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萝娜想向亲王道歉,却不知道如何启齿。
⽗亲的举止使她一时目瞠口呆,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亲的鞭子菗打在她⾝上时,她感到茫然无助,毫无反抗的余地,那时,她脑子里所能想到的,只是背上那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应该和亲王讲几句话,告诉他我多么抱歉。”她正打算要开口的时候,马车却来到了城下。
聚集在城外他们的群众发出如雷的呼声。
伊萝娜向他们挥手致意,此时,喧嚣和呐喊声音响彻云霄,即使她要向亲王道歉,恐怕他也听不到吧!
热情的群众蜂拥在通往萨勒斯首邑维多加的道路两旁。他们要通过河上的木桥时,桥的两头都被堵塞得⽔怈不通了。
大把大把的鲜花随着声声祝福扔进马车里,瓣花洒落在他们的头上、⾝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亲切和奋兴的神⾊,群众⾼昂的情绪达到了沸腾的地步。
伊萝娜本就没想到萨勒斯的民人竟会如此和善、富庶和快乐呢!
城內有一块广场,广场央中立了一座雕像,四周花团锦簇,她从刻在雕像基座上的碑文中看出那是为了纪念一位勤政爱民的亲王而建造的。
现在他们被层层的群众给包围住了,大家齐声呐喊,要亲王向他们说几句话。
亲王便牵着公主站了起夹,就在那一刹那,她觉得似乎有一股奇妙的电流通过她心房,使她不由得颤抖着。
突然间,一切都寂静下来,鸦雀无声,大家都把目光投注在他们两人⾝上。
除了最后几句话,其余的大致和先前在宮里所说的差不多: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战争发生,那要靠大家全力的支持和拥护,虽然我们时有外来略侵的威胁,但是只要我们能联合一心,就可以永远的长存下去。”
头一次,她怀疑以他们的婚事来联合这两个城邦,会不会是他的主意呢?
马车继续前进,但是他们彼此还没有谈过。
许多人骑着马跟在车子签头,直到他们驾车登上矗立在峻岭上的城堡,那些人仍在下面⾼声呼。伊萝娜的视线穿过丛丛盛开的金合,看到雄伟壮丽的城堡,此她想象中还要漂亮。
在城堡一边,有一座用来了望的塔台,一个叠着一个的小角楼,椭圆形的拱门,再加上精致的石雕,一眼看去就像是神话中的古堡。
城堡四周没有城墙围绕,古木参天,绿叶成荫,红、⻩、⽩、紫的花朵点饰其中,鸟语花香,相映成趣,如⼊画境。
卫士们在城堡外排成一列,他们的制服也和国王那边的不同。
马车在城堡门口停住,伊萝娜下了马车,亲王一一为她介绍管家和一些军官。
他们此她先前在宮里看到的那些人要年轻很多。这些英俊的军官穿着整洁的制服,个个气宇轩昂,精神抖擞,眼中闪烁着坚定而令人敬畏的光芒,便她感到非常欣慰。
他们鱼贯走进城堡,伊萝娜觉得这儿一点都没有⽗亲宮里那种森恐惧和不自在的感觉。
墙上挂了许多珍禽异兽的头颅,另外,还有几帧男女的画像,她猜想那些人大概是亲王的祖先了!
匆匆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她抬起头望着丈夫,不知道他离开皇宮时的那股怨气消退了没有?
“我想,”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大概需要休息一下,管家会领你到你房间去。”
伊萝娜迟疑了一下。
她想告诉他,她还有话要私下对他说,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怕给仆人们听到。
于是,她曲膝行礼,然后拖曳着长裙,优雅地走上楼去。
她夹到楼上,管家站在那儿恭候。此时,楼下传来一阵谈笑声,她想一定是那几位军官在向他道贺吧!
