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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人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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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赶到客栈时,火势已经被扑灭。

  一路上就看见一开始火势熊熊,之后慢慢缩小,似乎被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內,等太史阑赶到,就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不少人,赫然是先前客栈外一排摊位的摊主们,一群面孔陌生的护卫,从火场中出来,背着一个少年,旁边是头发被烧去一截的苏亚。

  苏亚没有去赴宴,留下来照顾受伤的陈暮,顺带看守俘虏。

  太史阑踢踢那些摊主,没死,只是熏晕了。

  先前太史阑和李扶舟便觉得,客栈位置相对僻静,而这么僻静的地方,竟然摊贩很多,生意怎么做?完全不合理。偶有一两个人经过,看摊上货物的眼神,还不如瞄他们来得多。

  掀开他们的普通外⾐,露出的是官⾐,果然是官府的暗探。

  “怎样。”太史阑问苏亚。

  苏亚摇‮头摇‬,抬手去手背上伤口的⾎迹,眼神狞狠,哑声道:“我杀了狱卒老刘。”

  “没事。”太史阑连为什么杀都没问“不用你出丧葬费。”

  众人绝倒…

  “起火时,负责看守俘虏的本地狱卒,打开门让他们逃命,并指引他们陈暮和苏亚所在,让他们去杀人灭口。”赵十三听了属下汇报,过来道“多亏苏姑娘警醒,及时发现问题。不过她也险些受伤。”

  他说得简单,但看苏亚一⾝黑灰⾎迹,⾐衫破烂,可知那一战艰苦。

  趴在他人背上的陈暮,感地对苏亚伸出手,想要拉拉她,苏亚抿着嘴,不自在地把手背在⾝后。

  俘虏们被从三进院子里一个个拖出来,都黑眉乌眼,萎靡不振,起火时他们逃了出来,原本可以逃出,但因为要杀苏亚和陈暮,苏亚抵抗又特别烈,冷箭神出鬼没,导致他们耽搁了时辰,随即赵十三的属下就发现不对,赶到了,这些人迅速将店主家人驱散,随即在火里投放‮物药‬,趁着今天的西南风,一举熏倒三进院子的所有俘虏,然后再一个个慢慢收拾。

  凶狠、决断、利落、周全。

  容楚的手下,再次在二五营‮生学‬面前,展示了何谓精英私家‮队部‬的实力。

  二五营‮生学‬啧啧惊叹,太史阑却在想,据说容家世代簪缨贵族,军国重臣,从开国至今,代代都掌军权,可谓军中故旧遍天下,容家的龙魂卫,容楚说招收的都是江湖落魄客,可是从他们的作风纪律来看,哪里像散漫和个人英雄主义的江湖人?

  这个疑问一掠而过,随即听见远处马蹄和步声杂响,远远地火把如龙,迤逦整座城。

  本地兵丁追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品流‮弟子‬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为什么功臣反遭追杀,都在悲愤地跳脚大叫,寒门‮弟子‬却都看向李扶舟和太史阑。今天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善了,必须尽快拿主意。

  “突围。”两人异口同声。

  说理是没有必要的,留下来和一县兵力作战也是愚蠢的,虽然杀了知县闹了翠华楼,但本⾝对方做的事儿也无法拿出来指控,二五营‮生学‬只要今天能离开通城,通城便再也没办法将他们⼊罪。

  这也是通城兵丁被迅速调遣的原因,一个要走,一个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走。

  李扶舟皱了皱眉,他比别人更清楚局势,按说此刻通城应该缺少有力指挥才对,知县重伤将死,县丞被他那一击吓得半死,谁能在此刻迅速组织力量反扑?

  “分组走还是一起?”花寻语气急迫。

  “分组。”李扶舟道“十三,你带手下护太史⺟子,苏亚,沈梅花,萧大強熊小佳,杨成,以及几位搏击‮生学‬自客栈后离开,俘虏也归你带走,这些人我们不能丢。我和寻带其余‮生学‬,上府兵,前面不远就是通城七巷,地形复杂,我以前来过,比较悉,可以带他们走出去。”

  “不行。”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太史阑“这是本地兵丁,你悉地形,对方自然也悉,要走一起走。”

  她明⽩李扶舟的意思,在她⾝边集中最精英力量,保护她和景泰蓝的安危,至于其余人,已经可以算作弃子。

  但这不是她太史阑的风格。

  “走!”李扶舟忽然一把拎起她,往附近一匹马上一扔,赵十三风一般地过来,往她的马庇股上一拍,骏马长嘶,扬蹄便奔。

  “景泰蓝,抓稳!”

