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今年往昔
翌⽇,朝霞満天,又是一个风和⽇丽的好天气。
“圣女,皇上邀您一起用早膳。”景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犹如清晨夜间上凝聚了天地气息的露珠,圆润而清慡,话语里带着甜甜的笑意,煞是好听。
景泠敲了两下门,等待着冉竹來开门,想起昨儿夜里冉竹看着那盘已经蒸老了青鱼的那股哀悼伤心眼神令人忍俊不噤。而皇上一清早就去河边垂钓,更让他们在鱼快蒸好时來叫醒圣女,这番细心体贴着实令景泠惊吓不已。
然,心头更多的是难以言明的羡慕,羡慕,羡慕…
一会圣女看到那盘那么好闻的青鱼,一定会⾼兴的。景泠在心中同样⾼兴的想道,见里面沒动静,不由再度抬手敲了敲门。
沒动静。
“圣女?”
毫无反应。难道睡的太沉了?
景泠犹豫了下,随后慢慢推了推门,这才发觉门并沒有拴上,大门吱呀缓缓打开,屋中一股清冷空气扑鼻而來。
景泠边轻声叫着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生怕惊醒了酣睡的人,她一手挑帘大大的双眼随着帘开的幅度增加好奇往里望去,脸上浮现出又惊又疑惑的神⾊。
半晌,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去,嘴不停的哆嗦,待另一只脚跨出门槛时,整个人硬生生的撞进了一堵墙里。
”景泠,何事如此慌张?“
”少卿大人,圣…圣女不见了。“
飞龙山军营外,一辆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马车静静停立在后方一处小树林旁,车帘被素手轻轻挑起,霎时鸟鸣啾啾,空气中夹杂着晨露与花草的嘲香味都顺着车帘那一个拳头大小的空隙跑进了车里。
车外,一淡蓝⾊长⾐男子将手中的缰绳随手往车座位上一扔,便跳下地伸懒活动筋骨,打了两个呵欠,将体內浑浊气息尽数吐出。
“我说冉竹,咱们非要天不亮偷偷摸摸的过來吗?你要知道在这当口你一个圣女无故失踪,会引起多少恐慌。”
疏影无奈的嗓音响起,说完又打了个呵欠,显然他真的是很困。
冉竹嘿嘿一笑道:“你不也‘失踪’了,他们都是如此聪明的人,自然想得到你和我在一起的,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疏影怔愣回头看已经半靠在车边口的人,一时有些不明⽩她说这话的意思,可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好像吃亏了…
“昨晚你都从尊景口中探不出秦彪的去向,那说明这事情真的很严重而且说不定还和我有关。你想想,平⽇里国中大事他们都从未避着我。只是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情…”
冉竹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下去,她的目光透过清晨薄雾摇摇落向前方一排排的灰矮房间。
“那你又如何肯定花麦饭会知道秦彪的去向?”疏影不解道。
“猜的。”冉竹笑笑,敷衍而过。
他们挑了一个飞龙山防守最为薄弱的死角,趁他们换班的时候,疏影背起冉竹飞快的越过一米多⾼的土墙落进了厚密杂的灌木丛里。
“真是亏死了,昨晚为了给你问秦彪的事情,等了尊景到大半宿。沒问着不说天沒亮就被你拉來当车夫,现在还要给你当奴仆,我疏影活了半辈子从來沒给一个女人⼲过这么多力气活。”
嘀嘀咕咕不満的声音在草丛里响起,索四下无人,否则定会惊动旁人。
试想想,他们翘首以盼的圣女,一清早却和一个男人紧紧挨在一起躲在军营一处偏僻的灌木丛里。该是,多劲爆的八卦啊…冉竹伸手敲了下疏影,示意他噤声,随后还带着丝得意的眼神瞪着疏影,教疏影哭笑不得。
冉竹坐在地上,⾝子底下绿草带來的嘲冷意瞬时的她浑⾝都起了冷疙瘩。
看了眼手臂上的⽪疙瘩,冉竹眼底浮起一丝嘲弄,竟是连挲摩生热的动作都懒得做,随它寒意浸体。
这破⾝子…
待不远处巡逻的士兵离开,他们立马从灌木丛后起⾝來到了花麦饭的房间。
飞龙山军营巡逻一刻为一趟,所以冉竹的时间很紧张。
“花暗卫。”冉竹轻声叫道,望着被子里只露出头顶糟糟成一团的脏污头发,喉咙莫名一酸。
上次她來只是站在门外,残破的木门与只剩下一半遮挡物的破窗户还有上模糊的⾝影便是她记忆的全部。
如今,走近了,看清了,冉竹心里仿佛庒上了一块巨石,堵得厉害。
上的被子早已脏的看不出原來的颜⾊,房间里散发着浓郁嘲腐霉的气味,他们刚进來时差点沒背过气去。
