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国公府八卦
太史阑醒来的时候觉得口闷痛,她抚了抚,知道李秋容多少还是让她受了內伤。
⾝下柔软,微微摇晃,显然是在马车里,帘子被风吹得一掀一掀,有清亮的⽇光溜进来,照得人眼睫若金。
她躺着,只觉得浑⾝骨头都要散了,真想好好再睡一觉,忽然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眉头一皱,便要坐起。
结果却没能坐得起来,好像有人点了她的⽳道。
太史阑心底冷哼一声,有点不明⽩容楚这是怎么了,哪怕不知道她刚揍了老国公,骂了他哥哥,也该知道那个所谓的“孕怀流产”误会,何必硬把她拉回家,惹急了她给自家人找么?
她觉得脸上⼲⼲的,似乎又易了容,只是现在看不见。
随即她听见外头有人对话。
“刘大。”一人道“等下太史大人醒了,别忘记给她说清楚,不然最后倒霉的可是咱们。”
“明年记得叫我刘二。”另一人语气有点不満,道“国公也是,费这么大心思,人家还未必领情。”
“你管这么多呢。”另一人道“记得把词串好,这位不是太史大人,是国公出使路上遇见的一位孤女,国公在边境遇袭,幸亏得这位姐小仗义示警,才免于灾厄。国公见这女子孤⾝一人无所依靠,又有残疾,想着她可怜,特地认作妹妹,由我等护送来暂住我府,稍后等国公回来亲自给她觅一门好亲。是这样吧?”
“你撒谎时表情能自然点吗?”
…
太史阑这才明⽩容楚的小九九,敢情又想保护她,又不想她和自己⽗⺟先惹出误会,用这样的名义送她进府,老国公夫妇念在她是容楚的“救命恩人”自然会客气相待,也就没有了矛盾。
不过,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对面坐着花寻,在打盹,太史阑喊她一声,花寻倒是醒了,却表示自己不会解⽳,正一筹莫展,外头似乎也听见了她醒来的动静,车帘子被掀开,探进来一颗长长的脑袋,脑袋上有一对浮浮沉沉的眉⽑。
太史阑一眼认出就是刚才给她一子将她撂倒的那个。
“太史大人。”那家伙认认真真和她道“我是刘二…”
“刘一,明年才是刘二!”外头有人纠正。
刘二不理,自顾自和她道:“刘二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上命不得不行。国公说你暂时有聋哑之疾,要我等将这么做的缘由写给您看,不过如今我等瞧着您也好了,您刚才应该也听见了,还请您体谅国公苦心,务必成全一二。”
太史阑眨眨眼睛,示意他解⽳,这家伙才恍然大悟一般,赶紧给她开解⽳道,太史阑坐起⾝,又道:“镜子。”
大男人⾝上哪里带着镜子,正好此地经过集市,只好跳下车去买,太史阑嘱咐“一般的我不要,必得镶宝石八蝠寿桃菱镜我才用。”
刘一撇撇嘴,心想这女人真难伺候,却也只得下车去买镜子,他一跳下车,太史阑霍地掀开车帘,大声道:“夫君,记得一定要镶红蓝宝石八蝠寿桃菱镜!”
刘一被那声夫君叫得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货郞摊子上。
“走!”太史阑回头嘱咐坐在车辕上的另外几个“快点!”
“不等刘一了?”一个家伙傻傻地问,完全没跟上太史阑的思维。
“他不认得路?”太史阑反问“快点,不然我下车了。”
护卫们赶紧驾车,生怕这位传言里厉害得要死的未来国公夫人就这么跑了。
车子一动,抓着个菱花镜,刚抛出锭银子要付钱的刘一一愣,返⾝就要追,太史阑唰地掀开车帘,大声道:“夫君!银子给了?快上来!小心被人发现银子里裹着铅胎!”
…
刘一还没傻过来,⾝后货郞已经浓眉倒竖。
“好你个骗子,竟然拿假银子骗人!”货郞菗出⾝后的扁担,砰地一下照着刘一后脖子就是一子。
刘一眼前的金星冒啊冒,比先前太史阑冒出来的还要多…昏昏傻傻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同仇敌忾的小贩们已经各自着家伙奔了上来。
“骗子!”
“揍他!”
“捉了他告官!”
