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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阳关 (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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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关(七下)

  如果前任河西、陇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还活在世上的话,一定会被此刻战场上的情形气得吐血三斗。太了,任何稍动兵法的武将都无法容忍的混乱。七十余名飞龙卫,如同氓打群架一般,追着至少五倍于己的河西步卒砍。而在距离他们近在咫尺的对面,五十余名身穿明光铠的河西骑,却被溃败下来自家的袍泽推着不断后退,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更令人鼻子都气歪的是,在这团混乱的人群两侧,就是广袤万里的大漠。河西骑只要稍稍拨转马头,就可以从溃兵两侧迂回过去,对敌人发起致命一击。偏偏他们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大喊大叫命令溃兵让路,根本想不起来看上一看战场全局。

  鹰扬郎将古力图被战场上的突发情况晕了,有人的眼睛却是亮着。趴在围做一圈的车墙后,两个民壮头目魏风和朱五一相对点头。二人都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目睹一场厮杀,二人都吓得脸色煞白,两条大腿不断地战栗。但是二人都清楚的知道,自从“鬼魂”出现的那一瞬,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跟飞龙卫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杀出生天。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官贼已经被卫军打残了,是爷们的,跟我一起上!”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魏风大声嚷嚷了一句。从运送兵器的马车上抄起一件长家伙,也不管自己会不会使,高举着冲出了营盘。

  “是爷们的,跟着老魏上啊!”朱五一捡了把横刀,紧随其后。才冲出不到十步,他就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个大跟头。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来,回过头继续招呼“一起上啊,愣着干什么,一旦让官贼缓过气来,大伙谁他娘的也活不了!”

  “一起上!一起上!”

  “一起上,杀一个够本儿!”缩卷在车墙后的民壮们如梦方醒,随便抓了把兵器再手,高喊着冲出营垒。

  这群人根本没经过任何训练,若是遇到阻截,肯定会一触即溃。可眼下河西军鹰扬郎将古力图应付自家弟兄还应付不过来,哪有余力再调兵遣将?须臾之间,民壮们就跟飞龙卫汇合到了一处,哄哄地于王洵背后汇成一道洪,将挡在前面的河西军冲得人仰马翻。

  三百民壮,三百生力军。纵然是挥着兵器砍,声势也大得惊人。早就不想再打下去了的河西步卒听到来自背后的喊杀声,更是魂飞胆丧。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战马,不管马背上有没有人,不管自家袍泽会不会因此而受伤,继续夺路狂奔。

  眼看着飞龙卫已经追着自家溃卒冲到了战马前,,河西骑兵们叫苦不迭。作为古力图的亲信,他们的装备极其良。每人身上都穿着一袭明光铠,手中的兵器也是标准的丈八长槊。这身行头,如果在马背冲起速度来,足以正面把十倍余己的敌军踏成齑粉。可站在原地与人手,重甲骑兵的弱点就暴无疑了。紧密得如乌壳一样的明光铠严重限制了骑兵的动作幅度,手中的长八长槊也是顾远不顾近,好不容易格挡开敌军第一招,对方一个垫步,就冲到了战马身侧。长槊还没等来得及回转,雪亮的刀光已经在腿边闪了起来。在荣誉和大腿之间,骑兵们只能选择后者。主动离开马鞍,侧向滑落,镫里藏身。冲上来的飞龙卫们哪里肯给他们再度爬上马背的机会,紧跟着又是一刀,能砍人就砍人,砍不到人就劈马,血光飞

  “撤开,撤开,拉开距离,回头再收拾他们!”眼见着自己的亲信一个挨一个被从马鞍上劈了下来,古力图终于想到了一个摆困局的办法。以身作则,他迅速拨转马头,双腿狠狠在马肚子上一磕,手中长槊左右捅。

  “啊——”逃在他附近的河西军步卒纷纷被刺倒,惨叫声不绝于耳。闭上眼睛,古力图策马从弟兄们的尸体上踏了过去,身后留下一路血迹。

  既然做了主将的亲信,重甲骑兵认为的生命远比普通士卒金贵。学着古力图的样子,他们也纷纷挥舞长槊,不是与冲上来的飞龙手,而是刺向战马附近的袍泽。很快,身边的袍泽便被杀了个干净,河西骑们拨转马头,踏着自家弟兄的尸体,迅速撤离。

  没有了骑兵们挡在面前,退路一下子就变得畅通无阻。幸存的河西步卒们迈开双脚,瞬间逃了个干干净净。疯子般的王洵对战场上的变化毫无察觉,兀自尾随其中一股紧追不舍。接连跑过了两座沙丘。猛然间脚下一软,身体向前踉跄数步“扑通”栽倒于沙砾中。

  血的世界消失了,眼前一片黄烟。黄烟散后,头顶是惨白的月亮,如此近,如此亮,又是如此冰冷。王洵低低**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站到一半儿,腿上却突然没了力气,又直直地倒了下去。

  方子陵恰恰跑上沙丘,见到此景,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兵器猛冲几步,他用双手抱住王洵的脑袋,放声哀号“王校尉,王校尉!来人,快来人,来人啊,校尉大人战死了!”