  狂奔的马上,太史阑声音清亮,景泰蓝整个人扑在马上,立即死死抓紧了马鬃,太史阑霍然放手!

  随即她跳下狂奔的惊马!

  “赵十三!”她大叫。

  魂飞魄散的赵十三,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一个猛子扑到那匹马上,一把抱住被颠得歪斜的景泰蓝,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份地位,狠命把小小的⾝子在怀里,才怒不可遏转头大骂“太史阑你个人!你不要命啦?这就么跳下来!景泰蓝怎么办?你混账!你无情!你个杀千刀的…”

  “砰”一声,栽落马下的太史阑,在骂声中,准准落到了快步来接的李扶舟怀里。

  她落下的躯体放松而柔软,他上的双臂坚实而有力。

  不过一瞬。

  随即她跳下他的怀抱,掠掠头发。

  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冒险跳下,没有哭着说我必和你们生死不弃。

  李扶舟也没有问她为何跳下,没有摇晃她的肩嘴歪鼻斜咆哮说啊啊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他只是扶了扶她的肩,两人一起看了眼不受控制绝尘而去的赵十三队伍。

  她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走,只是此时,先前的问题再次出现,是战还是逃脫?逃脫是否要分两路?

  “不必分了,力量不⾜。”李扶舟回头看了看,顺手往门口还冒着烟气的火堆里又扔了些东西,眼看着那烟气便成了幽蓝⾊,慢慢迤逦,游弋幻化,扭曲如鬼脸。

  夜⾊中这样一张虚幻的鬼脸,⾜以令人望而却步,远处齐整的脚步声,出现了犹豫和混

  当然这不是李扶舟唯一的手段。

  先前路边被制服的“摊贩”们,此刻都被他命‮生学‬抬了进来,道:“我们直接从后院突围,但前头需要有人断后,就劳烦他们吧。”说完便要坐下。

  太史阑忽然拦住了他“我来吧。”

  按照她的要求,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离开这座院子,李扶舟一人在屋檐上等她。

  太史阑取出人间刺,银⾊刺尖刺⼊每个人的眼,然后她将每个人的武器解下来,将甲的钩子捅⼊乙的手臂,乙的刀刺⼊丁的‮腿大‬,丁的剑搁在戊的肩头…每个人都用别人的武器制造了一点不影响行动的轻伤,每个人的武器都被用来给另一个人制造轻伤,一切布置好后她对上头拍拍掌,李扶舟弹下一片石子,每片石子都精准地敲中一人。

  众人眼睫翕动,眼看便要醒来,此刻也正是人间刺遗忘功能发挥作用的时刻,不会记得之前的事,顶多只能记住清醒前最后片刻只言片语。

  太史阑站在屋子中,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边的,是府兵的奷细!他先下手暗害你,再叫来大批府兵,来捉拿你!”

  说完这句,她出来,在底下对李扶舟招手。

  火光里她眼神晶亮,扬起的脸庞微微沁出汗珠,也晶亮如珠。

  李扶舟牵了她的手,飞快纵上屋檐,其余‮生学‬已经‮墙翻‬先一步离开。此时底下有了动静。

  官府暗探们纷纷醒转,醒转时已经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依稀记得最后那句话,心中都是一紧,昏暗光线中再低头一看——

  啊!老丁的剑刺中我‮腿大‬!

  啊!这是老王的钩!

  啊!老李竟然要害我!

  惊怒之下,不及思考,怒吼一声便杀向假想敌,随即破窗而去。

  底下一阵叱喝、惊骂、拳脚风声,随即是嗤嗤破窗声响,⾐袂带风声,二三十个官府暗探先后逃出,本来心中还有疑惑,一抬头,正看见冲来的火把阵,大批大批的府兵!

  这些人本就被打得晕头晕脑,又挨了人间刺,正是大脑最为意识不清时刻,太史阑种在他们脑海中的那句话,就像魔咒一样箍住了他们的思维,使他们紧张而失控,没有余地去清醒。

  “我为官家尽力竭力,他们竟然…”愤怒的念头一闪而过,化为脚下狂奔而出的动力,为求自救不惜先下手为強,他们怒吼一声冲上去。

  府兵面而来,火把⾼举,见有人从客栈中冲出,正要喝问,忽然嗤嗤几声,火把全灭,光线顿时暗淡,随即风声扑面,从里面出来的人,已经不由分说动了手。

  府兵还没看清对面来人,就被对方攻击给怒,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又是这番动作,不是敌人是谁!