…
凄惨的刘一被一群百姓撵着,车上的护卫们瑟瑟地抖着,车內花寻拍腿狂笑着“我说了吧!你们会倒霉的!快不快?快不快?”
…
后面一路护卫们安稳听话得像一群鹌鹑。
太史阑悠哉悠哉开始吃马车里的⽔果。
她躺在车厢里,心里也明⽩也就是在晋国公的车马內,才有如此的安适,因为一路过去,关卡重重,城內气氛十分紧张,她隔着车帘隐约听见百姓议论,说皇城內外都被把守了,又说昨夜康王府似有动静,勋卫御卫翊卫三军曾前往宮城。然后半路上被天节军的人给拦了。现在天节大军出动三大营在城外十里驻扎,今天城门紧闭,任何人出⼊都需要三公和丽京府的批条等等。
太史阑听着,好像昨晚康王还是动了,却没讨到什么好,然后也没继续下去,又缩了回去。这家伙是什么心思?发现还不能完全掌握局势,便先按兵不动,想要保住兵权再说?
也是,这丽京兵权还真不是谁一人能说了算。太后掌握內五卫中的三卫,并将之给了康王,天节军似乎态度中立。然后五卫中的勋卫和长林卫的指挥使,都曾是老晋国公属下,就连天节军,也有一半以上的将领出自容弥和容楚门下。晋国公府虽然老国公不愿意趟⼊⺟子争权浑⽔,容楚却是态度鲜明地站在皇帝这边,眼下丽京处于角力状态,维持着力场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打破。
太史阑心中有预感,这次能做到的,真的就是暂时断绝了宗政惠废帝的可能,以及让景泰蓝顺利回归,并拥有一定的朝政话语权。仗是打不起来的,因为南齐目前內忧外患,静海城危机未解,中枢万不能有大的动。皇太后也是废不掉的——一群老臣不会允许皇帝“不孝”
太史阑想着,也许该菗空好好研究李秋容的册子,找找证据了。
正想得⼊神,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接近,现在这紧张时辰,街上行人都少,普通官宦人家隐约知道昨夜有大事发生,门都不敢出,更不要提还有人敢跑马,她掀开车帘一看,却是一队灰⾐卫士,饰苍⻩⾊的边,⾝后旗帜还是晋国公府的标记。
太史阑不由暗叹晋国公府果然不愧传说中丽京第一豪门,內在势力雄厚的世家,关键时刻就看出底蕴来了。
那队人疾驰而来,神情焦急,着这辆车马而来,老远就问:“老爷在里面吗?”
这边车上人答:“不是老爷,是奉国公命,接他的一位朋友来府。”
对面人“哦”了一声,神情失望。这边便问:“怎么了?老爷不在府中?”
“不在,到处找过了都没有,倒是马自己先回来了,马庇股还被戳过。”对方答“问过二爷,说是昨夜老爷曾约他一起出府办事,但两人是分头行事的,二爷也不知道老爷去做什么了,等二爷出来找老爷,人已经不见。二爷还以为老爷先回府了。老夫人一听便急了,着我们全城找呢。”
众人神⾊都有些不安,谁都知道现在丽京不定安,老国公这节骨眼失踪,不会出事了吧?
太史阑心中暗叫不好。
难道昨晚把那老家伙踢进了路边树丛,那里树丛隐蔽,老家伙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不过容老国公传言中是名将,名将挣不断区区绳索?
“你用的是什么绳子?”她忽然想起来问花寻。
“我们族中特制的一种绳子,药⽔泡过。”花寻撇撇嘴。
两人对望了一眼,太史阑叹口气。
没有最得罪,只有更得罪,她和容楚就是八字不合。
随即她掀开车帘,和车外护卫道:“各位,能否绕个弯子?我昨晚有东西丢在了你们那座别院里。”
护卫们依言转头,太史阑又道:“容楚既然给我安的⾝份是聋哑女子,想必老夫人那里接到的信也是这么说,为免穿帮,我还是扮演一个聋哑人吧,也望各位配合。”
护卫们点头不迭,心想这煞星不能说话大家是不是可以少受点腾折?
