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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最黑暗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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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了三张信笺,林文静又写了信封,用糨糊封好口,想了想又在信封上轻轻一吻,这才把弟弟文龙叫进來。

  “拿这封信去邮局,寄快邮代电,这是一块钱,剩下的给你当零花钱。”

  文龙天喜地:“太好了,阿姐,你要是每天都给姐夫寄一封信就好了。”

  林文静佯怒道:“什么姐夫,再胡说打你哦,快去。”

  文龙蹦蹦跳跳的去了,林文静托着腮帮沉思,这封信要先坐火车到天津,乘海船到上海,再由上海邮政局转发,经内河航运到江东,辗转很久才能抵达陈子锟手中,不对,现在大沽口正在打仗,邮船怕是要耽搁一段时了,战争真不是好东西啊…又过了几,三月十八上午,林文静换了一身丹士林布长裙,围了条白色的围巾,坐着洋车赶往东文昌胡同,同学们已经在这里集合待命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面孔,让人顿觉热血沸腾,等人來的差不多了,大队就要出发。

  杏儿一直负责学生公寓的食宿,她在人群中看到林文静,急忙上前拉住她:“林小姐,你也去啊?”

  “是啊杏儿姐,我和他们一起。”林文静道,顺手摸了摸杏儿怀里小婴儿的脑袋。

  杏儿忧心忡忡道:“和当官的讲道理,讲得通么,他们又是马队又是机关的,到时候拿突突你们咋办哟。”

  林文静开心的答道:“不会的,杏儿姐,现在又不是清朝时期了,政府也讲人权的。”

  韩乐天拿着两个小旗在门口喊道:“林文静,快走了。”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晚上见。”林文静快步走到门口,接过一面小旗,跟着大队学生上街去了。

  怀中婴儿开始哭闹,杏儿赶紧哄:“虎子别闹,乖啊,唉,这兵荒马的,折腾啥啊。”

  …

  上万学生聚集在屏蔽字门广场,人声鼎沸,标语飞扬,有人拿着喇叭筒在前面演讲,韩乐天给林文静解释道:“那个人叫徐谦。是中俄大学的校长,也是国民中央执委会的代表,北京部的领导人物,还有那个年轻的,叫陈乔年,是陈独秀的儿子,陈独秀你知道吧,是**的创始人之一…”

  林文静眼睛眨呀眨:“韩老师,你知道的真多。”

  韩乐天道:“别总是叫我韩老师,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再说,我现在也是北大的学生,咱们是一样的。”

  林文静道:“好吧韩老师,以后不叫你韩老师了,那你是**还是国民呢?”

  “你猜猜看?”

  “我猜是**。”

  “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更进,而且是舶來品,换句话说,更时髦一些。”林文静道。

  韩乐天笑了:“林文静,别看你平时不怎么说话,一说就到点子上,其实啊,我两个都加入了,是双料革命者。”

  林文静抿嘴一笑:“韩老师就是韩老师。”

  韩乐天气急败坏,抓耳挠腮。

  各路领袖轮发言,慷慨昂,催人泪下,国民大会最后达成决议:通电全国一致反对八国通牒,驱逐八国公使,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撤退外**舰,电告国民军为反对帝国主义侵略而战。

  大会结束后,游行队伍由**北方区委的领导李大钊率领,浩浩经过长安街、东单牌楼、米市大街、东四牌楼,抵达目的地,铁狮子胡同临时执政府,要求面见段祺瑞。

  执政府门前,警卫林立,数百名手持步的卫队士兵严阵以待,面对学生的怒吼坚如磐石。

  外面人声鼎沸,执政府内却风平静,段祺瑞和围棋国手吴清源正在对弈,两耳不闻天下事,副官多次來报,说学生在外面闹事。

  “这帮土匪学生!”段祺瑞怒道,走了一步棋。

  吴清源淡然一笑,道:“承让了。”下了一步,开始提子。

  段祺瑞大为懊悔:“走了一步臭棋。”

  外面,学生人汹涌,竟有向执政府内冲击迹象,军警们紧张的汗浃背,他们都听说过当年学生火烧赵家楼的英雄事迹,知道这帮头小子啥事儿都干的出來,真把执政府烧了,卫队少不得要毙几个管事儿的。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开!”

  人声鼎沸下听的不甚清楚,但确定是己方军官发令,士兵们立刻端起步击,执政府前人挤人,闭着眼睛放都能打死人,声一响就控制不住,士兵们机械式的发,退壳上弹,再发,仿佛的不是人,而是靶子。

  瞬间执政府前顿成修罗地狱,学生们大片大片倒下,旗帜标语丢了一地,排在后面的人见军队真开了,急忙退走。

  林文静和韩乐天沒有挤在最前面,但也在前五排的位置,声响起,前排学生纷纷倒地,耳畔震耳聋,全是惊恐的叫声,学生们纷纷丢下手头的东西扭头就跑,韩乐天反应很快,拉起林文静大叫一声:“跑!”

  接下來的一幕像是慢镜头回放一般,永久留在林文静的记忆中,一个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女生,就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像被雷劈中了一般,手臂张了张,两眼无神的看着天,就这样扑倒在地,背上一摊血迹,林文静想去拉她,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死了,别管了。”韩乐天厉声喊道。

  林文静猛醒,撒腿便跑,身旁的人一个个栽倒,声如此尖锐,她事后竟然沒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韩乐天不断的催促:“跑,快跑!”