  “围住他们!上头有令,但凡拒捕,一律杀!”当先一个军官,尖声喝道。

  这声一出,本来已经渐渐清醒,心中犹疑的暗探们,顿时绝望。

  屋檐上悄悄站起两个人,李扶舟和太史阑。

  他们冷眼注视着一场黑暗中的剿杀开始。当然,发现真相的时辰不会太久,但已经⾜够李扶舟牵着太史阑,悄悄越过夜⾊中的屋脊。

  他牵着她的手,以轻功带她在层层屋脊上奔行,彼此飞扬着的⾐袂,纠在四月微热的夏风之中,青黑⾊的屋瓦微微沾了夜露,踏上去轻轻一滑,⾝子因此流线般抛得更远,太史阑忽然想起现代那世看过的溜冰,流畅、优雅、诗歌般婉转如意,此刻他和她,彼此步伐也像一场冰上圆舞曲,于天地之下,层层如海波的屋檐之上,伴风徜徉。

  一只黑猫呀地一声低叫,从他们⾐袍之下溜了过去,翘起的尾巴,挑起一**而金⻩的月亮,太史阑一抬头,就看见月⾊扑面而来,恍惚间还是那次被押解自救,她冲上那座飞起的马车,前方赶车人⾐袂如铁,她看见马车向月亮中行。

  这世间有很多相似的场景,悉到让人心中一惊,仿佛前世今生。

  一路疾驰,眼看城门在望,一眼看去心中又是一惊,本该黑沉沉的城门灯火通明,士兵执戟带刀,来回守卫,这下要怎么过去?

  城墙下的影里,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却是苏亚,萧大強熊小佳、史小翠、杨成,和几个搏击‮生学‬,几乎二五营所有精锐的‮生学‬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其余人走得早,出城了,花助教护着他们,我们留下来等你。”史小翠道“刚才有人前来报信,城门开始加強守卫,你们来迟了。”

  景泰蓝已经出城,太史阑也便放心,看见好友几乎都在,心里忽然涌上陌生感受。

  那感受,像冬天里看见田头冒出青青绒草,绿到温暖。

  然而她嘴上依旧淡淡道:“闯出去就是。”

  “什么人!”上头忽然一声叱喝,随即灯光明晃晃地向下照来。

  李扶舟一弹指,灯罩碎裂,灯光熄灭,几乎是同时,城墙上便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和警锣声“有人要闯城!戒备!”

  “唰”一声箭落如雨,⼊城下,但人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在城上人眼里,城下似有人影幢幢,摇晃出没,因此居⾼临下,得更

  其实那人影,不过是李扶舟带领男‮生学‬脫下外衫,套在了附近树上,他远远站在城墙暗影下,不时一颗石子,打得那些穿了罩衫的树不住摇晃,在城头晃的火把影子下看来,活脫脫就是四处逃窜的人。

  其余人则在城门处,城门是没有人看守的,因为不需要,门中有锁,两侧还有铰链,先以三人力拉动铰链,露出门中锁,再有钥匙才能打开。

  城门中间有一条隙,苏亚在试图穿过那隙,但是手臂耝的间隙哪里过得去,太史阑看看铰链,忽然道:“有没有力气,帮我拉动铰链?”

  苏亚默不作声,走到铰链边,使⾜力气猛力一拉。

  一声闷响,两门微分,露出‮大巨‬的虎头锁。

  “能砸坏它么?”

  苏亚一怔,这是浑然一体的套锁,就算砸坏,也不能打开,何必⽩费力气。

  其余人也露出不赞同神情,焦躁地看看四周,觉得在城门这里简直是浪费时间,杨成忍不住道:“我看此时出不去,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后开城门再想办法,到时总有办法浑⽔摸鱼的…”

  太史阑听都不听,在地上找了片铁片,塞在了虎头锁的钥匙里,然后道:“试试。”

  男生们犹豫,熊小佳咕哝道:“我信你,可是我好像不行…”

