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夜不入梦
君子楼再⾼,遮不住温墨情的视野;⽟穹山再险,挡不住温墨情的步伐。
大概是知道温墨情会想尽办法从君子楼离开,楼浅寒没有过多要求沐酒歌去噤锢他,在宋子界怂恿众人婚的第二⽇,从昏睡中醒来的温墨情便踩着烈⽇光芒离开师门,以最快速度直奔谪仙山顶。
归来时,已是更深露重的后半夜。
“回来了?剩菜剩饭都在锅里,热一下再吃。”是时童如初仍熬夜在房中看书,对温墨情突然回来似乎并无意外。抬头看了眼温墨情侧脸一块青紫瘀痕,童如初摇头摇:“浅寒算是对你留情了,凭他现在功夫,一拳让你睡上三两天易如反掌,以后你还是少惹他为妙。”
温墨情下意识摸了摸隐隐作痛的侧脸,剑眉微皱:“她人呢?”
“在房里,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放心,浅寒那孩子做事有分寸,他只是想吓吓言姑娘而已,并没有真动手。”
不管温墨情在别人眼中是多么神秘的角⾊,在童如初看来,他就如同透明一般,所思所想不必费力便能猜得透彻。料到在楼浅寒离开后温墨情会赶回来,童如初特地在房中等候,也不等温墨情追问,率先开口简单明了地把言离忧的情况如实道来。
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温墨情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浑⾝上下酸痛不已——他是人,不是怪物,拼尽全力在崇山峻岭间奔跑疾行也是会累的,更别提腹中空空响如擂鼓。
童如初见温墨情焦急稍解,明亮眼眸完成新月型,轻声笑道:“你现在这般狼狈像极了当年我追求阿英时的模样,只冲这点我这个当叔叔的也得站在你这边才行。不出意外的话过段时间秋楼主会来这里向我抱怨,我尽可能帮你说和,你就安安心心忙正事吧。”
“师⽗那边就给童叔叔了——离忧她有对童叔叔说些什么吗?”犹豫再三,温墨情还是把急于知道的问题低声提出。
“我向言姑娘保证过,与她的谈內容绝不透露给你,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童如初神神秘秘眨了下眼,笑容愈发明晰“好好珍惜她,她值得你付出,不过万万不可急躁,是你的,总不会跑掉。”
温墨情耸耸肩:“她能跑得掉才行。”
知道温墨情急于去看言离忧,童如初没有耽搁他太多时间,为躺在藤椅上睡的初九盖好薄被后熄灯就寝。温墨情摸黑走到邻间木屋,轻手轻脚推房开门,柔和灯光拉扯出长长⾝影,在门板上晃来晃去。
言离忧朝內躺在木榻上和⾐而卧,半旧薄被只盖到手肘,整个人动也不动,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温墨情是不需要去看的,嗤笑一声,伸手添了几滴灯油:“等了大半夜,现在却要装睡么?”
话音落地,房中悄无声息,言离忧仍是一动不动。
抱肩静立片刻,见言离忧摆明装睡不肯理自己,温墨情眯起眼眸:“再装睡我可不客气了。”
怎么听这句话都是极其可怕的威胁。言离忧有些动摇,偷偷睁开一只眼盯着墙壁上单薄人影,并没感觉温墨情有所行动,索闭上眼继续装睡。
与童如初的谈让她明⽩很多事情,也有许多事情越来越困惑,现在的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对温墨情开口,在心底某处发生变化后,在发觉自己早有不同后,她实在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去面对,不装睡还能怎么办?既然打定主意避开,那就装到底吧。
可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笨鸵鸟很快就后悔了。
一阵凉风灌⼊,言离忧明显地感觉到覆在⾝上的薄被被人掀开,正当她以为这是温墨情对她的惩罚方式打算顽強忍耐时,温温热热的⾝躯竟然贴了上来!
紧接着薄被重新覆盖,一只修长手臂也懒洋洋越过直接搭在言离忧⾝上,一瞬间让言离忧彻底溃败。
温墨情嘴毒,但也有说不过言离忧⼲瞪眼的时候,唯独他的杀手锏不要脸这点是言离忧无论如何也破不了的,换做其他人谁会这么做来她说话?男女授受不亲啊,来自开放时空的她都不好意思挤进别人被窝里,温墨情这个生长在礼教严苛时代的男人是怎么厚着脸⽪做到的?
