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玄

　　许多人对重生存在有片面的误解，认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其实，此想法大错特错。

　　生命的魅力之一就要于它的未知，重生的人，如同已经经历过的风景，再重新经历一次，那么，不论沿途风景有多么人，其实都是会大打折扣的。

　　唐惜没啥文化，他也不会有此顿悟，他就是觉着，如果按照前生轨迹，他将会面对一段十分悲惨而凄凉的生活。重生一回，既然可以甩掉翠柳，唐惜希望能试着避免接下来的灾难。

　　若想避免灾难，首先就要说服灾难的发起人——唐盛唐老爹。

　　唐盛最见不得唐惜在他面前这样小心翼翼察颜观地，当下就拉长老脸“有事说事！”直觉不是啥好事！

　　唐惜心里没啥把握地“我是想着，爹您能不能带着我再去跟书院的先生说一说，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念书。”

　　唐盛果然没个好声，那模样，若不是唐惜已经是趴着的状态，他老人家十分有冲动再挽袖子把人揍一顿，怒“你以为我没去过吗？”他是礼了送了，好话也说了，无奈人家书院山长直接就是：你家孩子要来，老夫就从山上跳下去。

　　当初唐盛直接是把儿子往一的书院，一的书院自然有一的山长，以至于，山人清名卓著，友广泛，哪怕唐盛也不敢强拗着山长的意思来。不然惹上麻烦不说，万一万长把唐惜的事迹广为传泛，恐怕儿子这名声就坏了。

　　唐惜并不知此内情，他有些失望“啊？先生没允啊。”

　　“你还有脸跟我提！”唐盛三十一年的脸面，俱因唐惜这个不争气的丢个光。

　　“那要不，爹，你请个先生回家教我吧。我已经想过了，我年纪大了，总不能天天混日子，一事无成的。”唐惜眼的上进啊奋斗啊，亮晶晶的望向自己老爹。

　　唐惜自觉是奋发进取的小眼神，可是，兴许唐惜两辈子都没奋发进取过，他这小眼神儿就有些表达不到位，以至于，唐盛越来越觉着，好一个谄媚狡的小崽子，怪道今天装的人模人样，原来是打得这般主意。

　　这混帐东西定是不知从哪个嘴里知道我要送他去山上吃苦煅炼的事，故此先装个乖，准备釜底薪啊！

　　唐盛眯着一双眼睛端祥了唐惜半晌，道“你什么都不用想，赶紧把身子养好，我已经跟青云道长说好了，这回惜时去山上，你一道跟了去。”

　　不出唐盛所料，唐惜果然一脸苦，哀哀相求“爹，我在家也能念好书的。”谁要去什么青城山啊！去了就是受！

　　唐盛见唐惜果然知道，更加笃定自己猜测，越发以为唐惜是要偷懒才装乖，唐盛骂两声“蠢才蠢才！”一拂袖子，折身走了。

　　唐惜霜打茄子一般伏在罗帐中，哀哀地想：未来难道真的改变不了的吗？

　　其实，如果唐惜真的记好，他就会明白，从他重生那一刻起，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迹。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尚且能引发一场海啸风暴，何况唐惜鬼使神差，重新活过。

　　他渐渐的就会明白，重生真的不是简单的重新经历一遍旧时风景，因为当你重生的那一刻，脚下必然会出现无数岔路口，唐惜在没有意识的情形下，赫然已经走上了一条与旧时风景完全不同的道路。

　　唐惜要同唐惜时一同去青城山的事，罗氏很快就知道了。于是，罗氏终于明白，为何丈夫这几对罗惜百依百顺了。

　　想一想往日唐惜那不成器的德行，罗氏很怀疑丈夫的一番苦心是否东去。

　　不过，她很有经验的不对唐惜发表任何负面评价，反是一脸欣喜，”早我就说惜懂事了，这回去山上呆上一段时，定会越发出息的。就是一样，老爷跟老太太说了吗？老太太最疼惜，怕是舍不得。”说着，罗氏忧心的瞅丈夫一眼。唐惜不过是个小崽子，打几子不敢不应，最难过的应该是溺爱孙子的唐老太太那关。

　　出乎罗氏意料地，唐盛道“老太太已经允了。”

　　老太太一直是个明白人，她只是太偏心唐惜，失了原则，才会让人觉着糊涂。但，这次唐盛下了决心要把唐惜这块朽木煅造成铁，唐惜自己也认了命，没有去老太太那里鬼哭狼嚎死活不去，老太太没理由阻止。