  李扶舟走了过来,笑了笑,一拳挥出。

  “砰。”他长发刹那飞起,倒扬在一轮冷⽩的月亮下,这个平⽇斯文温柔的男子,此刻英武如神。

  一声闷响,虎头锁被砸得面目全非。

  天生神力的苏亚和熊小佳,也不噤倒昅口气,佩服地看着他,这锁质地‮硬坚‬,砸破容易,砸成这扁扁一块,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太史阑看着那扁扁的锁,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随即她背对人群,蹲下⾝,手按在被砸烂的虎头锁上,闭上眼睛。苏亚和李扶舟护在她面前。

  过了一会,太史阑脸⾊⽩了⽩,额头冒出一点隐隐的汗珠。

  李扶舟取出一块绢帕,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

  再过了一会,太史阑呼昅有点急促,脸上泛出嘲红。看出来有点虚弱。

  苏亚的眼睛却瞪大了。

  她看见太史阑手掌下,什么东西慢慢隆起,青黑⾊,边缘微凸,赫然是虎头锁的边沿轮廓。

  她在…恢复那个锁?

  她在做什么?

  李扶舟看着那锁慢慢恢复,眼神深思。

  城楼上已经发觉不对,了那么多箭,一百人也死了,那些人影还在底下摇曳生姿,城门领一挥手,准备带人下来查看,杂沓的脚步声从石梯上方响起,火把的光影映的城墙的铰链上,延伸出一道青釉⾊的光。

  太史阑掌下的虎头锁,轮廓已经极为清晰,她却皱起眉头,似乎有点焦急,更加全神贯注。

  光芒移动,在城墙中段,官兵马上就要到,再不离开,缩在这后退无路的城门洞里,就是现成的箭靶子。

  ‮生学‬们已经按捺不住,此时不走,是要等死吗?都目光急切地看李扶舟,至于太史阑,他们是不看的,知道这个女人,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史小翠有点急,刚要张嘴,被李扶舟的眼神止住,随即他站起⾝,挡在了太史阑面前。

  苏亚挡在了太史阑另一边。

  “她让我等,我就等。”她道。

  ‮生学‬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熊小佳懊恼地搔搔头,站在了苏亚前面。

  萧大強立即站在他前面。

  其余‮生学‬也不再说话,叹口气,默默站住了,几个最強的要留下来,他们势单力孤地跑出去,还是一个死。

  杨成左看看,右看看,目瞪口呆“你们傻了啊,留这里不是等死嘛,离开这里找个‮全安‬地方不对吗?走啊,快走啊。”

  “对。你去找吧,”史小翠道“我反正不好意思走。”

  “走什么走,留下。”萧大強道“不是太史阑,你这酒疯子先前就醉到大牢里去了,还谈什么逃命不逃命。你现在想丢下她,可以,以后别回二五营,看你一次揍一次。”

  “你们会给太史阑害死的!”杨成跺脚。

  “你走。”苏亚冷冷道。

  杨成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看所有人,没人和他对视,眼底有紧张却没有犹豫,他觉得这些人真他娘的傻,寒门‮弟子‬的想法就是不可理喻,吃糠咽菜长大的他娘的就是脑子不开窍,咱们不屑于与之为伍真是再正确不过…

  然后他默默地站到了史小翠前面。

  “你⼲嘛。”史小翠推他“挡住我的光了!”

  “臭婆娘!”杨成忍不住恶声恶气骂——不可理喻!

  众人绷紧面⽪,却都笑了笑。

  这一刻默默流动的温暖。

  太史阑并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危险近在咫尺,不知道李扶舟和苏亚对她的信任,不知道‮生学‬们在为她冒极大风险,她只是在全神贯注,复原——毁灭——再复原——再毁灭——

  一个艰难的过程,远超她平⽇复原的艰难。

  在以往使用复原能力时,基本上,物质越小,质地越柔软,越容易恢复,越大越‮硬坚‬便越难,而在恢复过程中,是不能有其余杂物混进去的,否则无法分子重组,最后出来的东西会四不像。

  太史阑揷进那铁片,就是想因此撬开虎头锁,虎头锁和铁片都是铁质,在复原过程中,她没有复原铁片,而是在刹那间将它摧毁,粉碎的铁沫子充斥在虎头锁钥匙洞內部,顿时将钥匙隙填満,在此时她再进行重组,那么当虎头锁恢复原状时,里面的铁片也就成了…钥匙。

  这是哪怕想一想,都觉得无比艰难的尝试,不仅要复原那么‮硬坚‬
‮大巨‬的虎头锁,还得在复原同时控制着毁灭铁片,再复原铁片重组…复原中包含毁灭,毁灭间转化复原,以她这至今为止只尝试循序渐进复原——毁灭——复原草的⽔准,做到这个等于奇迹。

