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双生双落
霍斯都帝国漫长历史中,有一段最不堪回首的过往,那是积庒在霍斯都历任国君与百姓心头的伤,亦是难以洗刷之聇辱。
百多年前,正是渊国最強盛时,而陷⼊內政混的霍斯都帝国几近瘫痪,并因此接连被渊国強行夺走数个州郡,数万霍斯都族人沦为异乡悲客。
可笑的是,渊国对这些土地百姓并不在意,被铎国阻隔的几个州郡竟然放手不顾,仅留下与本国接壤的几个;而那些原本居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他们被夺走房屋、失去家园,成了无处可以的流浪者。
这份仇恨是畸形的。
渊国对这段历史几乎没什么印象,而霍斯都帝国百年来一直抱着仇恨伺机报复,如柏山,如赫连茗湮,都是被这份仇恨束缚不得脫的人。
以及,言离忧和言轻愁姐妹。
上任慕格塔家主是个不愿受拘束的人,旅居渊国的几年中遇到了此生挚爱的子,并孕育了离忧和轻愁这对孪生女儿,随⺟姓言。可惜的是,当慕格塔这位俊朗的家主回国后,他便失去了选择生活的自由。
在深爱的子患病而终后,他带着两个女儿回到故土,没想到这两个女儿因为一半敌国⾎统被推到风口浪尖,所有长老都对他与渊国人结合的举动大为不満,十分愤怒。
紧接着便发生了让赫连茗湮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苦一幕。
“长老院坚持让离忧和轻愁去渊国做奷细,以此证明对霍斯都的效忠,为了控制她们还特地找来巫祝落蛊。那年我们还都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分别时本不懂得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因为就要再不相见哭得一塌糊涂。离忧和轻愁离开后大约半年,⽗亲偷偷带我去了一趟渊国,在安州,我们遇到了一个人,很快,那个人成了我和离忧、轻愁的师⽗——我们这辈子唯一的师⽗。”
从遥远回忆中解脫出来的赫连茗湮带着一种莫名表情,似悲似痛,却带着満怀追忆的淡淡笑容。
“师⽗给我们讲了许多渊国的事,历史,文化,传说,还有神秘的中州江湖…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对渊国有了极深的感情。”
言离忧不太明⽩为什么赫连茗湮要把话题这这么远,直到赫连茗湮提起在渊国认了师⽗才隐约有几分预感——这个人必然影响赫连茗湮至深,而且,与青莲王和孪生姐妹言轻愁的命运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安州…”与言离忧的关注点不同,温墨情齿间噙着悉的地名,忽而垂下眉眼,语气中似乎努力抑制着某种情绪“你说的这个人,与我也有关,对么?”
赫连茗湮⾝子一震,过了半晌才慢慢点头。
“在遇到你之前师⽗就提起过你的名字,可以说,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认识你了,而那时的你,还不知道我的存在。”
温墨情的手一直与言离忧的手紧握着,是而言离忧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细微颤抖。某种惊诧猜测在脑海中形成,言离忧慢慢抬头看向温墨情,遇到他视线时,分明从那双黑⽩分明的眼眸中看到了无奈,以及怎么愿意接受现实的抵触之情。
据种种表现和赫连茗湮所说细节,就连言离忧也大致推测得出这位师⽗是谁了。
意外,却知道,这件事早就透出微末端倪。
当初温墨情和言离忧在安州遇到幸存的巾帼军女兵时,穆姑姑曾说桑英将军与一些神秘的异国人走得很近,据穆姑姑对那些人外貌描述来看,是霍斯都人的可能极大。
深昅口气,言离忧代替温墨情开口:“桑将军是土生土长的中州人,她怎么会参与进你们霍斯都国的险恶谋中?”
赫连茗湮一丝苦笑,并没有否定言离忧的猜测:“师⽗的确是中州人,是大渊的子民,她还曾为大渊浴⾎奋战。可是,大渊给了她什么?那些年磨折师⽗的不是病痛也不是四处蔵匿的委屈,而是⾝败名裂、失去所爱的痛苦。未经其事,很难设⾝处地体会师⽗的悲愤,我只知道每天夜里师⽗都会抱着灵位痛哭,和世上任何一位失去夫君的子一样。”
尽管赫连茗湮没有明说,其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率领巾帼军抗击外敌、镇守一方的女将军,半生都在为保护大渊土地与百姓奔波,到最后却失去所有不得善终…
桑英的确有理由憎恨朝廷。
只不过,她的举动未免太过偏。
许久未出声的温墨疏低低一声长叹:“慕格塔公爵的师⽗可是指桑英桑将军?我本以为桑将军早已不在人世。当年巾帼军的旧案曾给四弟墨峥重审,虽然调查之后为桑将军和童将军翻了案,可逝去的人已再回不来,这件事一度让我倍感失落。真没想到,事情竟并非我们想得那样…”
被误解、被冤枉的女将军,平反后倍受追思惋惜的女将军,难道这些也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是可信的?
