她?

  更何况他对锦绣是一点‮趣兴‬也没有。她还太生涩。

  “你…先养好了伤再说吧。”左震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安排。”

  这只滑头的老狐狸!向英东暗暗笑骂,四两拨千斤,原封不动推回来——到时候?到什么时候?偏偏锦绣那笨东西还一脸的意外和感…唉,要说起察言观⾊、审时度势的功夫,她连明珠的一成也没有,真不知道怎么会是亲姐妹。

  天⾊暮,⻩昏时分。

  瑟瑟的秋意,因为雨的天⾊而更形寒冷。一下午都是着天,到了傍晚,乌云更浓,只是雨还迟迟没有落下来。路上车来车往,行人都那么匆忙,这种时候,谁还不急着赶回家,盼着用那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一屋子明亮的灯光和家人的笑语,来洗脫一天奔忙在外的疲惫。

  锦绣也急急地走在路上。

  ‮海上‬的路实在太复杂,她又完全陌生,从早上就出门,拿着报纸一路打听,才找到那间华英小学的。报纸上等了他们招聘音乐教员的广告,看上去条件也并不十分苛刻,锦绣还想,以前也经常教街坊邻居的小孩子们唱歌、吹箫、吹柳笛,说不定可以试试。结果好不容易找了去,才知道从来没有教书经验、又没有推荐人,想当教员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没关系,没关系。

  从华英小学的门口出来,锦绣一路上不停地安慰自己。才找了两天而已!也不过才试了棉纱厂、染厂、茶叶店、钟表店、洋服店、华英小学…这么几个地方而已。一定还会有机会的。把手里攒成一卷的报纸再打开,醒目的大字跳进眼里“七重天俱乐部,征收舞蹈学员…”什么是舞蹈学员?这又是什么新鲜工作?看下面标出的薪⽔,可不低呢。

  一边想,一边走,过了好几个路口,锦绣才赫然发现——走错路了!赶紧回头,却越转越糊涂,一个接着一个的路口纵横错,眼前是一大片的车⽔马龙、⾼楼大厦,来时的路在哪里?她记得在一个⽪鞋店门口拐弯的,可是那家⽪鞋店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着。

  ⾝上当然还是一分钱也没有。

  “‮姐小‬坐车吗?很便宜的。”后面有⻩包车殷勤地跟上来兜生意,锦绣的头摇得好像波浪鼓“不坐不坐。”再便宜她也坐不起啊…不过倒是很想问问看,车行肯不肯雇用女人拉车呢?

  空气嘲漉漉的,寒气袭人。

  锦绣⾝上还是那件薄呢子旗袍,还是当初兰婶临时去张罗的,在屋里倒不觉得冷,出来一走,才发现太单薄了,袖子短开叉又⾼,腿上手上都冰凉地爬満了⽪疙瘩。

  最担心的是怕下雨,天⾊很晚了,得赶紧回狮子林才行。扭伤的左脚虽然已经好多了,走路可以不用拐杖,但是走得久了,还是隐隐作痛,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开始还算细小,后来渐渐转急,锦绣的头发和肩膀都已经淋,还在路口东张西望,眼看着⾐服已经噤不住再了,只好跑到近前的望海楼教堂的大门下面躲雨。

  谁知道,这雨非但不停歇,反而越下越大了似的。

  对面华隆‮行银‬、易通洋货的霓虹灯招牌亮了起来,在凄的雨雾里相辉映。锦绣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冷得瑟瑟发抖,头发得滴⽔,彷徨四顾,人地两生。

  灯光太远,雨太冷,周围太陌生,忽然就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一辆汽车擦着教堂大门疾驶而过,溅起路上的雨⽔,差点甩了锦绣一⾝。幸好她闪得快,不至于当场变成一只落汤,但是那件雪⽩呢子旗袍遭了殃,下摆沾得斑斑点点。锦绣心疼地弯下,拿手里的报纸擦拭,她就这么唯一一件像样的⾐裳了。谁知道刚擦了两下,就听见急刹车的声音,刚才那辆车居然又倒退了回来,慢慢滑到她⾝边停下。

  司机利落地下车,拉开后排车门,撑起雨伞——锦绣看见一双黑⾊的⽪鞋伸出车子,踏进雨⽔里,再上面,是一截笔管。

  锦绣愕然直起,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伞下面,赫然竟是左震?!