  忽然,林文静觉得背上被烫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长袍马褂的老人立在血泊之中,老泪纵横,竟然屈膝长跪,身着戎装的副官想扶他,被用力甩开。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很模糊,隐约看到老人跪着上香后,步履蹒跚的去了,士兵开始收拾残局,把打死的人并在一起,把受伤还沒死的送医院,有一幕让她瑟瑟发抖,士兵们竟然将一具女尸剥得如同白羊一般。

  直到几十年后,林文静犹记得执政府前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和那具赤-的女尸。

  …

  民国十五年,三月十八,学生在执政府前和平情愿,竟被卫队开,当场死四十七人,伤二百余人,段祺瑞得知后,赶到屠杀现场长跪不起,称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下令严惩凶手,抚恤学生。

  次,内阁总辞职。

  这是五卅之后又一起血案,起全国民众无比愤概,各地革命活动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江东省城,细雨如丝,军务督办陈子锟上将在书房内已经坐了很久,下人们噤若寒蝉,因为一贯脾气很好的大帅竟然砸碎了一只昂贵的明代花瓶。

  摊在陈子锟面前的是林文静的來信。

  “阿叔,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参加国民大会了,你曾告诫过我,不要参与政治的集会,因为很危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以为,我现在不是上海先施百货的售货员了,而是一名北大的学生,作为这个国家的知识分子,有义务为之呐喊…你放心好了,开会游行的时候我会站在后面,很安全…静,十五年三月十五。”

  三一八惨案已经发生数了,死亡人数众多,多是北京高校学生,有男有女,至今具体名单未出。

  难道上一次的告别,竟是永诀…陈子锟心头一阵刀绞般的痛楚,门外有人敲门。

  “滚!”低沉的回答。

  门竟然被推开了,陈子锟拿起砚台想要砸过去,看到进來的是抱着孩子的姚依蕾,急忙将信件收进抽屉,道:“你怎么來了?”

  “咱们的大帅在前面摔桌子砸板凳的,闹得人心惶惶,我怎么就不能來看看。”姚依蕾抱着嫣儿款步上前,坐下來逗孩子:“嫣儿,给爹笑一个。”

  小婴儿竟然真笑起來,纯真的笑容让陈子锟哀伤略减几分。

  “因为三一八的事情发火儿?”姚依蕾问道。

  “是啊,执政府太过分,竟然把学生当畜生一般屠杀,要知道那可都是大学生啊,搁在古代都是进士,人中龙凤啊,民国八年的时候,咱们火烧赵家楼,那时候军警还不敢把学生怎么着,过了六年,竟然开击,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依蕾撇撇嘴:“那算什么,清末的时候,汪兆铭刺杀摄政王都能被赦免,民国了,学生和平情愿竟遭击,我看再过几年,就该拿机关学生了,这世道啊,是越來越往下风走了。”

  陈子锟长叹一声,倒背手望着窗外,寒料峭,细雨蒙蒙,隐约竟有呐喊声传來。

  “报告大帅!”是副官处长赵玉峰的声音。

  “讲!”

  “江东大学,江东师范学院,还有邮政学堂、商业学校的学生上千人,到咱们督办公署门口示威游行來了。”

  “他们打得什么标语?”

  “为三一八什么的哀悼,废除不平等条约,还有…”

  “还有什么?”

  “打倒军阀。”

  陈子锟冷笑:“这是借題发挥,冲着我來了,好,我去面见学生。”

  姚依蕾急忙起身:“子锟,你要小心,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就是大事!万不可莽撞行事。”

  陈子锟摸摸女儿的脸蛋,笑道:“放心好了,我火烧赵家楼的时候,这帮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姚依蕾点点头:“嗯,小心。”

  陈子锟走到门口,又回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林文静的信放在口贴着心脏的位置。

  大门口传來排山倒的呐喊:“打倒军阀,陈子锟下野!”

  卫队士兵们竭力拦阻学生往公署里面冲,但又不敢使用武力,反而被学生们推來搡去,还被痛骂:“有本事你到大沽口打洋鬼子去啊,和我们耍狠算什么好汉!”

  士兵们叫苦不迭,应付着学生们一**的冲击,大门里,李长胜对王德贵道:“看看,这就是惯出來的结果,咱们大帅把这个学生当文曲星捧着,结果咋样,被人家骂的狗血淋头。”

  王德贵对他猛使眼色,李长胜眼角余光看见陈子锟大步而來,赶紧立正。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因为江东省的统治者,二十七岁的陆军上将陈子锟出來了,他坦然无比的面对学生,让示威队伍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陈子锟一身戎装,环视学生,昂然道:“1919年五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1925年五卅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依旧是鸦雀无声。

  “我可以告诉你们,五四的时候,我在北京赵家楼,放火烧曹汝霖的宅子被警察厅抓去蹲大牢;五卅的时候,我率领烟执法总队的弟兄,和英国人、日本人武装到牙齿的海军陆战队对垒,刺刀顶着口!”

  一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你们!你们这些爱国的学生,当时又在哪里!”陈子锟环视四周,厉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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