温墨疏隐约听明⽩桑英在这场蓄谋已久的谋中处于什么地位,一种失落怅然之感弥漫心间,不经意望向言离忧,看到言离忧与温墨情十指紧扣的双手时,蓦地又多了一份酸涩痛楚。
太多的事情,他只有做旁观者的资格,本无从参与到其中。
“桑将军的事暂且不论,我想问的是青莲王。”沉默少顷,温墨情转开话题,依旧盯着青莲王不放“钧⽩跟随青莲王多年,很多有关青莲王的秘密他都私自隐瞒起来,包括青莲王的实真⾝份,接近先帝的意图,以及死去的真相。不过钧⽩曾无意中透露,青莲王似乎很在乎先帝,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青莲王潜伏在先帝⾝边多年却没有任何不利举动,甚至委屈隐忍直至死去的原因吧?”
如果不是谈的氛围还算和气,这种问口气简直就像审问犯人,內容亦超过了两国约谈会面该有范畴。
赫连茗湮大概也觉得有些庒抑,一阵过于枯燥的问答和追忆后,捧着茶杯一点点啜饮茗香,安静许久方才回答温墨情提出的问题。
“事实上,被派到前任渊皇⾝边的不止是离忧,还有轻愁,接近渊皇的目的也仅仅是打探并汇报渊国內情,只是到后来,一切都脫离了最初安排。”
按照霍斯都帝国长老院的打算,言离忧和言轻愁姐妹到渊国后需混⼊宮中做宮女侍婢,通过后宮嫔妃之口打探报情,而计划改变源于桑英的出现。
巾帼军被扣上叛军的污名后,桑英蔵匿于安州城外,机缘巧合下与乔装成商人的赫连茗湮⽗女结识,进一步认识了言家姐妹二人。彼时言家姐妹在长老院的要求下学了一些⽪⽑功夫,桑英对于这么一对儿容貌绝美又会武功的姐妹将被送进宮做宮女一事万分怀疑,百般问下终于从慕格塔家主口中套得事情。
“其实⽗亲一直反对这件事,他更希望离忧和轻愁能在他⾝边安静生活。当时与我和⽗亲同行的还有一位长老,⽗亲本以为能够以此为借口取消计划,没想到,师⽗当着长老的面承诺,她会竭尽全力帮助离忧和轻愁成为渊皇⾝边的人,条件则是,离忧和轻愁必须引渊皇,让他成为被天下人唾弃怨恨的昏君。”
真相一点点浮出⽔面,可怕得令人心寒。
巾帼女杰不再是英雄,当双眼被恨意惑,桑英变成了一个穷尽毕生只为报仇的极端女人;曾经励精图治的皇帝不再是明君,当绝⾊尤物从天而降,前任渊皇按照桑英的期待成为了昏聩无道的暴君。
固有认知被彻底颠覆,温墨疏向后深深靠进椅中,着额角満面倦容。
“据我所知,青莲王本并不坏,是⽗皇亲手将罪名推在她头上,这才让天下百姓对青莲王怨恨⼊骨。还有一点我不明⽩,我们所说的青莲王究竟是谁?是那个叫离忧的女子,还是她的妹妹言轻愁?现在的离忧,又是哪一个?”
“渊皇在安州遇到的是离忧,完全按照师⽗要求成长、装扮的离忧,但轻愁紧随其后跟着离忧悄悄潜⼊帝都,并且在青莲宮修建好后居于地宮內多年。非要追问青莲王是谁的话,我只能说,她们都是青莲王,也只有她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青莲王;至于离忧…”
赫连茗湮淡淡目光落在言离忧⾝上,随即移开,表情里透出一抹揪心。
“离忧和轻愁面容酷似却有不同格。轻愁一心证明自己想要回到⽗亲⾝边,所以总是非常积极响应长老们的安排,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获得长老们信任解去蛊毒。但离忧始终不愿蛊惑渊皇媚天下,直到最后仍受蛊毒威胁。”
这番话若在一年前说,温墨疏等人定然茫不解听不明⽩,如今听来虽震惊,却不至于太过意外。
言离忧蛊病发作⾜以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言离忧,地宮之下发现的尸骨自然而然属于言轻愁,不过这样一来,另一个问题又随之而来。
“你并不在中州,言姓姐妹又生得面容相同,你怎么能确定活下的是谁、死去的又是谁?”对于这个问题,温墨情体现出格外执拗,似是非要刨问题弄个清楚明⽩。
赫连茗湮微微仰头,哑然一声苦笑,却是答非所问。
“再怎么相像,离忧和轻愁终归不是一个人,正是这细微差,让我失去了其中一个妹妹。”
言离忧⾝上的蛊毒是她与青莲王关系的最确切证明,那么地宮之內那具尸骨,显然属于言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