车子一路往容家别院去,那里接近宮城,越往里走盘查越严,路边不断有军马驰过。
到了地头,太史阑一瞧,那边不少士兵在守卫,也正因为士兵早早过来,百姓不敢走动,所以人很难被发现。再加上太史阑推下容弥的位置正好在牌坊的影下,繁茂的一处树丛里,士兵只顾着之后的布防,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早早被扔在了树后的坑里。
太史阑瞟了一眼,确定人果然没出来,便绕进容家的别院里,和⾝边护卫道:“昨夜⾐服弄脏了,这里有可以换的⾐服吗?”
“您请叫我王二便是,不过明年我是王三。”那汉子恭敬地道“您稍等。”
太史阑想着容楚给护卫起名字真是风中凌,护卫们个个还爱強调“明年我是XX”难道这也是一种励机制?想着明年赵十三变成赵十四所以⼲劲十⾜?
过了一会王二出来,这是个细心的,和那群二货不同,特意为太史阑挑了一⾝利落的浅⾊番服,番服是近年来从西番流传到南齐来的,是番女穿的便⾐,束袖,中裙,短靴,扎,利落又有风姿,在丽京很流行,大家闺秀也有穿着的。王二对太史阑解释“您马上要去国公府,这⾐服比较适合您目前的⾝份。”
太史阑谢了,找个房间换了⾐服,随手抓了块石头,用一个锦囊给裹了,出来道:“走吧。”
她出了门,上车的时候⾝子一歪,袖子里的锦囊便滚了出来,她赶紧跳下车去找,找啊找的便找到了一边的树丛里,她在树丛里摸索,摸啊摸啊便忽然回头“咦”地一声。
护卫们闻声过去,自然便拖出了老国公。
老国公刚被拖出来的时候,护卫们竟然没认出来——他一脸的牛粪马粪,额头青肿,庇股上还有好大一个脚印。
这条路经常通行牛车马车,牛马在路边拉屎是常事,虽然有专人打扫,但也要等到天大亮以后,老国公闻了夜一的牛马粪,脸⾊也变成了大粪⾊,早晕了过去。
因为暂时没有别的马车,护卫们和太史阑商量是不是把马车让给老国公,太史阑很大方地让了出来,和花寻骑马。护卫们又连连感谢,太史阑淡定点头,全盘接受,并狠狠踩住了要偷笑的花寻的鞋子。
倒是那个王二,若有所思瞧了太史阑一眼,想着这情节也太巧了,怎么一摸就摸到准确位置了呢?
护卫们在将老国公送上车后,赶紧给他擦脸换⾐,连头发都给他重新梳过,他们对太史阑的解释是怕老夫人见了国公这模样会担心,太史阑想八成是怕老家伙醒来后发现自己狼狈样子被看完了会恼羞成怒骂人吧?
车子快到国公府门前时,容弥醒了。
他一醒来就咳嗽一声,在车里坐直,掀开车帘看见快要到家,连忙摸摸脸又整整⾐服,发现⾐裳⼲净脸上整洁,绷紧的神情稍稍一松,又看了四周护卫们一眼。
护卫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瞧他,一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模样。
车子停下,容弥下车,端着个方步,神情正经风度俨然,从头到尾愣是没问一句他是怎么被救出来的,也一句不提刚才的狼狈。
太史阑对老家伙爱面子的程度表示叹为观止。
容弥直到快要进门,才回头看了看太史阑和花寻,问:“两位姑娘是…”
王二急忙道:“回老爷,这两位姑娘就是国公在信中提过的恩人。”他想了想,含蓄地暗示容弥“刚才两位姑娘经过长府街咱们的别院…也是她们把马车让给老爷的。”
容弥脸⽪似乎有点发红“哦”了一声,对太史阑道:“多谢两位姑娘对小儿的恩德。”又吩咐王二“请老夫人好生安排,务必招待好客人。”说完匆匆地去了。
“老爷您不去见老夫人么?”王二在后头喊。
容弥已经跑得老远,连连挥手“不了,要去练功!”
“得了,八成是去澡洗。”王二嘟囔,转头吩咐⾝边手下“去查查昨晚哪些人出⼊长府街,是谁打了老公爷,还敢塞他一脸马粪。老公爷不吩咐,心里可惦记着,咱们可得有点眼⾊。”又问太史阑“太史大人昨夜也是从长府街走的,可曾见着我们老公爷,或者见着什么可疑人士?”
“哦,我是没见着。”太史阑淡定地向內走“你去问老公爷不就知道了?”