　　唐惜要去往青城山一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至于当事人唐惜，认命之后他便指挥着阿玄给他收拾东西“里衣多带几套，外衣放两套就成，山上穿绸缎太不结实了，那儿有布衣裳。”因为前世青城山的际遇太过凄惨，以至于唐惜记忆牢固，他记得前世他到了山上，因要干活，没几天他那些工细做的绸缎衣裳就或蹭或摔或跌或磨破的不成样子，只能穿山上弟子统一的布衣裳。外衣倒没啥，主要是里衣，唐惜素来细皮，麻的衣裳糙，磨得他身上都是小红点点，还起的许多诊子。

　　唐惜道“再叫厨下做五十斤干，一并带着。”山上吃的也差，果蔬虽多，食却少，那些野味儿别看偶尔吃一回觉着新鲜，其实当真没有家养的好吃。譬如，野柴没有家肥，除了熬汤借一借野的鲜，是煮是炖，都不得味儿。譬如，野兔的话，也没有家养的兔子好吃，更不必提野猪了，那不说，能出二里地去，还有股子松脂味儿，简直难以下咽。

　　反正，山上的吃食，除了菜蔬，唐惜都不合口。

　　但，他娇养惯了的，真不给他吃，他又发馋，故此，唐惜决定，做些干带到山上做零食解馋。

　　“鞋也不要带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金丝银线的就算了，关键得结实。”唐惜叹“被褥要能打包才好。”

　　阿玄道“还有枕头，大爷睡惯了这玉枕，离了这枕头要失眠的。”

　　“枕头就算了，太奢侈了，你不知道，那青云老怪最见不得别人穿金戴银。”唐惜唉声叹气，实在不想去青城山。唐盛根本不是叫他去念书，完全是去给人当奴仆看菜园子。彼时那一段岁月，简直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其实唐盛的本意是让唐惜吃些苦，他就能明白念书的幸福了，通俗一些话来说，就是先让唐惜尝到体力劳动的艰辛，唐惜便能顿悟脑力劳力的幸福之处。

　　可关键是，上辈子唐惜是尝到干活的苦累了，以至于他从山上回家后愈发变本加厉的奢侈享受。因为把心思都用在奢侈享受上，读书更是无半分长进。

　　简直能把唐盛气成脑溢血。

　　想到唐盛的种种苦心，唐惜如今倒也不是太反感去青城山了，顶多忍些时，就当是孝顺老爹了。到时再回家念些书，他自知不是念书的材料，不过，他年纪渐大，重活一世，总不好再像前世烂泥一般。纵使考不到功名，也学些道理，捐个前程，哪怕没有高官厚禄，他只想认认真真的过一辈子。

　　阿玄问“大爷，那您素喜欢喝的茶、酒，常用的茶盏茶具、惯用的熏香、玉佩、扳指、束发的冠、还有您的箫、琴，这些还带不带？”

　　“不带不带了。”唐惜又报怨一句“爹也真是的，非叫我去青城山，还不如去庄子上呢。”

　　阿玄劝道“奴婢看惜时少爷的武功比大爷要好一些，想来都是跟青城山的师傅学的。大爷既有此机缘，若能跟着学上一些，也是好事。”

　　唐惜叹道“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那就是这人眼光有限，不知大爷的好处。”阿玄十分维护唐惜，一面给唐惜整理要带去的衣衫琐物，一面道“大爷头一遭去，要不，奴婢去问问惜时少爷，看山上道长可有什么喜恶？咱们备些薄礼献给道长，俗话说的好，礼多人不怪。还有，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大爷把这两样做足，若还有人为难大爷，大爷也不要恼怒，暂且忍着，到时悄悄说与惜时少爷听。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惜时少爷打小就在青城山学武艺，门路的，哪儿能真叫大爷吃亏呢。”

　　唐惜耐心的听着阿玄絮叨，其实阿玄较他还小一岁，却是天生聪明伶俐、慧质兰心，远胜于他。

　　唐惜忽然说“阿玄，你怎么总穿皂布裙呢？我给你的料子你不喜欢吗？”

　　“喜欢，奴婢都省着呢。”

　　“傻丫头，不用省着，做几身漂亮衣裳，你正年轻，该好生打扮。”

　　阿玄头都未抬，道“皂布裙穿着干活得劲儿，若是换了那些绸缎裙子，总会担心把衣裳坏。大爷，这一去青城山，要何时才能回来？”

　　“得年下了吧。”

　　“要这么久？”阿玄有些着急“如今这收拾的都是夏衣，待得天冷了，今年的秋衣、冬衣都还未得呢。”

　　“这怕什么？我不能回来，难道还不准人往山上送东西不成？”唐惜笑“放心吧，山上那么多人，纵使没有秋衣、冬衣，道长们也不能看我冻着。”

　　阿玄问“大爷，奴婢真不能跟去服侍大爷么？”

　　“老爹哪里肯？以前在书院，连书僮都不让我带一个。”