言离忧头⽪僵硬脸颊滚烫,什么凄苦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真恨不得回头狠狠一拳砸在温墨情脸上,可是想想自己的实力,想想每次对温墨情武力相向的悲惨结果,最终言离忧还是选择了忍气呑声、继续装睡。
温墨情再不要脸至少有个底线,绝对不会对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言离忧信不过他的脸⽪但坚信他的品,索咬咬牙,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不出所料,温墨情除了赖到榻上之外再没有进一步动作,躺了片刻见言离忧还是一声不吭,嘟囔了一声“无趣”后便安静下来,似乎心安理得地陷⼊沉睡。
他是想就这样睡到天亮吗?!
言离忧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之感,僵着⾝子躺了⾜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温墨情有离开的意思,耳畔反倒传来均匀浅淡的呼昅声,好像…好像温墨情睡得很舒服、很香甜?
可她本没办法睡!本没办法让怦怦跳的心静下来啊!
言离忧恨不得化⾝猛虎咆哮一番再把温墨情抓个満脸花,然而她能做的只有忍耐,咬牙切齿继续忍耐,忍到再忍不下去时小心翼翼抬起温墨情沉重手臂,无声无息翻⾝。
面对面更显得尴尬了。
借着油灯将熄未熄的微弱光芒,言离忧悄悄打量温墨情近在咫尺的面庞,有些消瘦,带着几丝疲倦,却还是那张她悉到不能再悉、穿贯她重生后大半人生的清俊脸孔。
看着看着,慌的心渐渐平静,视线触及温墨情侧脸青紫瘀恨时,言离忧的心重重一沉。
能伤到他的人不多,这次又是楼浅寒打的吧?记得上一次在青莲宮时他就为她被楼浅寒打了一顿,而她却在他没有醒来之前偷偷离开跑去找温墨疏,那时候,他的心情是怎样的?生气,还是失望?
言离忧不想再逃避,如童如初所说,温墨情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执着且辛苦地付出着,可她回报给他的是什么?不管温墨情是出于什么心思才会对普普通通的她情动,如今的她不该再选择自欺欺人,对温墨情来说,那才是最忍残的伤害。
⽩皙手指轻轻伸到清瘦脸颊上方,犹豫许久才小心落下,贴着那片恼人的青紫痕迹柔柔抚过。
言离忧想要牢记心里的酸涩感觉,她明⽩,自己是担心温墨情的,会为他的伤自责,会心疼,只是以前自己从不肯承认,所以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为她受伤,为她恼火,为她⽩⽩付出。
就在言离忧觉得心口酸痛快要抑制不住时,相距不过一拳的脸庞上紧闭双眼忽然睁开,手掌也被猛地抓住,吓得言离忧浑⾝一抖,心脏狂跳。
“…你装睡?!真无聇!”
温墨情精神満,不以为然:“你不也在装睡么?彼此彼此,半斤八两。”
被紧攥的手传来滚热温度,初刻惊慌后言离忧嗵地涨红了脸,避开温墨情目光拼命想要缩回手,只是温墨情抓得紧,任她使尽力气仍是⽩费。
言离忧最不希望发生这样状况,过于接近的距离本就容易滋生暧昧尴尬气息,偏又是在这种时候,在他脸上还留着为她挨揍的痕迹,在她心如⿇徘徊在两难选择中无从取舍时。
温墨情静静看着言离忧野猫似的蹬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边笑意浅淡得难以确定是否存在,却有着罕见的暖意。
原本庒在脑后的另一只手忽然伸到言离忧后颈,眉峰斜挑的刹那,温墨情用力把胡晃动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两只手臂如同结实⿇绳将言离忧紧紧束缚,安然満⾜地闭上双眼。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很久。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得言离忧彻底放弃抵抗,脸颊隔着⾐衫紧贴温墨情温热口,甚至感受得到他的心脏规律跳动,被拥紧的全安感让僵直如木的⾝子渐渐放松,渐渐适应,渐渐不想挣扎离开。
一起走过的数百个⽇⽇夜夜,就是这具紧拥他的⾝躯沉默着筑起屏障,将她隔绝在危险与伤害之外,而他对她近乎自欺欺人的做法从来都是无声包容,不求回报。
这种时候该说谢谢还是对不起,又或者该红着脸表明心迹?
言离忧总觉得那样红粉温馨的气氛不适合自己,更不适合温墨情,况且喜二字,现在的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令人心安却又尴尬的沉默充斥眉间眼角,言离忧数次咽下口⽔想要打破宁静,可嚅动的瓣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倒是有某种奇怪闷响一阵阵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温墨情睁开眼,似是有些小恼火:“我饿了。”
如果此时只有温墨情的腹鸣声,言离忧还能板起脸假装严肃,然而在温墨情难得丢人的时刻,最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偏偏也发出可聇肚叫,于是准备好的嘲讽语气不得不化为忧郁叹息。
“还有剩饭,一起吃吧…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