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结识良之心的初衷，是经由他，认识良家伯伯，设法使之打消婚约，修复两家好。

　　良之行从来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同这世间所有人并无两样，甚至更甚。与那只猴子，恶劣不相上下…

　　但如今，她要逃了。

　　之心的纯真，使她自惭形秽，愈与之心笃，愈显她这个无利不往的商家之女世故鄙俗，在那双澈目之下，任何凡物均显庸不可耐…或许，北鸿当年也是看透她之本质，方付之如此狠绝之手？

　　“‮姐小‬，之心公子来了，就在客栈外面，我们…”纨素瞄着已打就的行装包裹，一脸难⾊。

　　“不是告诉他今⽇莫来的么？”罗缜蹙眉，行到窗前，俯望下去，客栈门前所立之人，明非凡，美⽟雕就…

　　“‮姐小‬。”纨素偷觑主子神⾊“不然，我们再多停几⽇，之心公子昨⽇兴冲冲说要带我们到鸳鸯祠去玩的…”

　　“不行！”她以为，她可以将他当成一个孩童；她以为，她顶多将他当成一个大龄的弟弟来疼；她以为，她不会为再为人‮情动‬…可是…“他这样的人，认定了某事，极难易变，除非使他受到重创…”就如，那只猴子的一口。“我若始终在此，他便以为始终抱有希望…我们帐已结完了，从后门走！”

　　“可是…”纨素向客栈外咧着一脸憨甜笑意的痴公子投去一睇，目生不忍“之心公子他还在等。”

　　“你吩咐店家，到我们走后，让他去知会门前的良公子一声，了不起，带他到房內转上一遭。”

　　之心，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做了那只猴子…

　　~~~~~

　　“珍儿，珍儿，珍儿…”

　　“珍儿，之心想珍儿，想珍儿，很想很想…”

　　“珍儿，你不让之心说很多次，可是之心只说一次，见不着珍儿…”

　　…

　　“‮姐小‬，‮姐小‬，‮姐小‬！”纨素将五指摇在自家‮姐小‬面前，又加之一声大喝。

　　“呃？”罗缜散游的秀眸，聚敛回神采“什么事？”

　　“您今儿个已经发呆第十次了啦。”

　　“是么？”罗缜目投案待理的要件。

　　“是。”纨素将‮姐小‬阅完的帐册归拢整齐，或码放柜內，或等给各管事分派“自您从杭夏国回来，就是如此了。”

　　罗缜未接下这个话题，以笔蘸⾜了墨，在请款的单子上做了批示“去把这个给绮‮姐小‬说，另外告诉她，梁家到这个月末如还没有把尾款补上，就将下半年的货断了。”

　　纨素接了单子，笑道：“‮姐小‬，您近来的火气，似乎特别大喔。”

　　罗缜无奈瞥她：“你这个丫头，又想说什么？”

　　“梁家这种事，你一般是到半年，才给以制裁的，但这次还不到三月，您已经不耐了。还有前两天，汾西的张家说要给原丝提价，您立马就改向廊南的魏家订货…”

　　罗缜蛾眉淡挑“如果你还不把单子递给三‮姐小‬，本‮姐小‬不介意给你这个丫头制裁。”

　　“不要不要，奴婢这就去，嘿嘿…”纨素陪笑一声，撒脚就跑。

　　待室內剩己一人，罗缜无力掷笔，悠叹一声，闭眸伏案。

　　珍儿，珍儿，珍儿，珍儿…

　　回来一月，这个声从不曾断绝。有时，真切得使她以为，之心就在旁侧，她蓦然伸出手去，却徒剩一掌虚空。

　　珍儿，之心想珍儿，之心想珍儿，很想很想，心好痛…

　　耳旁，心底，此声声回响，将她原本在离开杭夏国时就已惶惑的一颗心，扰得纠结拧痛。

　　她不知，为何这幻觉如此‮实真‬，这想念如此剧烈，但她并不厌这‮实真‬，厌这想念，反希望，那呆子能‮实真‬现⾝眼前…

　　“‮姐小‬？”

　　这个丫头！罗缜以袖速拭了颊上，螓首缓抬：“我小憩都不得安宁了是不是？真要我治你不成？”

　　“不是啦，‮姐小‬，有人要拜见‮姐小‬，而且，非见到‮姐小‬不可！”

　　“嗯？”端量这丫头的不安神⾊“是谁？不会是昨⽇到铺面找茬被你一溜打跑的混混罢。”

　　“是…良公子。”

　　“…哦？”罗缜猝地立起，袖摆扫了案上盛了一汪墨⽔的石砚，摔地脆响，更有半案墨⽔，向帐册漫延。

　　“娘哦！”纨素眼疾手快，抱了帐册跳出一尺开外，咯咯笑道“‮姐小‬，您何时，也被二‮姐小‬的⽑躁传染？”

　　“…哪个良公子？”

　　“您必然要失望了，不是之心公子，是良二公子，良之行。”

　　“良之行？”

　　‮姐小‬不掩的失望之情，又使小丫头抿嘴偷乐：“的确是良二公子，不过，您若再不出去，怕是他要和二‮姐小‬吵起来了。”

　　“哦？又⼲缎儿何事？”

　　“奴婢也不是甚清楚，似乎是二‮姐小‬见他面⾊不善，多问了几句，但良二公子金口又尊贵得可以，只字不漏，就把二‮姐小‬的脾气引来了咩…”噫？

　　罗缜在镜前稍事整理，匆匆举步，步向缎庄待客厅。她并不意外良之行悉了自己己底细，既然出⾝良家，怎会少了这样的手段，但她挂心的，是…

　　那呆子好么？

　　“罗大‮姐小‬。”待客厅內，只余素衫冷面的良之行一人，目⾊黑沉“久仰大名了。”

　　罗缜他目光“良公子，请直说来意，之心，他好么？”

　　“哈。”良之行撇冷笑“在下没有听错罢，你问得，当真是在下的兄长？”

　　“如果没有令兄，你又有何立场找上罗缜？”

　　良之心冷眸凝眯：“那天，他在客栈前等了你两天‮夜一‬。”

　　心房“咯”声轻响，罗缜嫣抿紧。

　　“店家请他看了你人去楼空的客房，他犹不信，每间房都去找了一遍，而后，便站在客栈站前等你，幸得那家客栈的东家是我伯⽗的好友，若不然，你想他会受多少讥讽？店家叫了我去，我用尽法子劝他，他就是不走，说你答应了他到鸳鸯祠，你不会离开，只是躲起来和之心耍玩，他一定要等到你来，两天‮夜一‬，他不食不动，直至晕了过去…”

　　心房內，细细丝丝的碎声作鸣，罗缜一笑：“他现在如何？”

　　“他醒来以后，每⽇出门，便是为了寻你，这一个月来，没有一天断了。有一⽇，西南风起，他知你回了⽟夏国，便和我打听，⽟夏国在何处。我早从冯孟尝嘴里问出你⾝份来历，若非之心执意要来此找你，我不会来此，因为，以罗大‮姐小‬那等的作为，你已配不上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