  “你他娘的才战死了呢!”一个愤怒的声音很快在他怀中响起。脸是土的王洵再度睁开了眼睛,依旧布了血丝,目光却已经不再狂“嚎什么嚎,赶紧把老子拉起来。弟兄们呢,收队,赶紧收队!”

  “你,你没死?!没死!”方子腾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王洵的脑袋直接丢到了地上。“校尉大人没死,校尉大人没死,别过来了。别过来了!”

  闻听他的第一声呼救,已经累得不过气的老郑、老周等人心脏猛然向下一沉。再也顾不上追杀敌军,拖着兵器,掉头就往方子腾身边跑。待到警报解除,附近的飞龙卫和民壮们已经全赶了过来,围着方子腾和王洵站成一个大圈,每个人脸上都欣喜若狂。

  看着不断围拢过来的弟兄们,王洵本来已经冰冷的心脏中陡然涌起了一股暖。“都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往回跑。让人把马车端了,渴也得把咱们渴死!”他鼻子,大声喝令。“赶紧,把兵器丢掉,空手往回跑!”

  空手?众卫先被校尉大人荒唐的命令得面面相觑。旋即,就明白了王洵是什么意思。陌刀的造价着实高昂,可丢了马车上的淡水,大伙就等于连命都丢了,留着把沉甸甸的陌刀根本没用!不如先将其扔在大漠中,轻装跑回营垒内。抢在河西军有勇气回头再战之前,重新组成一道铜墙铁壁。

  当下,方子陵带头,众飞龙卫丢掉兵器,撒腿开始往回跑。一边跑,一边举头四望,观察附近敌军的动静。庆幸的是,刚才那一败,河西军也没能及时收拢队伍。待大伙都跑到了车墙之内了,才有十几名河西骑兵大着胆子兜了回来,在五百余步外探头探脑。

  “找死!”刚刚打了一场胜仗,飞龙卫们变得极其胆大。立刻有人重新在马车上捡了兵器,高举着朝河西骑兵冲去。见到此景,那些河西骑兵立刻拨马远遁,唯恐逃得稍慢些,被步行的飞龙卫们追上剁成酱。

  “哈哈哈哈!熊样!”众卫和民壮们哄堂大笑,脸上写了对河西军的鄙夷。

  “早知这样,不如把兵器随身带回来了!化了能打好几把犁杖呢!”民壮头目魏风依旧心疼被丢弃在不远处沙丘上的陌刀,小声嘀咕。

  他那幅舍命不舍财的模样,引发了更烈的哄笑声。虽然此战飞龙卫的损失也不小,剩下的也疲惫至极;虽然敌军只是暂时撤离,随时都可能再杀回来;可大伙却个个信心十足。能打败敌人第一次,就能打败第二次。在疯子校尉的带领下,一切都有可能。

  喧闹声中,王洵的身影显得极为落寞。稀里糊涂赢了一仗,他心里却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他记忆当中,大唐边军可不是这般模样。周老虎、苏慎行、赵怀旭、李元钦,个个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不会像古力图这般冒充强盗在大漠中打家劫舍,更不会像其他河西将士这般,遇强则溃,身上连一丝军人的荣誉感都没有。

  即便是河西军,也不该是这般孱弱。王忠嗣做主帅的时候,曾经带领河西将士先破吐蕃,再破吐谷浑。天宝三年,长驱直入大漠,连破后突厥左厢阿波达干等十一部。杀其王,俘其后,将其彻底犁庭扫。此刻距离王忠嗣故去还不到十年,昔日威震上的河西军,却已经烂成了一坨狗屎。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注:王忠嗣。大唐名将,父战没后,被唐玄宗收为养子。与太子李亨好。曾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统帅兵二十六万余。灭后突厥,威震边陲。后被李林甫诬陷,入狱。出狱后不久病死。时年只有四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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