这里和庄严而又舒适的暗卫府比…如何能比…
可上的人一动不动,空气里透露出厌世空洞的气息却教人最难受的。
“他是不是还在觉睡?我去叫醒他。”闷闷声发出,疏影的两只鼻孔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团⽩布条。
冉竹摇头摇,又叫了声:“麦饭。”嗓音轻轻的,轻轻的,似乎真的怕吵醒觉睡的人。
疏影眉头皱了起來,搞不懂冉竹要⼲什么。
“此处乃脏污之地,圣女还是快快离开吧。”木然的话自里侧响起,花麦饭自说完后又开始沉默,甚而连起⾝行礼都沒有。
“我今⽇來此,是想问问你秦彪去了哪儿。现如今皇上⾝边一个暗卫都沒有,秦彪擅离职守置皇上全安于不顾,他越來越不像话了。”
冉竹愤愤说道,依然是极低的声音,可听在旁人耳里似是在极力隐忍怒气般。
疏影瞪大黑眼圈的双眼,看着眼前这张犹自挂着淡淡笑意的脸,实在无法想象出刚才那话从这张脸上的嘴里发出。
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脑袋伸出额头出來,话语里也有了一丝生气:
“秦彪虽然个冲动但从來都是将皇上全安视作第一,否则皇家宝洞里他不会留下陪皇上和圣女共赴生死。属下不信他会擅离职守,即便是离开了,他也不会不告而别。”
“好吧,被你猜到了,我是瞎说的。”冉竹也不生气,听到花麦饭这般肯定自己的伙伴,心中反而很⾼兴:
“我找秦彪确实有事,但我想从你这里应该也会得到我想要的。”
上的人沉默了会,道:“圣女请回吧,你想要知道的,属下这里无可奉告。”
“看來,你们真的有事在瞒着我,是和颖姑娘有关的?”冉竹叹了口气道,⾝子重重的倚靠在桌角上,浑然不觉得尖角隔着⾐服刺⽪骨的疼痛。
“圣女请回吧。”还是那句无情的拒绝。
冉竹定定的看着被子一端露出的不算洁净的额头,嘴中叹气似的应了声,却拿眼看着疏影,用手指了指上的人。
疏影翻了个⽩眼,屏住呼昅,蹑手蹑脚的靠近边。
“我走了,花暗卫多保重。”冉竹说道,用脚踢了下旁边的凳子,自己⾝子却动也未动。
就在此时,疏影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被子,大力扯开,上一直不肯露面的人终于清晰的呈现在冉竹面前。
“花暗卫,一直闷着对⾝体可不…”带着善意笑容的语调如正弹着美妙乐曲的古琴长玄骤然崩断。
那最后的“好”字,被另一种呜咽隐忍的悲调发了出來。
紧紧一月未见啊,那肥胖的⾝体哪里去了呢,瘦骨嶙峋形容花麦饭都过犹不及,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
一双无神的眼深深的凹陷进去,⽪包骨似的脸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纵横较错密密⿇⿇,粉⾊红的疤痕上又添紫⾊⾎痕,早已看不出他往⽇的容颜,
有一瞬间那双眼里迸出愤怒和羞辱,但转瞬间死寂,空洞,比之前更为萧冷的空洞…
冉竹脑海里一片空⽩,许久,她低低叹息了声:“你,这又何必。”
在萧风几人不在的⽇子里,他这是用过多少种死法让本就伤痕累累的⾝体上亲手刻下死亡的殇?
“圣女看也看了,被子该还给属下了。”花麦饭木然的表情泛起一丝冷冷的嘲讽。
疏影看楞了,感受到对面两道冷目光,手不自觉一松,被子就落了下來,松松垮垮堆坐一团的盖在花麦饭部以下的位置上。
“喂,我费了老大力气把你救活,你就这样,这样…”疏影沒好气道,对于花麦饭那眼神带來的害怕转为了口头上的不満。
花麦饭冷冷看着,眼底嘲意更重,噎的疏影⼲瞪着双眼说不出话來。
冉竹的⾝子已经慢慢踱向门口,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自嘲的语气同样冷冷吐出:
“邱灵儿的那腿双为谁而废?她心心念念的人要寻死呢,看來不久还要为这种人陪上一条命。呵…”上的人忽然腿双蜷缩一起,被子下的⾝体瑟瑟发抖:“灵儿…”
话音未落,就听一变了调的女子嗓音突兀响起,惊得疏影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花麦饭拼命挪动着⾝子,话语里对灵儿的愧意还未散去,就被一股浓浓愤怒和担心覆盖:
“圣女…”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门外,疏影爆喝声同时传來将他口中呢喃的圣女二字覆盖:
“童华,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你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