容弥要是好意思说出是她⼲的,她跟他姓!
容家大门口有管家等着接她,一口一个“兰姑娘”说老夫人已经等她很久,带她和花寻往內院去。太史阑路过一个池子时,瞧了瞧自己的脸,果然易容过了,现在看起来是一个微黑面⽪,眉目还算清秀的姑娘。
花寻也易了容,只是一头微红的发有点显眼。
容府占地不用说是大的,建筑风格却有些奇怪,前后七进院子,前头建筑风格宏伟大气,朗阔自然,家具装饰也朴实厚拙,充満铁⾎的军旅气息,从第三进院子往后,建筑风格开始走向精巧华丽,家具装饰也越来越线条柔和,充満南人韵致。给人的感觉,像是眼瞧着一个雄伟大汉渐渐变得娇柔纤巧,好在过渡还算自然,令人有层层递进,繁花渐盛的感觉。
太史阑想这想必是老国公夫妇的共同手笔,前面的自然是容府原本的风格,老国公娶了夫人之后,院子扩建,其后的装饰风格便照着她的喜好来。照这样看来,容弥夫妇应该是相当恩爱的。
太史阑觉得应该是这样,看容楚就看出来了,虽然各种狡猾各种坏,但是没有影和沉郁,一看就是个在相对幸福家庭长大的坏小孩。
不过太史阑对容弥的侧室很感趣兴。封建社会男人三四妾再正常不过,老国公这样的地位更不可能独守一人,所谓夫恩爱,最后还是要抬小老婆。
那么容楚呢?他怎么看的。
太史阑不担心他怎么看,反正妾这种东西,不许有就是不许有。容楚要想娶她,就得从一而终。
想娶妾?
要么妾,要么死。
花寻忽然感觉到一阵杀气…
管家在二进院子外就停住,然后又有一个管家接出来,又走了两个院子,再有內管家接出来,继续往里走,太史阑还有点內伤,觉得走得腿都要断了,才看见內院的垂花门。
她看见垂花门的那一刻心中也下了个决定——以后不住这里!她盖个小房子娶容楚,他爱住不住,反正她不要住这。
这七个院子,跑也得跑死了!
容夫人竟然等在垂花门前,⾝后一大堆丫鬟婆子,看见太史阑就了上来。
太史阑对她第一印象还不错,容夫人算是丽京一等一的尊贵人了,能来她这个乡野女子,想必是因为容楚说的“救命之恩”最起码说明这一家人知恩,不端架子。
而且这女子的年轻也让她有点惊讶,容夫人听说已经四十多了,但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眉目如画,眸光潋滟,容楚跟她真是像个十⾜十,两人如果一起走出去,倒像一对姐弟。
她一双保养良好的雪⽩的手叠于腹前,姿态优雅,眼眸却还带着几分少女般的灵动,顾盼生姿,明眸善睐,一见便令人觉得可亲。
“这位便是兰姑娘吗?”容夫人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目光在她微微起了茧子的手心一落,随即收回,笑道“姑娘英华內敛,姿容端庄,真是好气度。”
太史阑一笑,点点头。
四面婆子丫鬟们都傻了傻——这位可真乡野,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给夫人见礼也罢了,还这般大的架子。
容夫人倒没什么怒⾊,想了想道:“我倒忘了,姑娘不太方便…”目光怜悯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忽然做个手势,指指自己肚子。
这是问她饿不饿。
太史阑又忍不住一笑,觉得容楚的妈其实很好玩,摇头摇。
“进来坐坐吧,我让人给你安排院子了,不知道你来这么早,还没打扫完,你在我这里先休息。”容夫人又和花寻寒暄两句,便邀请两人⼊內。
太史阑也不客气,跟着便走。容夫人知道她“聋哑”也不和她多说话,拉着花寻道:“实在对不住,前⽇就接到国公的信,却没来得及为你们安排,实在是先接到家信,添了心事耽搁了…”却没说什么心事,只惆怅地叹一口气。
花寻是知道那段“孕怀公案”的,心想不会是某位姨妈状告某未来侄媳妇“不听安排,轻狂放诞,行事诡异,导致流产”吧?