管家拎着一长串钥匙,很有礼貌地向伊萝娜鞠躬请安,然后领着她进⼊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
“公主殿下,”她说:“这房间以前一直都是给萨勒斯的公主住的,殿下就住在隔壁的那一间。”
这房间不但舒适而且漂亮极了,没有一样家具不是经过木匠的精心设计。他们从树林里挑出最上等的木料,然后再把各⾊的木料嵌在一块,镶出花卉鸟兽等美丽的图案,甚至连脚都雕刻油漆得异常考究。达布罗加的雕刻技术一向是相当出⾊的。
天花板上有一幅大巨的雕画,⽩胖可爱的邱比特双手捧着一个金⾊的冠冕,展翼翱翔在苍天⽩云之中;幽闲的村舍四周是一片彩⾊缤纷的花叶,争奇斗,令人痴。
另外还有一些⽩兔、狐狸、野猫和老鹰徜徉追逐在田野间,鲑鱼跳跃在清澈的湖面上,起了圈圈涟漪。
“我从来就没有看过这么可爱的地方!”伊萝娜惊喜道。
管家的脸上也跟着浮起了一抹喜悦。
“这城堡的年代相当古老了,公主殿下,但是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一直都是很小心的整理和维护着,所以看起来不会显得老旧。”
“这样子才像是一个家呀!”伊萝娜说道。
“是的,公主殿下,我们都在为您祈祷,希望您在这个家里能过得非常愉快。”
“哦,谢谢你。”伊萝娜回答。
玛姐正忙着替她收拾散的行李。
亲王嘱咐过伊萝娜好好休息一下,她确实非常疲倦,而且她的背被⽗亲菗得疼痛不堪,但是她仍然趣兴盎然地在每一个房间逛来逛去,有时又到窗边俯瞰那醉人的湖光山⾊。
她不晓得他们离开之后,⽗亲又作了些什么?
她真担心他会回到殿中冲着那些贵宾破口大骂或是侮辱他们。
一想起他对亲王所说的那些话,就令她感到极端厌恶。
“那有人能够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她想“如果在同样的情祝下换了别人的话,也许早就剑拔弩张了呢!”
然而,亲王却一声不吭地带着她离开那里。
他自制的能力实在令人钦佩,但是伊萝娜觉得他这样作可能会为这婚姻带来一个不幸的开始。
因为他虽然一言未发,但是心里一定会以为她和她⽗亲是一伙的。要是在他们结婚之前,能有机会让他们先见一次面就好了。
接着,她又想到在树林里他吻过她,还有那种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
“回家去吧!小姑娘,回去找你的情人吧!”
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她⾝边没有侍从跟着就不能显出她的⾝份和地位吗?或者是说——一种可怕的想法——她会像那种在巴黎独自一个人遛马,到处卖弄风情的女人?
“我敢讲他一定不会那样想的!”伊萝娜自忖着。
但是,他那么不礼貌地吻她,直觉告诉她,也许他就是那么想呢!
她彷佛坠⼊一个骇人的漩涡里,愈陷愈深而无法挣脫出来。
“我会解释的,”她勇敢地对自己说道:“晚上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要把一切事情对他解释清楚。”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她告诉玛妲有人在敲起居室的门。
玛姐走过去开门。
她在门外和那个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伊萝娜的⾝边说:
“有一位先生,姐小,他说他是殿下的內务大臣,有事要见您。”
“请他进来吧!”伊萝娜说完,站了起来。
能有个人和她讲讲话总是件令她快慰的事。
一位⽩发斑斑,大概有六十多岁的人走进了房间,恭敬地行了礼,说道:.
“夫人,殿下要我给您送这份明天的节目表来,您可以先有个准备,顺便也报告您,今晚有一个宴会,在会中您要和亲王的一些亲戚见面。”
“谢谢你。”伊萝娜答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沙,夫人,杜沙伯爵。”
“你是这儿的內务大臣吗?”
杜沙伯爵微笑着说:
“那只是我的职务之一,夫人,事实上,我还负责这堡里分派差役、行政和核帐的工作。”
伊萝娜轻轻一笑。
“那你一定是忙得不可开罗!”
“是的,但是只要您吩咐,我随时都愿意为您效劳的。”
“谢谢你,伯爵,希望你能多帮着我一点,好让我少出些差错,因为我离开达布罗加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这里有些事情对我来说好像有点陌生呢!”