  但是她答应过,带他们闯出去。

  “他们在城下!”一个士兵奔到阶梯底端,一眼看见了他们,大声示警。

  “嗖。”苏亚的短箭刺穿了他的咽喉。

  士兵向后一倒,喉间的鲜⾎溅満青苔斑驳的城墙,几乎是立刻,‮狂疯‬的警锣声便响了起来。

  大队大队的士兵奔下,盾牌兵在前箭手在后,显见得早有准备,规模人数,闪亮淬毒箭尖,看得人喉咙发紧,一口口咽唾沫。

  此时如果逃窜,最起码可保命,此时留下,绝无生路。

  有人紧张得脸⾊发⽩,有人不住咽唾沫,有人‮腿两‬控制不住发抖,生死之前,无畏也有限度。

  但腿软也好,腿抖也好,无人离开,人群密密,遮挡住最里面的太史阑。

  不离不弃,此间真义。

  领头的将官冷笑着,眼神诧异,他真是不明⽩,哪有这样的闯城者,生生站在原地等被包围,活得不耐烦了?

  既然都犯了失心疯,他就辛苦一遭,送他们上路。

  “!”

  箭雨如林,倏忽扑至。

  ‮生学‬们纷纷出武器拨档,这是完全的劣势,窄小的城门洞本无法施展,拨开的箭矢很有可能误伤他人。李扶舟在最前方,⾐袖一卷如铁,生生当下无数利箭,但他拨开的箭,不知和谁拨开的箭相撞,嚓一声火花四溅,那箭滑过史小翠的鬓边,向太史阑。

  太史阑低头,毫无所觉。

  李扶舟忽然一侧⾝,单手闪电般一抓,越过史小翠的鬓发,一把抓住了箭尾。

  箭矢停在太史阑天灵盖前三寸处,李扶舟的手掌挡在她上方,而史小翠连头发都没被拨

  “滴答。”

  一声轻响,一滴鲜⾎,从李扶舟掌间缓缓滴下,滴在太史阑颊侧。于此同时李扶舟⾝子一震,一声闷哼。

  鲜红的⾎落在淡藌⾊晶莹的颊,各自闪着晶光,然后被太史阑额头滚滚而下的汗⽔冲淡,顺着她的脸颊流向下巴,流向脖颈,再缓缓流⼊⾐襟领口深处…

  她依旧毫无所觉,汗下如雨,摇摇坠却全神贯注。

  此时箭过三轮。

  一个‮生学‬终于因为躲避不及而受伤,被迅速抱⼊內层治疗,其余人也是強弩之末,挥动武器拨箭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绵软。

  他们‮夜一‬奔波,如今困在狭窄地带,无可施展。对方并不靠近,存心以箭雨战术累死他们。

  几乎可以预见,很快,所有人就要万箭穿⾝。

  “李助教,你带着太史闯出去吧。”苏亚忽然道“我知道你有办法。”

  “嗯。”史小翠一边软软拨开一柄箭,一边苦笑道“我们给你们断后,你不要再把力气消耗在这里了。”

  “这条命算太史阑给的,还给她,今天!”熊小佳哑着嗓子憨笑。

  “一群傻货!”杨成低声骂。

  有几个‮生学‬,在极度的疲惫中,有点意识混,忽然开始大骂“太史阑,你逞的什么能!莫名其妙死赖在这里不走!可好,如今害死老子了!”

  “一命还一命!不欠你的!”

  “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太史阑,做鬼我也要先找你算算账!”

  “你他娘的到底在⼲啥?让老子死也做个明⽩鬼行不?”

  …

  李扶舟望望头顶,又一批箭手下来了。

  已至绝境。

  “一起死吧…”萧大強握住了熊小佳的手,两人含泪对望…

  “咔。”

  一声轻响,几乎所有人都没听见,李扶舟却霍然回首。

  太史阑松开手,松手的瞬间力竭,⾝子向前一撞,吱嘎一声,门竟然被撞开。

  众人震惊回首,便看见包铁巨门已经开了一人过的隙。

  门开了?怎么开的?

  苏亚一眼掠过,正看见太史阑将虎头锁捡起。锁已经恢复原状,锁上钥匙洞里,揷着一片薄薄铁片,是刚才那铁片,但形状已经不同。

  众人此时不及多想,喜极呼,⾝影一闪,李扶舟掠至,一把抄起往地上倒去的太史阑“快走!”

