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承六诺
“呵呵。”独特的尖细嗓子响在头顶上,一腿双在照壁顶上晃啊晃“邰宝林,你真让咱家刮目相看呀。”
最后一个字尾音未落,那双薄底子黑靴一踢,明明距离还有一截墙面,不知怎的就踢到了两人⾝前,邰世涛先一步被太史阑推开,便只剩太史阑面对那突然袭至的脚尖。
“砰。”
太史阑被踢得⾝子向后一仰,顺地远远哧出数丈,未愈的伤口,带出一溜鲜红的⾎线。
她还没停下,那太监已经飞⾝下了照壁墙头,格格笑着追过去,撩起外袍,蹴鞠一般,又是一脚!
“哧”一声,太史阑又无法抗拒地滑了出去,滑到一半她伸手一抓,⾝子一倾,栽到路侧花圃软的泥土里。
她被扑了一脸泥土,黑⾊的泥更衬得脸⾊苍⽩如纸,⾖大的汗珠滴下来,在脸上冲出灰⾊的泥沟。
“姐姐!”邰世涛狂喊,扑向那太监,人还没扑到,那太监转⾝,一脚便点向他口。
他这一脚不似对太史阑,猫戏老鼠一般轻松戏弄,却是凶猛凌厉,风声虎虎——看来很讨厌男人。
这一脚如果踢实了,下场怕也和练武场那几位差不多。
“他是容楚的人!”
风声一收,太监的脚停在半空,虚虚点着邰世涛的口,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势姿扭过去看太史阑“嗯?”
太史阑満头虚汗,脸⾊青⽩,手揷在泥土里,挣扎着道“容楚选他到光武营!”
她其实并不知道光武营是什么东西,但从方才邰世涛的神情语气中感觉到,应该是一处很了不得的所在。
她记得西局太监在容楚面前的畏惧,此刻只有搬出容楚,或能救邰世涛一命。如果容楚也不管用…
那就一起死吧!
太监的表情果然有所松动,犹豫了一下,沉着脸,将腿慢慢收了回来,忽然一笑,脚尖一挑,再次挑向太史阑。
他竟然是玩上瘾了!
靴尖又至,这回太史阑⾝后不远,就是池塘!
邰世涛嚎叫一声,又一头撞了上去“滚你娘的老阉货…”
太史阑忽然伸手!
手里,不知何时抓住了一柄花锄,二话不说,抡起便是一锄头!
“唰!”
“哧——”
子被扯破的声音听来清晰,太监一腿⾼抬,僵住了。
锄头直直揷在他裆,扯破红⾊子,横穿而过,一条红⾊的绸丝绕在锄头上,在风中摇摆。
太史阑连咳带笑的声音,清晰又刺耳。
“哎!忘了!你下面没有了!”
貌似遗憾,实无遗憾。
她就没打算击中这老阉货,她就打算恶心他!
“你——”这一招比真的砍中还要创伤深重,那太监脸⾊先红,再青,再转⽩,五颜六⾊都转过一圈后,一声咆哮惊天动地“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公公!”唯一还留在他⾝侧的侍卫,本来冷笑看他磨折太史阑,见太监动了真怒,连忙上前附耳劝解“她是太后指名要的…虽说注定是个死,但到丽京之前,你我也动不得私刑,万一太后…”
太监脸⾊变了变,嫌恶地瞪了闭目息的太史阑一眼,怒气冲冲一拂袖“带走!”
一旁早已备好的牛车被赶进了门,仅存的侍卫一手抄起了太史阑,将她往车里一扔。
“姐姐!”邰世涛泪流満面奔过来,嘭一下跳上车,被赶来的邰柏兄弟死命扯住拖下去,他狂疯挣扎,胳膊肘啪啪捣在⽗亲和叔叔的⾝上“姐!姐!你们放了她!放了她——”
太史阑忽然睁开眼。
隔着牛车的门,她注视着泪流満面的“弟弟”眼神恒定,随即轻轻竖起一手指,搁在上。
邰世涛忽然安静,定定地望着她,虽眼神悲愤未绝。
他不要错过此时,她的每一个字。
不会忘记此时,她静而冷,却又杀气绝然的音调。
“世涛!你我必将再见!”
“再见之时,必永不为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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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辘辘远去。
太史阑并没有如狗⾎剧本一般,扒着车栏木条,泪眼婆娑凄哀不绝,牛车一动,她就翻⾝躺下休息——跟谁哭别呀?该说的不说也懂,不该说的说了也没用。
邰世涛自然也没有狗⾎地追上去,他立在原地,看着太史阑満不在乎躺下的动作,虽心情悲愤,也忍不住咧咧嘴角,露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么一笑之后,他的心定了定,随即也硬了硬。
定,是因为,他忽然相信,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实现。半路认来的姐姐不会死,邰世涛也不会永远保护不了自己所在乎的人,等他们再相见,不会再有人可以如今⽇这般为所为。
硬,是因为,她在的时候,他当她是姐姐,而她,虽然不如原先的姐姐温柔可亲,却更像一个可以为弟弟遮蔽风雨的长姐,无论是墨荷的陷害,还是龙头节夺冠之后他被讥嘲,又或者刚才的生死一线,她在,他就全安无虞。
如今她离开,他觉得自己长大,必须长大。
夜风凉,心却热,手指掐进掌心,似乎掐着了此刻砰然裂的⾎脉,眼前,一条道路远远地铺开去——黑暗、艰难、充満磨折或有⾎泪,但那一头,有她。
他忽然转⾝,拎起自己的包袱,跪下,端端正正给⽗亲和叔⽗磕了三个头。
邰柏的愤怒化为惊愕,随即转为悲哀和苍凉,邰林动了动嘴,想说话,最终一声叹息。
“儿子…”良久之后邰柏缓缓道“家族承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我知道。”邰世涛仰起头“需要牺牲自我、信义、私德,和良心。”
邰氏兄弟脸⽪微微菗搐,想发怒,然而看着少年那双熠熠的眼,怒斥便堵在了咽喉。
“你是要抛弃家族了吗?”邰柏硬硬地问。
“不。”邰世涛站起⾝,将包袱甩上肩,回眸一笑“做好一件事,你们有你们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而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才是对的。”
他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邰林要追,邰柏拦住了他。
“不必了,留不住的。”
他缓缓转⾝,发出模糊的叹息。
“我邰家最优秀的儿郞啊…是我错过了他。”
深邃的大宅门洞,渐渐呑没了微微苍老的背影。而晨曦升起的那条路上,少年的背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