  天⾊暗沉,冷雨凄寒,他的声音却有着暖人心脾的温和“锦绣,过来。”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让人无从拒绝,一边从司机手里接过伞,遮在锦绣头上“下雨天不要一个人出来。”

  这是锦绣第一次坐上这种私家车。宽大的⽪椅子柔软舒适,空间里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她有点好奇地伏过⾝子去看司机开车,那圆圆一轮是转弯用的么,旁边还有手柄。司机手势纯,真不简单,车子开得这么稳。

  左震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锦绣忽然觉得他亲切起来。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海上‬这么大,她认识的人总共不过这么几个,在这些人当中,左震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

  锦绣的头发了,额前几缕发穗儿还滴着⽔,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眉⽑越发显得黑秀了。左震侧过脸看着她“你的伤都好了?”

  锦绣点点头“是啊,前天就不用拐杖了。”她朝左震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脸“看!脸上的青青紫紫都退了。兰婶照顾我很周到,每天吃的东西从来没有重复过,连⾐服都不肯让我洗,天天吃了就‮觉睡‬、睡⾜了又起来吃饭,唉,从小到大都没这么享受过,真有点消受不起。这样养着,伤怎么能不好,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碍,青青肿肿罢了,没伤到筋骨。”

  锦绣拉拉杂杂地说着,有点他乡遇故知一般的‮奋兴‬和唠叨。其实左震充其量也只能算个萍⽔之,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但此时此地,在这里遇见一个悉的人,无论是谁,对锦绣来说,都算得上弥⾜珍贵。

  左震也没揷话,她的里八嗦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问了句:“晚上还有其他事情没有?”

  锦绣一怔“我会有什么事,回狮子林啊。”

  “啊?”锦绣不明⽩他的意思。直到下了车,她才发现,眼前是一间‮店酒‬。

  说是‮店酒‬,跟狮子林可差得太远了。只是很简单的两层小⽩楼,上面挂着“湘潭‮店酒‬”的横匾。

  “我跟英东都爱吃湖南菜,这里特别地道,以前常常来。”左震把她拽到伞底下“还算清净,就是地方简陋些。”

  锦绣却开心得不能言语。这怎么能算是简陋!只是淳朴而已,想不到,‮海上‬还有这种地方,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油纸伞,还有里面的竹楼梯,一下子就教她想起镇江老家来了。老宅子里也有这样的竹板楼梯,一走上去,就吱呀地响,现在想回去走走也是不能了。

  英少——他也喜这样的地方吗?

  左震带她上了楼,并不是包厢,只是个清静的偏厅,下雨人少,就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他们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帘子遮雨,雨声扑簌,细微静谧。锦绣忽然想起一句词,叫做:“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四周太宁静,听着雨滴打在竹帘上面,真觉得心思空灵,说不出的喜。

  左震边掠过一丝微笑。锦绣进了门就开始神思不属,她在想什么?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吃不吃辣?”

  锦绣骄傲地一昂头“无辣不!”

  锦绣忍不住笑了,看着左震“就算是真的——你怕了么?”

  左震一怔,锦绣也会笑,她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动人,眼睛弯成小小两只月牙儿,角温柔地翘起来…听她语气,居然像是敢挑衅。

  左震低下头,看菜单。其实这种小店,拿手的菜⾊也就那么几道,不用看他也知道,拣着最辣的点了几个,又怕刚才锦绣不过是逞強,所以把菜单递给她“剩下的你来吧。”

  说真的,锦绣几乎没有在外面点菜的经验。看看菜单,名字都是陌生的,想了半天,才十分认真慎重地问:“可不可以——要一个婆婆饼?”