容夫人再情娇憨直慡,也不会和两个外人说这种难以启齿的苦衷,只是在招待两人时,时不时走神,叹气。
在喝茶吃点心的间歇,不时有內院管家和婆子来给容夫人回事,其中有个婆子道:“前⽇常府又命人送来鹿茸,夫人您看…”
容夫人一听“常府”脸⾊立即不自然,又开始叹气,道:“收起来吧。这礼物源源不断地向这里送,何必。都是自家姐妹,我难道还怪她不成。”
花寻听着,便是那事了,不停地向太史阑递眼⾊,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喝茶。
花寻却忍不住要八卦,想要知道容家对这事到底怎么看的,便凑上前,佯装惊喜地道:“这鹿茸可真好!看起来好像是我们那边的出产,夫人也有那边的亲戚么?”
“你也是乐安人?”容夫人惊喜地道“我妹妹嫁在乐安,这是她托人带来的礼物。”
“可是乐安常府?”花寻笑嘻嘻地问。
容夫人头一抬,诧然道:“你连这也知道?”这回眼神倒生出警惕。
她不认为一个乡野民女,能一眼看出这礼物的来处。
花寻指指鹿茸外装的盒子,上面正写着“常”字,笑道:“家⽗以前打猎为生,也曾和常府做过易,卖过几次鹿茸人参。所以识得。我前不久才见过常夫人呢!”
“如此,咱们也算半个乡亲了。我家祖籍也在那附近。”容夫人欣喜地向她招手“花姑娘,坐过来些,咱们好好聊聊。”
花寻⾼⾼兴兴坐过去,太史阑端坐不动,喝茶,眉⽑稍稍挑了挑。
容夫人一边招呼花寻,一边对太史阑看了眼。
她心里有隐隐的疑惑——眼前这个“乡野聋哑女子”看起来实在太不乡野了!
事实上,容夫人从没见过气度比眼前女子更出众的人。眼前的女子,相貌平常,甚至有残疾,可周⾝的气度风华,竟然让人凛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她一进门,明明⾝边有人,可所有人都先只看见她。
她走路步速微快,虽然没有抢到她前面,但也没有丝毫让人的意思,而且很自然,像是平常就没让过人。
她平平常常走着,就没有人敢走在她⾝侧;她自自然然坐着,给她斟茶的丫鬟不由自主就很小心;她眼神微微一扫,接触到她眼神的人不由自主地便屏了呼昅。
这不是故意外放的气势,是一个人的內在散发。
一个人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是和她平⽇所受的待遇息息相关的,受冷遇者畏缩不安,世人追逐者昂然自如。
容夫人看着太史阑,油然生出了趣兴,她是这丽京最⾼贵的夫人之一,就是皇后也见过,这样的人物她也是第一次见。
哪怕就是面前的花寻,气质比起来差一些,也绝不像个山野民女,周⾝有一种隐隐的悉的气息,这气息,她在老爷和他的家将们⾝上感觉过。
容夫人和花寻很快便热络地攀谈起来,越说越亲热,话题也渐渐深⼊,茶过三巡之后,容夫人听花寻说经常去常府,便使个眼⾊,屏退了大多数的丫鬟婆子,只留了几个亲信在面前,才执起花寻的手,笑道:“既然你是我家乡人,我也不和你客气,我那妹妹多年不见,只靠鸿雁传书,心里着实挂记。最近听说她有些心事,还病了一场,叫我好生不安。”
花寻抓着下巴,不耐烦地听着贵夫人绕弯子,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的话“哎呀我知道我知道,那天我在嘛,常夫人不是生病,是给人气着了嘛。”
容夫人眼睛一亮,立即道:“你在?你看见了?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那个…”
花寻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那个什么常夫人的侄媳妇吗?啊…常夫人的侄媳妇,那不就是您的…”
容夫人低下脸喝茶,语气已经淡了下来“这只是路人说法而已,就算有点这心思,也不知道未来怎样。”
茶⽔热气袅袅,遮了她脸上表情,她说起“未来”两字,语气加重。
花寻瞟了太史阑一眼——这态度,有点不对哟。
太史阑喝茶,吃果子。
怕什么,谁敢让她未来,她就让谁永远没未来。
“你真的见过她?”容夫人来了趣兴,拉着花寻不放“她什么样子?什么脾?可好相处?”
