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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饥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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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茂才押运着三十万斤粮食辗转经江苏安徽等地返回了江北,其中艰难险阻难以言书,所幸江北抗救**的威名响彻大江南北,各路人马都给一份薄面,再加上梁茂才强悍骁勇,才保着这批救命粮回來。

  七月炎天,遍地火,踏上江北土地,梁茂才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忽然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无比,昔日熟悉的青纱帐,竟然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白地,难道是鬼子发动大扫?不像啊,这副惨状倒像是蝗灾经过的情景。

  找到乡民一问,才知道不久前确实闹过蝗灾,铺天盖地全是蝗虫,把太阳都遮住了,所到之处寸草不留,本來今年就大旱,庄稼欠收,再闹一场蝗灾,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呐。

  押着粮食來到司令部,陈子锟早已收到消息,在村口接,看到梁茂才过來,上前一鞠躬,这一举动把梁茂才吓到了,往后一蹦道:“大帅,您这是作甚呢?”

  “我代表江北父老感谢你,再拉不來粮食,就要出大事了。”陈子锟道。

  梁茂才是农民出身,知道灾年的恐怖,农民无粮可吃,只能吃草树皮观音土。这些吃完,就只能等死,三十万斤粮食对于江北数十万百姓來说虽是杯水车薪,但也能救下不少性命。

  紧跟着陈子锟看到了钱德斯,差点沒认出这位老朋友來,仔细看了两眼才确定是自己西点的老同学,上前拥抱他:“比尔,你受苦了。”

  钱德斯少校热泪盈眶,哽咽道:“谢谢,谢谢,可是艾米丽和孩子们还在上海。”

  陈子锟道:“我会想办法的。”

  一行人回到司令部,梁茂才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三万斤鸦片只换了三十万斤粮食,路上为了打点各路人马,又送出去三万斤,算运來二十七万斤,另搭一个钱德斯少校。

  “办事不力,请大帅责罚。”梁茂才道。

  陈子锟道:“如今中原大旱,粮食价格飞涨,鸦片虽然值钱却不能果腹,再晚一步,这些粮食都换不來,将在外就要临危决断,你办的很好。”

  梁茂才有些坐立不安,陈子锟心里有数:“赶紧回家看看去吧。”

  “谢大帅。”梁茂才心急火燎的起來,去仓库扛了两袋稻谷,想骑摩托车回去,可是摩托全都沒油趴窝了,他心一横,左右肩膀各扛着一袋百斤重的麻包,直接步行回家。

  梁家庄外,寸草不生,土地皲裂,树皮都被剥光了,白花花的一片,路上倒毙着饿死的尸体,野狗们倒是吃的眼睛都绿了。

  來到家门口,梁茂才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进屋,却见媳妇和儿子正好端端的坐在家里,气也还好,屋里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瘦骨嶙峋的,就显得一双眼睛格外大。

  “当家的,你回來了。”梁乔氏惊喜万分,看到丈夫肩上抗的粮食口袋,更是喜的眼泪都下來了。

  “这个是?”梁茂才把麻包放下,狐疑的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叫喜儿,从河南逃荒來的,爹娘都饿死了,我看她可怜就领回家了,给盼儿当个童养媳。”

  喜儿很乖巧,低低喊了一声公爹。

  家里不但沒事,还添了个儿媳妇,梁茂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摆出家长的威仪道:“喜儿,以后你就是梁家人了,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你是河南哪里的,多少人逃荒來的?”

  “俺是淇县的,家乡十几万人都逃荒出來了,路上就饿死了一半,俺爹俺娘俺姐都饿死了,俺弟弟卖给别人家了…”喜儿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下來。

  梁茂才被深深震撼,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帅要给自己鞠躬了。

  …

  江北涌进了大量的河南难民,本來粮食就不够吃的,这下更加艰难,陈子锟在各村都设立了救济点,用大铁锅煮稀饭给难民充饥,很多难民也涌进了占区,南泰北泰人为患,伪政府为邀买人心也设立了粥棚救济难民。

  陈子锟带着司令部一干人等步行前往附近的救济点,蝗灾过后连茅草屋上的干草都被吃的一干二净,战马要**饲料,一匹马的食量顶得上五个人,这年头人都养不活,哪还顾得上马,所以劣马都被屠宰做成马汤,而汽车需要汽油,敌后极难搞到油料,所以只能步行。

  去粥棚的路上,饿殍地,难民们饿的胳膊腿瘦的象柴火,肚皮却涨的老高,那是因为吃了不消化的树皮。

  看到一队达官贵人走过來,难民们纷纷伸出手來乞讨,无神的眼睛中已经沒有了期盼,而只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老爷,只要十斤高粱面,换个黄花大闺女。”一个老汉祈求道,他身旁跪着一个女孩,干瘪黑瘦,看不出年纪。

  陈子锟叹口气,硬生生把脸扭过去,不是他不愿意救,实在是救不过來。

  钱德斯少校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种凄凉的景象。

  粥棚四周驻着军队,严防有人抢粮,一口硕大的铁锅热气腾腾,伙夫拿着长柄大马勺在锅里搅动,一股股香味飘散开去,引得难民们直耸鼻子,几百人举着碗蜂拥过來,嗷嗷叫着要喝粥,一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眼睛浑浊黯淡,形同鬼魅。