  对面远远箭的士兵们,乍见门开也愣住,一时都忘记箭,此时见众人开门要跑,才慌忙追过来。

  ‮生学‬们早一拥而出,李扶舟苏亚照例留在最后,眼看人都出来,苏亚迅速拉拢大门,接过虎头锁,去掉铁片钥匙,手臂从隙伸进去,一套,一捏。

  “咔嚓”一声,在那些士兵冲过来的前一霎,她锁上了大门。

  “嗡。”一枚羽箭擦着隙,贴着她鼻尖,钉在了门边,苏亚眼睛都没眨。

  城內守兵那叫一个懵懂——一眨眼门开了,一眨眼门又锁了,神异得近乎诡异,一些老兵已经开始神⾊惊惶,嘀咕道:“又没到七月十五…”

  “拿钥匙!拿钥匙!”里面一阵糟糟的呼叫,脚步奔走之声。

  外头人们在默不作声地奔驰,李扶舟抱着太史阑,最后离开,却奔在众人之前,臂弯里的太史阑,整个⾝子都是软的,的,不能自主地靠在他怀里,像一捧被雨⽔打的丝棉,甚至两人臂膀相触的地方,他的⾐袖都被渐渐染

  这是极度虚弱导致的脫⽔,很危险,李扶舟奔行极快,要在最快速度內找到⽔源,飞掠中他低下头,黎明即将走去前的最后一缕光线,在她的眉睫,満面因汗⽔反着晶莹的光,连都失去⾎⾊,看起来却苍⽩而不单薄,只是让人觉得软,惊人的软,平⽇的冷峻如雪,化为这一刻萧瑟的凉,似⾼崖边雪莲在⽇光下即将被晒化。

  这难得的一刻虚弱,竟风情到让人窒息并怜惜。

  他抱住她的手臂,噤不住紧一紧。

  太史阑并没有晕去,极度的精神耗损,让她头痛裂,虚弱到抬起手指都不能,她的脸被李扶舟按住,紧紧贴在他的膛,想让开也没有力气让,只听见他的心跳,在这样的疾驰中,依旧有力平稳,似一曲浑然鼓,敲响昑唱与祈祷的长歌。

  靠得那么近,他那种⼲净的气息也越发明显,她这才发觉,他青青荇草般的气息里,隐约也有淡淡香气,这香气本⾝极华贵⾼雅,让人恍惚,只是似有若无,捕捉不着,只有无心时才不请自⼊鼻端,闻见了,心便似被雍容的‮瓣花‬拂过,柔软万千。

  她忽然皱了皱眉,感觉到一些不‮谐和‬的气味,眼光向下瞥,隐约可见在他的胁下,那一处⾐襟颜⾊略深,疾驰中似还有体滴落——他受伤了?

  此时她觉得脸颊也有些‮腻粘‬,眼角向下瞟,余光里看见鲜红如珠,缀在脸颊,是他的⾎吗?

  想要叫他停下来包扎,却没力气开口,她似乎叹息了一声,靠在了他的膛。

  远处的灯火,长河般从视野里流过,星光和月⾊,收纳在面的风里,⾝后追兵犹在,奔腾叱喝声却遥远得像一个梦,或者这就是在梦里,喧嚣其实是寂静,追逐其实是停留,心跳其实是宁静,叹息其实是喜,天地万物,涅槃心情,花开⽔上。

  ==

  太史阑再清醒时,已经在马车上。

  睁开眼睛,先看见景泰蓝的大脸,整张脸都堵在她面前,长睫⽑刷得她庠簌簌的,一只手还举在半空,两指捏起,似乎是一个钳眼睫⽑的‮势姿‬,太史阑淡定地看他一眼,小子的手唰地收回,笑着扑过来,抱住她一阵“⿇⿇…⿇⿇…”

  她的心,也似被这呢哝软语给叫得⿇了⿇,仔细看景泰蓝的眼下,似乎也有泪痕,这小子知道她不喜他哭,憋着呢。

  她抱抱他,揪揪他的大耳朵,景泰蓝喜地格格笑,他喜她的一切小动作,因为太难得。

  李扶舟就坐在她对面看书,此时放下书,轻笑“醒了?好点了没?”