花寻又瞟太史阑一眼,装模作样头摇“样子啊…狮鼻阔口,青面獠牙,⾝⾼八尺,围如桶,子耝蛮,眼⾼于顶…”一边得意洋洋冲太史阑笑。
一屋子人怔怔地瞧着她,表情变来变去,太史阑喝茶,心想花寻最近真是太闲了。
容夫人怔了怔,随即失笑“姑娘你是逗我呢,我倒是听说人家长得不错的,而且我也知道我儿子,他眼光⾼着呢,从小就说,长得不好的不要,配不上他。”
太史阑啃着梨子,心想某个包从小就这么包,那么小就注意人家姑娘容貌,那是看上谁了?隔壁的宗政家姐小?
“哈哈玩笑啦!果然瞒不过夫人!”花寻一拍腿大,拍得众人都傻了傻“那个谁嘛,其实我也没瞧清楚,还行吧?也就比我差点。子倒是慡快的,和我很像。”
众人又默默瞧了她一会,各自叹气转头。
“有没有说…”容夫人言又止,大概是觉得有什么话实在不好问。
涉及到那个“孕怀”花寻却不肯再说,小小损损太史阑不要紧,真要因为这个要命的症结影响了太史阑和容家的关系,她可不敢。就算太史阑不和她算账,她也怕容楚会拧下她脑袋。
“啊?还有什么?”她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啊,我也是远远看一眼,不过听说常夫人的未来侄媳妇是个女英雄呢,我瞧着也是,又体面又大方,神仙中人啊…”众人眼晕晕地瞧着她——这姑娘说话満嘴飞,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得有多不靠谱啊…太史阑吃点心——嗯,还算识相,她正考虑着把花姑娘打发给二五营呢。
花寻感受到来自太史阑的深深恶意,浑⾝打个颤,转着眼珠想着如何补救,拖着板凳靠容夫人近了些,笑道:“我们那是小地方,民女没见过世面,说错了啥夫人您可别介意。说起来,常府在我们那可是很受尊敬的,都知道和国公府是亲戚,国公啊,好大的官,我想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国公一次,国公爷就是国公爷,好气度好尊贵,配女英雄正合适…”
“这倒也未必。”容夫人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慢慢地喝着茶,道“你是不了解国公,别总信了路人流言。”
花寻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她,満脸“不明⽩,但请夫人解惑”容夫人原本不想多说,抵受不住她天真蠢稚的目光,心中也有些想正名的意思,才道:“国公自小就是个心大的,他生得好,三四岁老爷不少同僚便开玩笑要结童子亲,当初险些也就早早定下的,他自己拒绝了。”
“哦?”花寻一脸听八卦的奋兴,又坐近了些。
当妈的谈起儿子总是骄傲的,容夫人笑昑昑地道:“当时人家不过一句玩笑,他便站起来,道,容楚一生,不配寻常女子。说得人家脸上讪讪的,没脸再坐下去,当即告辞。老国公回头就打了他一顿,罚跪一天。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这下连太史阑都抬起头来。
“他居然狡辩,”容夫人笑得开心“他说,儿子不明⽩⽗亲因何责备?儿子是说儿子子古怪,配不上中规中矩好女儿而已。把他老子气得够呛。”
花寻捧场地哈哈笑,太史阑低下头,角笑意淡淡。
一听就是容楚的德行。
容夫人说得兴头,打开了话匣子“他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子难管,老爷子要他读四书,他偏要读兵书,把四书的壳子撕下来套在兵书外面,当着夫子的面装模作样地读,偏偏夫子每次提问四书的问题,他还都能答出来,这么读了整整一年也没人发现。夫子还夸他书读得好,老爷当时想着,容家不缺将军,他书读得好,去走走科举,也好给勋爵世家争口气,便要他去应试,他也去了。咱南齐文举武举是同时的,他拎着提篮进贡院,篮子里蔵着⽪制的假人,坐到自己的格子里,胡做了几篇文章,便把假人拖出来,穿上自己的⾐服,抬脚就溜了。”
容夫人难得说容楚少时轶事,众人都听得⼊神,太史阑不再喝茶,嘴里一个果子嚼了一半,咬着了果核还在啃。
“你们猜他⼲嘛去了?”容夫人骄傲地四顾“他居然跑去应武举了!家里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贡院做文章。一直到放榜,敲锣打鼓的来了一批,贺他⾼中进士第四名。这边才发了赏钱,又来了一批敲锣打鼓的,这下连老爷都纳闷了,人家红榜一唱,武举榜眼!”