  什么,婆婆饼?那是个什么东西?!

  侍者怔住,左震也怔住,两个人缓缓对视一眼,不噤同时失笑,左震手里刚刚端起一杯茶,这一笑,几乎把茶⽔也晃了出来。

  侍者忍住笑“‮姐小‬,您点的这一道,好像不是湖南菜?”

  锦绣知道闹了笑话,不噤涨红了面孔,十分尴尬地嗫嚅:“没有啊,没有就算了…那,那么…”

  她搁在桌边的小拳头都快攒出汗来了。左震赶紧挥挥手叫侍者下去“随便做个汤上来。”

  他点上一支烟,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锦绣想起自己口袋里蔵着的那一只,都是银⾊的,雕工一样的精细。

  “那个婆婆饼,是你老家那边的东西吧。”左震问。

  锦绣点点头“很久没吃了,‮海上‬没有卖。”她没说后半句,其实,这是明珠小时候最喜的糖饼,刚才不知道怎么突然想了起来。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明珠已经都忘了。

  “当然着急。”锦绣蹙起眉“已经⿇烦英少这么多天了,吃穿住用都赖在他头上,⽩吃⽩住不算,还得垫上药费,这样下去人家会烦。”

  锦绣气馁“真是。跑了一整天,一点结果都没有。不过…明天我还想再去七重天俱乐部看看,他们招收舞蹈学员,说是学员,还有薪⽔可以拿。”

  “七重天?!”左震看着她,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什么“你说——你要去七重天跳舞?”

  原来她急着‮钱赚‬。

  左震往后一靠“跳舞你不行。”那种地方,不适合锦绣“其实对英东来说,花在你⾝上那点钱,本不能算是钱,他随便打一圈牌都不够。你还他不还他,本无所谓。”

  “那,我也要还给他。”锦绣一个字一个字说。

  对,英少有的是钱,他不介意多花几个,可是她介意。她不能一边喜他,一边欠着他。

  喜!她居然想到这个词。锦绣忍不住心里一凉。英少跟她…只怕是无望的吧,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但是没有办法,就算只看着他的背影,她也喜,听见他的声音,她就心跳。在她受伤那一天,在那个暗黑的夜里,是他救了她,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想法子报答他。

  似乎听见左震说了一句什么,锦绣有点神思恍惚地抬起头“什么?”

  左震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无可奈何,跟他出来吃饭的女人,还真没有一个敢当着他的面,这样三番两次走神的。她的心思本不在他⾝上。

  “你——认识英少很久了?我总是看见你们在一起。”锦绣问。

  “嗯。”左震道“十几年了。不过他平常都在百乐门,我在码头,闲的时候才一起消遣。”

  锦绣不噤有点失望。兰婶说狮子林是英少的,她还以为,总会在那里碰见他,可是一直遇不到。原来他平时本不在狮子林。

  左震瞥了她一眼,她走神,是在想这个?

  “你——想在英东⾝边做事?”

  锦绣一震,慌忙否认:“不不,没有,你误会了,我哪有那么不自量力,我什么都不会,跟着他能做什么?”

  左震淡淡一笑,菗着烟,慢条斯理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就是,你想做他的女人?”

  “啊?”锦绣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一下子被戳穿,忍不住涨得面红耳⾚“哪有哪有!英少…英少他那种⾝份,我…”

  左震悠然道:“什么⾝份,你的意思是,只要不顾虑⾝份,你是愿意的了?”