  伙夫居高临下,在每人的碗里倒上一点稀粥,拿到饭的人也不顾烫,一仰脖就喝下去,还有人端着碗急匆匆往外走,大概是去给饿的走不动的亲人送饭。

  附近设了一个征兵点,抗救**的大旗猎猎飘扬,应征的青壮排出去老远,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老长,衣服残破赤着光脚,比乞丐还乞丐,以往征兵要靠抓,现在不用抓,竖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

  钱德斯不解,为陈子锟为什么要给军队增加负担,这些低素质的士兵只会拖累战斗力,而不会有任何益处,身为西点学生的陈子锟难道不明白这个,他解释说只是为了更好的把灾民组织起來,为国家留一些种子,那些老弱病残只能自生自灭了,留下青壮,国家民族就还有复兴的一天。

  钱德斯少校下了热泪,旅途上梁茂才经常唠叨,说自己一个人就抵了起码二十万斤粮食,如果不营救自己的话,就能多换更多的粮食,救活更多的人,自己活了,几万人就得死。

  “陈,我欠你们的太多了。”钱德斯感动的说。

  陈子锟道:“不必客气,我这就想办法送你去重庆,稍等一段时间,等艾米丽和孩子们回來,你们一家赶紧回美国去吧。”

  钱德斯道:“我不回美国,我要留在中国,为抗战争尽力。”

  陈子锟说:“好,你去重庆的话,帮我带一封信给蒋委员长,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江北饥荒还不算严重,因为我军和军之间的战斗不多,百姓略有存粮可以应付灾年,这些难民都是从河南來的,河南是主要战场,汤恩伯的部队搜刮百姓,比蝗虫还要厉害,他才是导致***的主要原因,我们弹劾他是沒用的,必须你一个美国人出面,才能让委座相信。”

  钱德斯道:“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

  钱德斯少校辗转來到了重庆,他的抵达引起了轰动,美联社、纽约时报等机构的记者采访了他,他的传奇经历令人惊叹,美联社特地制作了长篇连载进行报道,美国国内亦为之震动,美国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将军致电向他表示慰问,并令他回国接受新的职位。

  “我要留在中国!”这是钱德斯少校掷地有声的回答。

  钱德斯向蒋介石呈了陈子锟和美国记者凯瑟琳斯坦利的联名信件,信中弹劾了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控告他纵兵搜刮百姓,造成河南***,要对三百万饿死的人负责。

  信件呈上去之后如同泥牛入海,事实上蒋介石已经知道了河南的情况,而且也调拨了粮食进行救援,他觉得事情沒有那么严重,陈子锟夸大其词只是为了整汤恩伯而已。

  钱德斯私下里和美国朋友聊天,谈起这件事,一位叫白修德的美国时代周刊记者告诉他,饥荒确确实实在发生,但仅限于农村,河南的将军们和官员们依然大鱼大,至于救灾物资,还沒运进河南就被负责赈灾的官员倒卖了,运回重庆在黑市上大赚其钱。

  “这就是真实的重庆,真实的中国。”白修德这样说。

  钱德斯少校是1937年初调到上海來的,在中国生活的时间不算短,他知道中国贪污风盛行,事实上他也不是那么廉洁,身为后勤军官,倒卖点报废物资什么的是常事,但是那都有限度,至少对得起上帝和自己的良心,重庆这帮**官员的罪行,简直可以下地狱了。

  美国人的执拗脾气上來,钱德斯再次去找蒋介石申诉,这回却沒能如愿,委员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不过他倒是在一次宴会上见到了久闻大名的汤恩伯将军。

  和陈子锟瘦骨嶙峋一脸倦容不同,汤恩伯司令官很富态,看的出营养丰富,他端着一杯尾酒傲慢的看着钱德斯说:“哦,你就是那个钱德斯?”

  钱德斯感受到了他的无礼和骄横,沒有搭理。

  灯红酒绿的重庆歌舞场和饿殍地的江北,在钱德斯脑海中织出现,他仿佛受到了一次洗礼。

  该來的总会到來,罗斯福总统获悉了钱德斯少校的传奇经历,亲自发电报向他致以敬意,美国陆军部鉴于他的勇敢与顽强,授予他一枚勋章,并且晋升中校军衔,同时委任了新的职务,美国驻重庆援助租借物资管理处处长。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务,美国援助以及租借给中国的物资源源不断的从印度经驼峰航线运來,从汽油轮胎到武器弹药,再到压缩饼干午餐罐头,都由物资管理处决定分配给谁,美国人深知中国官员的**,所以这个工作必须交给一个美国人,而且是有着圣徒一般无私品质的美**官來负责。

  而从日本拘留营里逃出來,在重庆仗义执言的钱德斯中校,就是最佳人选。

  钱德斯中校履新后,立刻成为重庆社圈的宠儿,谁都想和他搭上关系,尤其是那些将军和总司令们,每天都有大量的请柬送到管理处中校的办公桌上。

  “别人我不管,汤恩伯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滴汽油,一听罐头。”在一次派对上,钱德斯中校意气风发的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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