婆子们哗然惊叹,花寻笑道:“依着国公的才能,没拿状元是有心相让吧?”
“那是。”容夫人神情舒泰“他以真名应会试,不过是给勋爵世家挣个面子,外头都说咱家是武夫,如今就挣个文功名给他们瞧瞧。武举更是试手玩玩而已,他都没带武器。他回头和我说,咱家是勋爵,天生有世袭恩荫,实在没必要和那些要靠功名挣出路的士子们抢,也就是去乐一乐而已。哎,阿楚自来便是这宽仁随意的子。”语气似有嗔怪,其实満満得意。
太史阑撇一撇嘴,什么宽仁随意?本就是极度骄傲。不屑于和那些人争而已。
“也是,他要这么出众做什么?他已经⾜够出众了。”容夫人笑道“世家弟子,过于优秀也是不好的。”
众人都明⽩其中道理,容楚这样的出⾝,优秀太过那是会招祸的。
容夫人也觉得这话题不妥,又转了口风,道:“不过呢,他终究是太出众了些,所以那些年我很是烦心,别的不说,家里开各种诗会游园会,宴请闺阁女子时,总是人来得特别齐全,有些没邀到的也来了,常常累得我够呛。”说完和⾝边嬷嬷眨眨眼睛“后来我和他抱怨,他反倒怪我办游园会太多,害得他动不动被泼一⾝茶⽔啊汤汁啊什么的,或者常常被撞到或者遇见各种‘不小心’丢弃的帕子啊什么的…”
太史阑想着难怪当初极东总督府阿都古丽醉了要倒他⾝上,他躲得那么灵便,原来从小练到大?
“后来我们便想着,还不如早早定下来,也免了闹出什么事来不可收拾,当时…”容夫人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忽然便停了口,僵僵地低下头喝茶,脸⾊瞬间便淡了。
四面那些婆子似乎也知道什么,赶紧走开各做各的了,一些人便忙着说要备饭。
正说得热闹,忽然便冷了场,连花寻都愣了愣,太史阑瞄一眼容夫人的神⾊,角微微一扯。
当初想要和谁定下来?宗政惠?涉及到尊贵的皇太后,所以容夫人才觉得自己说漏嘴,赶紧停住。
想到宗政惠,难免要想到后来容楚接连死去的未婚,容夫人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面⾊,眼瞧着就晦暗下来。
正好此时婆子来报说开饭,容夫人便命开席,说要给两人接风。花寻有心想知道容国公夫妇对太史阑的看法,便不住地把话题往太史阑⾝上引,容夫人原本秉持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也抵不过她一个话篓子滔滔不绝。
她道:“说起来国公说要配不寻常女子,太史大人可不就是不寻常的?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据说当⽇她死守北严,带领三千军和満城⽗老,力抗西番七⽇于城下,未让西番能越城一步,最后计⼊主帅大帐,险斩主帅于剑下…”
“最后还不是靠人救了?”容夫人说。
“是啊好巧,”花寻一合掌“据说救她的便是国公嘛,真是英雄侠女一段佳话。之后再有智斗康王,太史大人一个初初上任的四品官,竟敢一手掀康王贪腐大案,満朝文武,俱拜服于其风骨之下…”
“那叫不知死活。”容夫人说。
“呃…但她赢了,康王权势熏天,全力阻拦,也未能在她手中逃过法网…之后她远道回归二五营,驱二十一营,伤东堂挑战者,怒骂折威军,带二五营数百里快速行军,一路斩杀五越士兵,生生将一个排名最后即将被裁的落后光武营,打造成名声动西北的第一营…”
“这叫多管闲事。”容夫人说。
“这不能算多管闲事吧?”说到二五营花寻不会再打哈哈,挑起眉⽑,正待反驳时听见这一句,险些以为是自己脫口而出,一抬头,看见所有人已经站起。
一人大步走进偏厅,龙行虎步,步伐极快,转眼已经到席前,花寻一眼看见连太史阑都已经站起,急忙抛了筷子跳起来。
“老爷。”屋內人纷纷见礼,那人站定,肃然点头。
原来是老国公终于把自己给洗⼲净,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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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土肥圆无奈要掏兜。——世间两大悲催事,叹气。
这两天为了情节连贯,又万更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