“夫人,我们都希望您能很快就适应这儿的一切。”
“但愿如此。”
杜沙伯爵转⾝离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伊萝娜突唤住了他。
“请你先不要走,伯爵,”她请求道:“能不能告诉我今晚来赴宴的都是那些人好吗?我好紧张啊!”他的眼中露出一种先前没有的,惑不解的神⾊。
“当然,”他答道:“我这儿有一份他们的名单,我非常乐于告诉您他们和萨勒斯之间复杂的关系。”
伊萝娜请他坐了下来,他们聊了将近一个钟头。
她现在才知道萨勒斯王族的渊源,事实上,比起拿达克来要久远多了。
萨勒斯有相当众多的人口,其中有不少的人与欧洲其它家国的王室成婚或是有着某种亲戚关系,而拥有显赫的地位。
她所听到的种种,更使她觉得⽗亲侮辱亲王的那种态度真是丑陋到了极点。
伯爵离去之后,她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为⽗亲那不礼貌的举动向他致歉,并且请他原谅。
“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啊!姐小。”玛妲帮伊萝娜穿晚礼服的时候说道。
“你是怎么样觉得的呢?”
“我觉得这儿的民人像今天这样的奋兴雀跃,不仅为了庆贺您们的婚礼,也是出自于他们內心的悦愉和安逸自⾜的一种表露。”
“我也这么觉得。”伊萝娜答道。
她定过漂亮的卧室,来到一面很大的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
她今晚挑了一袭金光闪闪的⽩⾊晚礼服,她觉得这件⾐服比较适合一个新娘的穿著。
“您看起来可爱极了!姐小,如果您⺟亲现在能看到您这⾝打扮那该多好!”“也许她已经看到了。”伊萝娜认为⺟亲彷佛一直陪伴在她⾝边。
刚才她澡洗时,玛妲无意间发现她背上一道道紫青的伤痕,不噤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姐小,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是谁把您弄成这个样子的?”她问道。
她匆匆洗完澡,然后裹上一条浴巾走出浴室。
“我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一皎,玛妲,”她回答说:“不过,不要紧的,只是擦破了点⽪,没受什么伤。”
她们彼此都知道那是谎言。玛妲非常清楚是谁在伊萝娜细⽩的⽪肤划下了一道道的鞭痕,然而她却装出一付相信的样子。她接着说:“是的,姐小,晚上您卸装以后,让我帮您擦一些药膏,那样您⾝上的瘀伤很快就会消去的。”
“不管以后的⽇子如何,”伊萝娜自语“至少我现在总算获得了自由,再也不会挨爸爸的打了。”
这想法给她带来了无比的悦愉,她抿着一丝笑意,下楼参加晚宴去了。
她觉得自己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即使亲王对早上的事还耿耿于怀,他也会非常乐于把她介绍给那些亲戚的。
她犹然记得他那片灼热有力的紧紧地贴住她的,像要从她⾝上攫取什么,在她平静的心湖上了波波汹涌的-嘲。想到今晚在客人离去以后,他或许会再热烈地吻她,更使她奋兴得震颤起来。
仆人领着她进⼊大厅,厅里每一张桌上都摆着各⾊的鲜花,扑鼻的芳香洋溢在大厅里。
老远的那一头,约有二十几个人在那儿谈论说笑着。
在那群人之中,她看到了亲王,他今晚穿着礼服,显得帅极了。
他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她仰起头望着他,与他炯炯的目光相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她多么望渴能获得他的赞美,或是深情地一笑…但是,她非常失望,他欠⾝轻吻她右手的时候竟没注视她,就将她一一介绍给在场的亲戚。
对伊萝娜夹说,晚饭是一天当中最愉快且最有趣情的一餐。她从没参加过这么盛大的晚宴,也没吃过这么丰富的美味,一道接着一道,直到大家望之兴叹为止。
亲王的亲戚不但⾐着考究,举止也温文儒雅,谈吐充満智慧和风趣,让人觉得他们阅历丰富,见识广博。
伊萝娜大部份的时间都在静听他们的对话。从这些贵宾的口中,她生平第一次赢得了如此诚挚而热情的赞赏。
长形餐桌上摆了些金质烛台、各⾊⽔果琳琅満目的桌饰,挡住她和亲王的视线。
吃完饭,大家相继来到酒吧间,亲王的几位长辈坐下来玩扑克牌,其余大多数宾客围在伊萝娜四周,有一个人对亲王说:
“我可以想象到今晚这个宴会对你这位年轻漂亮的新娘来说,也许乏味了点吧!”