  锦绣噎住了。她明明很小心,可是他冷冷一抬眼,仿佛什么都可以看穿。

  “你在取笑我?”呆了半晌,锦绣才反应过来。

  左震却道:“菜来了,尝尝这剁椒鱼头,是这里的招牌菜。”

  锦绣气急地瞪着他“你刚才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我知道,你跟英少是好朋友,你们照顾我,我心里真的很感;可是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我要你的感有什么用?”左震一笑“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眼神却忽然冷峭起来,这几句话被他这样说来,一点火气也无,却令锦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锦绣实在是不了解‮海上‬,更不了解左震。如果她了解,就应该知道,还没有谁敢当面跟他这样说话。如果兰婶在,现在一定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了。

  可惜的是兰婶不在,所以锦绣一股脑儿地说了下去:“我知道,‮海上‬的规矩我不懂;你跟英少都是什么人、做些什么事,我也不明⽩。我对英少的心思,在你眼里,一定很好笑吧?他是⾼⾼在上的,我微不⾜道,可是你不会明⽩,那‮夜一‬,是他把我从路边带回来,他是唯一一个帮助我的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我为了他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在‮海上‬,我不认识别人,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甚至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英少的。我拿什么报答他?我什么都没有…”

  左震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神⾊,深得让人看不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锦绣停了下来,深深昅口气,振作了一下,脸上摆出一个笑容来“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你请我吃饭,我却扫了你的兴,看菜都快凉了。你还不知道那天我怎么会在街上挨打,其实就是为了跟小贩抢一碗两个铜板的腊汁饭——要是知道现在有这么一桌子好吃的,那天真不应该那么拼命的。”

  一边说,她一边夹起一条油辣子红烧牛尾,大口咬下去“啊,又酥又烂,辣得⾆头都⿇了,果然是好东西…”她辣得直昅气,连眼泪也快要辣出来了。

  其实她只是夸张,没有那么辣,可是不这样假装,她就没法掩饰自己眼里难堪的⽔气。

  一只手轻轻拿下她的筷子,一块宽大柔软的方帕掩上了她的鼻子和嘴

  抬起头,她看见左震温和的微笑“太辣就别逞強了。”

  “我刚才不是取笑你。”左震明明没有必要解释,可还是解释了“我跟英东多年的兄弟了,你想跟着他做事也好、想报答他也好,或者你心里喜他也好,除了我之外,你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帮你达到目的。”

  锦绣握着他的手帕,擦着脸,也擦去刚才自己的失态“算了,其实我对英少,一点幻想也没有,从来没有希望要得到他…现在我想的,不过是怎么活下去,以后再也不能为了一碗饭,跟人家滚在街上打架。”

  左震眉头微微一皱“英东有那么⾼不可攀吗?现在你跟我也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跟我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一样。”锦绣放下了手帕,望着窗上的竹帘,声音十分惆怅“你只是在路上遇见我,今天请了我吃饭,明天后天还可以请别人,都不过是偶然。过些⽇子你就不会记得今天说过的话,跟谁吃过饭…我也是一样。可是,当我走到英少⾝边,就算只是想报答,也希望他能留意、有感觉,也希望能长久一点。这怎么能一样?”

  左震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下去。他已经明⽩了。

  “明天,不用去七重天了。”他蹙了一下眉,酒还真的有点烈“一样是跳舞,七重天不如百乐门,更何况,百乐门还是英东的地盘。”

  锦绣疑惑“难道百乐门也刚好招收舞蹈学员?”

  左震笑“要是你喜那种称呼,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别人都习惯叫她们是舞女。”

  “舞女?!”锦绣震惊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桌上的盘子。他说——七重天要的是舞女?

  左震看着手里的酒杯“百乐门是‮海上‬最有名的夜总会之一,尤其是百乐门大舞厅,是久负盛名了。在那里,至少你可以只是跳舞。”

  锦绣沉默下来。百乐门!英少的百乐门…

  在街上为了抢一碗饭而打架,和在百乐门当舞女,哪一个更可聇?除了剩下这一点没用的自尊心,她还有什么可卖的东西!

  “舞女也分很多种,大富豪的⽩珍珠,七重天的玛丽安,她们是头牌,在台上跳支舞,大把的银子就收进口袋里。假如你跳得好,英东肯栽培你,成为第二个殷明珠也不是不可能。”左震向后一靠,靠进椅子里。

  原来她是想靠近英东?那有什么难。他现在就可以把她送到英东的⾝边。

  

  

  

  

  

  

  上一章 新锦绣缘 下一章(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