  太史阑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有点恍惚,仿佛这还是在一路的车上,没有这‮夜一‬的跌宕生死,几番挣扎。不过是每⽇她醒来,而他在问好。

  随即她眼神便清醒,看了看他胁下“没事吧。”

  李扶舟似是怔了怔,才道:“不过一点擦伤,已经包扎了。”

  “到底怎么回事?”太史阑想起通城遇到的惊险,皱起眉头。

  他们是功臣,是即将受到嘉奖的‮生学‬,二五营虽然在地方光武营排于末位,但也毕竟有⾝份在那里,何况里面还有品流‮弟子‬,通城的人是发了什么疯,无论如何都要置他们于死地?

  帘子一掀,花寻和沈梅花窜了进来,先嬉笑着问她好,又说吓死了吓死了,然后便也皱起眉头,问起这场莫名其妙的追杀。

  这个结不理清楚,大家觉得连死都不能瞑目。

  “其实,也许不是通城的胆量。”李扶舟沉昑了一下,终于道“之前我就有怀疑,只是怕猜疑无端,反而惊扰你们,所以没说,如今…”

  他叹息一声“我们或者惹了⿇烦。”

  太史阑眉头一皱。

  “嗯?”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晚遇袭龙莽岭山匪的弓箭,虽然抹去了火漆铭记,但是制式,依稀是三年前军中换器时,淘汰的一批军器中的武威弓。”李扶舟道“这种弓,在丽京以及周边地区是早已不用,但地方换装滞后,部分地区很可能军中还在使用。”

  他目前是晋国公府大总管,容楚在先帝时期倍受信重,掌管全**务,这样的事他当然最清楚。

  这话说得简单,但其中意思,谁都听懂了。

  “军方参与…”沈梅花脸唰地雪⽩。

  原以为抓了一批悍匪,战绩辉煌,作为二五营还没学成的‮生学‬,试练初年有这样的战果,无论在二五营还是地方,都将是无可抹杀的‮大巨‬荣誉。将来因此报功,嘉奖,乃至直升丽京光武营,⽇后飞⻩腾达,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如今牵扯到军方,就等于牵扯到势力雄厚的利益集团,这里面的真相,该有多深?

  通城这样不顾一切地要害他们,岂不更从侧面说明,他们捅的是一个‮大巨‬的马蜂窝?

  世上最糟糕的事,是你捅了一个马蜂窝,自己还以为找了一个宝。

  “也未必就是军方。”李扶舟将手一摊,⽟⽩的掌心里一枚断开的铜扣“地方官府,有时候也能使用军方器械的。”

  “这是什么?”

  “府衙衙役,或者从事公差的业者,臂上都有标记,用铜扣别住。”李扶舟道“这是那晚我在一个黑⾐人⾝上搜到的,当时并没有在意,随手揣在怀中,先前从城门过,看见那些官兵的⾐服,我才想起。这个铜扣只有半截,大概是他扯下标记时太耝心,铜扣扯断了留在⾐服上。”

  众人默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不必说给他们听。”太史阑吩咐沈梅花,示意车外的‮生学‬。

  沈梅花和苏亚默默点头。

  “现在怎么办?”花寻茫然地睁大眼睛。

  李扶舟和太史阑同时奇怪地看她一眼。

  “你们⼲嘛都这样看我!”花寻叫起来,受不了这两人一模一样看傻子的眼光。

  太史阑本懒得理她,李扶舟耐心地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啊?”

  “抓到惯匪是事实,该请功就请功,该报奖就报奖,”

  “可这事涉及到军方和官府了呀,可是通城已经动手了呀…”

  “你是打算让军方和官府知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这话说得绕口,花寻掰着手指理了三遍才反应过来,张口结⾆了一阵,忽然‮奋兴‬地一拍‮腿大‬“哟!好玩!对的,那群兔崽子不知道我们知道了,其实我们就是知道了,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到时候就是我们知道的一群看不知道的一群傻兮兮地演戏…,玩死他们,哈哈!”

  沈梅花默默地勾下了头,有此助教,人生悲哀。

  苏亚面⾊凝重,傻大姐的花寻能在这事里找到乐子,她却知道其中严重。搞不好在场的人都没好下场。

  “不用想那么多。”太史阑淡淡道“该我的,就得给我;害我的,就得赔我。若山在前头——把山开了,让我。”

  ---题外话---

  昨天吐槽时刻,今天卖萌当先:亲们好,亲们再见,谢谢亲们,亲们好甜。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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