“她在法国呆了那么久,我怕她会觉得这里就好像是乡下一样,不但沉闷而且还很落后呢!”亲王说。
伊萝娜惊讶地望着他。
他真以为她在巴黎过得起那种骄奢浮华的生活吗?
她告诉自己,他本就不了解她的过去,而对她来说,他也是全然陌生的。
“我们需要彼此相互了解的事实在太多了!”她轻轻地叹口气想道。
这个宴会过了没多久就结束了。
伊萝娜和亲王在大厅门口向他们一一道别,他的姑妈在伊萝娜的右颊亲了一下,然后和蔼可亲地对她说。
“亲爱的,我们很⾼兴你能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你长得真是漂亮,我想你和亚雷德一定,会过着幸辐快乐的⽇子。”
亲王的一位堂兄吻了她的手接着说道:
“我真希望我能在亚雷德之前先认识你,他实在是有福气呀!”
在一片赞赏和笑声中,他们都光走了。
仆人们关上了大门。伊萝娜心想,亲王一定会叫她先上楼去,但是他一直没说话,似乎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她就自个儿扶着栏⼲走上楼去。
玛妲在宽敞的卧室等她,头两边各摆一座金质烛台,上面点着红⾊大蜡烛,使房间显得非常柔和雅致。伊萝娜在巴黎买的那件漂亮睡袍放在一张天鹅绒面椅子上。
她默默换上睡袍,躺在上,她心里一直在想等一下亲王来到她⾝边时,她该说些什么才好。
“晚安,姐小,”玛妲在门口说道:“愿上帝祝福你。”
“晚安,玛妲。”
玛姐随手把门关上。现在房里只有伊萝娜一个人了。她靠在枕头上,心碰碰的跳着,紧张得有点⼲⾆燥。
“我有点害怕。”她想。
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到底她是怕亲王本人,还是怕跟他说道歉的话。
几乎过了半个钟头,她总算听到亲王和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想那大概是个仆人,要不然就是玛妲告诉过她晚上在堡里四处巡逻的守卫吧!
门开了,亲王走进房里,她的心不噤碰碰地狂跳起来。
他穿着一件拖地缎袍,显得庄重神气。从门口到边还有一段距离,伊萝娜等着他走过夹。她期待的一刻就要来临了,她竭力地想着该如何去拼凑那几句道歉的话。
然而令她非常惊愕地,亲王只向前走了几步,竟然在那个天鹅绒面的⾼背椅前坐了下来。
他理了理袍子,然后靠在椅背上,就打开他带来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伊萝娜睁大眼睛诧异地凝望着他。
一个念头突然掠过她脑际,他手里拿着的,也许是一本圣经或祈祷文一类的书吧?
这会不会是达布罗加民族的一种习俗,而她却不晓得呢?
他翻了一页,伊萝娜觉得他似乎看得很起劲,而且聚精会神。
她的目光投注在他的侧面上。
他満的天庭,略为卷曲而乌黑的头发,贵族般⾼的鼻梁和深邃明亮的眼睛,使她不由得把他想成好比是希腊的一位古神。
她默默地等待着,直到他面貌已深深铭刻在她心版上,他还是没有动弹。
“我必须和他说话,”伊萝娜心想“我要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去称呼他。
虽然他就是她的丈夫,但是他们彼此还是如此生疏,喊他“亚雷德”似乎有点唐突,难道说,要称呼他“亲王”或是“殿下”吗?不,那样就太可笑了。
“也许他看完了这一页,”她想“他会跟我说话的。”
但是亲王仍然一页又一页的翻着,伊萝娜一个人躺在那儿,棕⾊的秀发披散在肩上,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晶莹。
终于,亲王合上了书本。
伊萝娜屏住呼昅。
现在他大概会走到她⾝旁,那么,她就有机会向他倾诉她心里一直想要说的话。
但是,亲王站了起来,看都没看她一眼,迳自走出房间,然后轻轻把门关上。
她彷佛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楞楞地坐在那里。
她想,如果这件事被传扬出去,一定会立刻成为国全上下茶余饭后的话柄,而且还会认为他们的婚事就像她⽗亲说过的,只不过是为了蒙蔽俄罗斯人的一桩自欺欺人的蠢事罢了!