　　阿玄叹口气“在书院时，半月就可回家一次，哪似去了山上，得小半年的光呢。不过，这也只是奴婢的小见识，老爷素来疼惜大爷，定是样样都给大爷安排妥了。”

　　唐惜心说，你这回真想错了你家老爷。

　　阿玄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唐家了，刘氏生下唐惜后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她在生唐惜时伤了身子，唐家条件有限，刘氏月子中未能好生调养，以至数年都未能再有身孕。

　　说来也是缘份，那时唐盛要去州府秋闱，刘氏想着提前给丈夫买个书僮服侍，丈夫也能安心赴考。买书僮的时候，买一送一，阿玄额角有块烫疤，年纪又小，年婆干脆当做搭头一并给了唐家。

　　就这么阿玄到了唐家，她那时不过五岁，其实啥都做不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唐惜做玩伴。两人说起来真是青梅竹马，自幼一道长大的。

　　大约是她情的原因，阿玄为人冷漠，额角的疤其实海遮住并看不到，她却常年一身皂布裙，不似寻常年轻女孩儿，不过，待唐惜却极好。说来唐惜童子之身得以保全还多亏了阿玄，当然，上辈子因此事，唐惜简直把阿玄恨到了骨头里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会她。

　　阿玄自小在唐家长大，刘氏在时拿她做半个女儿，唐老太太也另眼待她，就连唐盛，不大信任唐惜，却很信任阿玄。

　　唐惜深得老太太喜欢，又是个没心思的二百五，生生的把自己的院子折腾成个妖窝。唐惜就是那块唐僧，想往上爬的丫环自然想些个手段好求一桩富贵。阿玄却是直接说了，谁敢大胆的动了唐惜这块小鲜，她立刻就回禀老太太、老爷，管教狐狸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简直能把唐惜郁死！

　　阿玄完全不理唐惜的脸色，也不管院中丫环怎么背后编排她，她就像一个忠诚而坚贞的守护者守在唐惜的院子里。然后，屋子的狐狸在阿玄这面凛凛的照妖镜下都只敢文斗，不敢武斗。于是，唐惜童贞得保。

　　前世，傻叉唐惜有多烦阿玄，现在就有多宝贝阿玄。

　　他这人一直是直肠子，想对谁好，那是完全不搀假的。不过，唐惜到底没白多活几十年，到底还知道藏着些，于是，就借着阿玄服侍他用心的名头赏了阿玄两匹好衣料，叫她做两身新裙子，不要总穿皂布裙。

　　唐惜趴在上同阿玄说话，到中午用过午饭，唐惜午睡，阿玄唤了个小丫环进来守着，自己去了唐惜时的院子里。

　　唐惜时原本昨天就想回山上的，结果义父说了叫唐惜与他一并去青城山的话，唐惜时对于义父的爱子之心很是感慨，只得再等些时，待唐惜身子养个差不离一道走。

　　丫环阿一进来回禀“大爷院里的阿玄姑娘奉大爷的命来给二爷送东西。”翠柳已经走了，于是阿一的名子换人用。

　　在唐惜时的眼中心中，若说唐惜的妖窝里还有好人，也就一个阿玄了。

　　唐惜是从来不会给他送东西的，唐惜时一听便知这是有事，略将书往手畔一放，道“请阿玄姑娘进来。”

　　阿玄捧着两小锡罐茶叶，屈身一福，温声道“大爷听说二爷喜欢喝茶，正巧大爷得了些上等雀舌，吩咐奴婢给二爷送来。”

　　唐惜时道“多谢你家大爷惦记了。”唉，这个时间，唐惜应该在午睡，这丫头独自前来，哪里是奉了唐惜的吩咐，分明是不放心那混人才过来向他打听师门之事的。

　　阿一忙上前接了茶叶。

　　阿玄此方道“大爷还差奴婢来跟二爷打听打听，大爷是头一遭去山上拜见道长，不好失了礼数，不知道长有何喜好，大爷想着备些薄礼献给道长以示敬仰之情。”

　　唐惜时心叹，唐惜好狗命，身边竟有这般忠心得力的丫环。

　　唐惜时并没有为难阿玄，唐盛昨与他说了安排唐惜去山上吃苦的事，虽说唐盛一片爱子之心，唐惜时却很怀疑唐惜能不能受得了那份儿辛苦。想到唐惜那一身娇生惯养的臭脾气，唐惜时原也想提点他一二，不是为了唐惜这混人，一是为了义父，二则，也是为了自己师父的健康着想。

　　真不知义父如何手眼通天的说服师父把唐惜送上去的。

　　哎，又有阿玄这样的好丫头为那混人盘算，只望那混人不蒸馒头争口气，少叫人些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