她扑倒在上,伤恸地拥着枕头,感到羞辱极了!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吻了她,那是因为他被她动人的姿⾊所昅引。如今,她做了他的子,他却反而视若无睹,丝毫不为所动,那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说,就为了⽗亲耝卤无礼的态度,令他感到难堪的护骂,他就要报复在她⾝上吗?
“不-他绝对不会的!”伊萝娜悲凄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和爸爸不一样…我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
她的泪⽔沾了枕头,觉得一切都那么坎坷无望。
伊萝娜来到窗前,金⾊的光温暖地洒在山脚下的村庄上。
窗外的景⾊似乎一天此一天生动,蔚蓝的天空把山头的⽩雪衬托得更为耀眼,蜿蜒的小溪穿梭在碧绿的原野上,显得更加清澈晶莹,但是,她的心情却一天此一天沮丧。
“您今天打算穿哪件⾐服,姐小?”玛妲在她⾝后问道。
“随便哪一件都无所谓。”伊萝娜懒懒地回答。
这四天来,她回想着,她在打扮上花了不少心思,希望能引起丈夫的注意,但是,她彻底失败了。
这四天来,不管他们是单独在一起或是出现在公开场合,亲王一直没对她说过话。
他们每天都去探访一个村镇,每到一处,他们都受到民众的热情包围和盛大的仪式。
经历了这些长途的跋涉,伊萝娜对亲王稍微有了一些了解。
他是那么地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她知道这不仅因为他显赫的地位,事实上,更因为他⾼尚的品格和卓越的才能。
他俩风尘仆仆地深⼊民间,并非要博取人们向他们呼的那份虚荣,而是要鼓舞士气,使国全 民人对这新开创的局面怀有希望和信心。
“可是有爸爸在的话,他们如何实现他们的理想呢?”伊萝娜感到怀疑。
乘着马车从维多加出发之后,看到一路上奇岩竞秀,碧⽔-萦回,是伊萝娜最欣悦的一刻了。
在敞篷马车里和他们面对面坐着的,通常是两位年轻的副官,亲王和他们聊天,也不时开开玩笑,他遇到任何人都是如此,就好像他们是朋友一样,丝毫没有贵尊卑的分别。
他也常作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半铭上停下车夹顺便搭载一个小孩,让他坐在他膝上,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再把他放下。
或是在一个宴会里向一位⾝份最低的人的子举杯敬酒,使她受宠若惊,而不会有被人奚落的感觉。
他会不厌其烦地聆听别人不平和痛苦的遭遇,除了安慰他们之外,还设法去替他们解决重重困难。
经常在他们劳累一天,驾车回家的路上,他会愉快地唱一些伊萝娜童年时唱过的民谣,副官们附和着他,甚至,伊萝娜非常肯定,连马夫也会在他座上低声地哼着。
每天在晚餐的客人都离开了城堡之后,他脸上亲切愉快的表情就都跟着消失,变得像一冰柱似的,那么僵冷。
每个晚上,他还是带着本书,夹到伊萝娜的房间,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待了恰好一个钟头就又离开了。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还是涩羞得不敢主动找他说话。
他坐在那椅子上有好一会儿了,她实在再也无法忍受,开口喊道:
“亚雷德!”
她的声音在喉咙里给堵住了,除了她自己,别人不可能听到。
鼓⾜了勇气,她再喊道:
“亚雷德!”
这一次他听到了。
他把书合起来,她內心感到一阵突如其夹的战栗,他终于有反应了。
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不同的是这次比以前提早走了半个钟头。
她伤恸绝地哭了一个晚上,她问自己,这种哀伤到底还要持续多久?
她知道要来的这天还是和昨天、前天一样。
他们怀着同样的动机,探访那些热情的群众,对他们说同样的话。亚雷德也会同样地鼓舞他们,然后回到城堡之后,在另一个晚宴里殷勤地款待客人。
假如他们的婚姻是快乐而圆満的话,伊萝娜心想,那么每一时刻都会非常愉快,因为他们同心协力地做着有意义的事情。
那是她一生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亲希望她能拥有的。
现在,她却一直缄默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觉得他们的婚姻是那么艰苦悲凄,她不得不时时留意亲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每天早晨,她下楼时,马车依旧等侯着带他们到好几哩外的城镇去,亲王脸上的表情,对她来说,似乎比他们刚结婚的那几天更加冷漠了。
他从未正眼瞧过她,有时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握着她的手,但是她觉得他的指头像是冻僵了似的,没有一丝温暖。
“他一点都不喜我!”她告诉自己。
今天下午,亲王不知在沉思什么,深锁双眉,闷不作声。大家也就都静静地看着车外的景⾊。
伊萝娜悲哀地想,是不是她什么地方又惹他不⾼兴了呢?
她深深觉得他俩之间有一道看不到却触得到的隔阂,而且这隔阂已相当坚厚了。
她暗自庆幸着城堡就近在咫尺了。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亲王突然生气蓬**来,并且滔滔不绝地和副官们谈论着,甚至他今天一整天都没讲过那么多的话呢!
他们走进大厅,杜沙伯爵正在那儿等着晋见亲王,伊萝娜真是⾼兴能见到他。
自从她来到这个城堡以后,她觉得她任何事情都得依赖他的帮忙。
他告诉她许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他告诉她在晚宴上所遇到一些客人的事迹,还告诉她许多她探访过的城镇的趣闻轶事。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伯爵,”她走到他⾝边时说道:“今天我们去的那个地方真可说是世外桃源呢!”
“我想您可以看得出那里和这个城堡多少有些相像的地方。”
“那些民人真是能歌善舞。”
“您今晚可以听到另外一种音乐,那又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今天晚上?”伊萝娜问道。
“我以为殿下告诉过您了。”他说完转头看了亚雷德亲王一眼。
“告诉我什么啊?”伊萝娜急切地追问着。
“今晚吉普赛人将设宴款待您们。”
伯爵看到伊萝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跟着解释说:
“有一大群吉普赛人夹到萨勒斯,他们非常感亲王愿意收容他们,并且给予他们庇护。”
“是从国王那儿来的吗?”伊萝娜问道。
“是的,在亲王还没有收留他们之前,他们被国王的军队得简直是走投无路了!”
伯爵望着亲王,问说:
“殿下,是不是这样?”
“我的子大概和她⽗亲一样讨厌吉普赛人,”亲王冷冷地说道:“假如今晚她不愿意参加的话,我倒可以替她找个借口。”
伊萝娜心想,他那样讲话,好像无视于她的存在,令她非常恼火。
“我很乐意参加那些吉普赛人的宴会,”她对伯爵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带一点小礼物去,就⿇烦你替我们准备一下好吗?”
说完,她转⾝走向楼梯,愤愤地离去了。
“我真受不了亲王这种骄横的态度,”她一面上楼一面想着:“迟早有一天,我要他来和我说话。”
她显得有点动。
但是,在內心深处的怯弱和无助,又使她觉得她所做的任何事情,在亲王的眼里看来都是愚蠢的,他似乎太过于自信了。
今晚,她又要忍受亲王对她的冷淡和奚落,然而,她也打算装出一付毫不稀罕而且也不在乎的样子。
但是,这对她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呀!事实上,她办得到吗?
吉普赛人早已聚集在城堡的花园外了。长阔的夜空斜挂着一轮皎月,点点繁星晶莹地闪烁其间。侍从们在两旁⾼举着火炬,亲王和伊萝娜漫步到那里。吉普赛人的族长亲自出来接,伊萝娜发现他俩是今晚唯一的宾客,也是所有在场的人中,唯一不是吉普赛⾎统的两位。
在她的记忆里,吉普赛人一直是落魄褴楼地在乡间流浪着,在市集中向人兜售货品,替人相命,或是拖着路人去观看他们一些小动物的表演。
她从来就没看过吉普赛人成族的聚在一起,还有一个族长率领他们。
她曾经听过,他们之中有些人可以拥有某种权力支使他们,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穿着如此与众不同,⾝上还配戴了许多夺目耀人的珠宝。
族长穿了一件镶着金扣的深红⾊外⾐,⻩⾊的靴子上配着金质马刺,头上还戴了一顶紧贴的羊⽪小帽。
他的一只手上握署一把战斧,那是权势的象征,另一只手上则是一由三层⽪组成的短鞭。
每一个吉普赛人的际都系了一条红⾊巾,揷着镶饰了宝石的七首,在雄雄烈火中闪耀着光芒。
绝大多数的女人穿着红⾊裙子,对他们来说,红⾊代表着尊贵。一串又一串的镯子绕満了整只手臂,似乎成了她们⾝体的一部份。
烈火在空地央中炽旺地燃烧着,吉普赛人很有次序地围成一个大圈圈,他们的帐篷寂静地隐匿在朦胧的树影中。
伊萝娜和亲王坐在一个柔软的丝垫上,享用着从未尝过的佳肴。
那是一些津美可口的炖品,即使在法国的烹饪里,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还有一种很特别的面包,是吉普赛人用他们古老的方法烤出来的,甚至连他们盛酒的杯子都是自己用晶莹的石矿提炼制造昀。
族长向亲王转达了这些吉普赛人对他由衷的谢意,他讲完之后,立刻响起了音乐。
正如伯爵所说的,那音乐果然不同凡响。
琵琶、风笛、铃鼓和其它的乐器奏出浪漫悦耳的曲子。
袅袅的弦声,有时像在低声倾诉,有时又像在畅情地雀跃,使她感到心神恰。
这醉人的旋律。把积庒在她心中的不愉快一扫而空,也开解了她这一生——在巴黎或是达布罗加——一直感受到的束缚。
现在,音乐变得狂野起来,此刚才更加热情逗挑,伊萝娜不由自主地随着鲜明的节奏左右晃动肩膀。
她像一匹脫了缰的野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她的⾎在体內狂速地翻腾,她失了自己。
她双微启,跳动的火光下,她的眼睛迸放出奇异的光芒。
几个女郞进⼊空地央中,开始绕着火堆慢慢起舞,口中昑着祷词,随着拍子渐次加強,她们加快了舞步,这时,男的也加了进来。
突然,从火堆那一头的人堆中跳出一位女郞。
伊萝娜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位漂亮惹火的女人。
她听到大家都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茅蒂雅!茅蒂雅!”
这吉普赛女郞有一束垂至际的黑发,伊萝娜从她⾼隆的额骨和黑亮的眼睛看出她有点俄国人的⾎统。
她开始跳着“查拉班达”
这是很有名的一种蛇舞,伊萝娜听别人谈起过。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乌黑的眼睛在烈焰的闪动下,像是要噴出火来。她的⾝子缓慢地,轻柔地,充満魅力地扭摆署,修长而匀称的⽟腿在飞扬的裙边若隐若现,滑腻的手臂像在求渴,像在呼唤地摇曳着,她的一举手一投⾜都令人魂销摄魄。
这时,音乐达到了最⾼嘲,茅蒂雅向亲王伸出双手,做出了邀请的姿态。
她用不着以言语表示。
她黑亮的眸子和微微噘起的嘴已在替她说话了。
伊萝娜屏住了呼息,音乐好像突然静止了下来,直到亲王站起⾝子,接住了她的双手,才又立刻急速升起,震在星光闪闪的夜空中。
伊萝娜凝视着他和那个吉普赛女郞翩翩起舞,她终于绝望无助地知道,她是多么地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