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章 指鹿为马
天⾊刚刚暗下来,⽩雪上放着各⾊的灯笼,说不出地好看。
顾怀袖刚刚拜过德妃娘娘下来,便随意地转了转,畅舂园还真没怎么来过,早年来也只是匆匆看一眼,毕竟是皇帝经常来的地方,也仿着江南园林建,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想想,她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江南了,自小在京城长大,中途跟着顾贞观离京又到江南,多少年辗转来往?都不记得了。
如今见着面前这些江南的景致,顾怀袖没忍住,竟然开始忆往昔。
“张二夫人,您贴⾝丫鬟在那边,许是找您呢。”
王掞大学士夫人忽然顿住脚步,给顾怀袖指了一下。
顾怀袖倒是微微怔然,没料想这会儿青黛竟然过来,她道:“原是之前带过来的丫鬟,兴许是什么要紧事,我过去一趟,失陪了。”
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众人只点了点头,便继续朝下面走。
顾怀袖这边一转⾝,便过了长长的⽔上石道,往游廊旁边一站,青黛就立刻过来了。
主仆两个站在暗处,也没挡着旁人的路,更少有人注意到。
主子们游玩,丫鬟们原本都在旁边,可没想到现在忽然出了事,有人将消息递给了青黛,青黛才来找顾怀袖的。
“顾二夫人方才着人过来,在小桥下面等您,怕是出了事。”青黛一顿,又道“顾二夫人之前还在皇上的⾝边伺候,先头隆科多大人⾝边来了侍卫,说要抓一个⾝上挂着双鱼⽟佩的人,奴婢觉着…”
双鱼⽟佩?
顾怀袖前后一联想青黛的话,便明⽩了。
她庒了庒手,若无其事地朝着前面走,实则是搭着青黛,由青黛引路,假作巧遇了孙连翘。
现在孙连翘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抖得不行,袖中蔵着一枚⽟佩,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刹那,孙连翘的六神又有了主。
“张二夫人…”
“嫂嫂怎么了?”
顾怀袖伸手过来,与她握住,眼神却异常凌厉。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现在两个人只作是无事一般朝着前面走去。
孙连翘怕得不行,低低将事情说了。
先头康熙找大臣们议事,隆科多在外授意她上去偷听,谁料想也不知哪里的猫儿冒出来,正在康熙说得要紧的地方,吓了孙连翘一跳,倒是声音没有,可偏偏让孙连翘退了这么一步。
就是那一步,让孙连翘暴露了。
皇帝一只药碗砸过来,只掀开了门帘一角,人已经不见。
这会儿整个畅舂园前面已经全是守卫,四处搜人,只说是康熙见着了一个⾝上挂着双鱼佩的人,必定在其中做鬼。
顾怀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来这样惊险的一件事,回看园中众人还没察觉,显然是还没查到这边来,不过宮妃那边已经隐约有了反应。
想来孙连翘偷听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康熙⾝子⽇渐不好,能跟大臣密议什么?
这么一琢磨,里头蔵着的秘密堪称是惊天。
张廷⽟只怕也在里面,四位大学士没出来,倒是让人害怕。
顾怀袖只道:“有隆科多在,你暂且别着急,这件事总有个敷衍过去的时候,你只当自己早已经走远了,牵连不到你⾝上。”
因为十四爷早年就已经离京,别的皇子也不怎么中用了,细细想想现在康熙几个儿子里,就一个四爷最能办事,现在內廷之中又有一个隆科多,张廷⽟当初都能行走南书房无虞,更有不少宮里的太监巴结张廷⽟,可想而知內廷之中也不是那么⼲净。
更何况,现在是在畅舂园,不比在宮中。
四爷如今也在畅舂园,再没有什么能逃脫掌控。
前后考虑妥当,顾怀袖心也放了大半。
孙连翘一张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风霜岁月颜⾊,拿着那⽟佩只觉得跟拿着烫手的烙铁一样,痛苦忐忑:“太医院之中有人见过我这一枚⽟佩,若是…”
⽟佩…
顾怀袖心头猛地一跳,忽然回头喊了一声:“青黛!”
青黛也吓住了:“夫人?”
“李卫如今人在何处?!”
顾怀袖整个人头⽪都炸了起来,现在孙连翘知道消息已经躲了起来,并且取下了自己上的⽟佩,就算是有人指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孙连翘的⾝上,可是李卫才拔了户部郞中,今⽇也跟着来畅舂园奏事,只怕这会儿也还没走。
青黛哪里知道李卫人在何处?
因为知道了孙连翘这里的变故,青黛也知道顾怀袖在担心什么了,当初李卫还是个街头小混混的时候,曾在京城张府门前行骗,还抢了当时青黛握在手里的青⽟双鱼佩,后来顾怀袖回门,在自己的匣子里找了当年一起制的另一只⻩⽟双鱼佩,送给了孙连翘。但是当初那一枚青⽟双鱼佩,却落在了李卫的手里,即便是后来又在江南遇见李卫,这双鱼佩也没还回来,后来更是已经认了李卫这⼲儿子,一枚⽟佩自然也没挂在心上。
原本顾怀袖便待李卫极好,李卫一向是谁都不念,也要孝敬他⼲娘,⽟佩几乎是随⾝带着的,只是有时候揣着有时候挂着。
这会儿出了这等要命的事情,旁人都还不知道,在这里看灯的女眷们毫无知觉,前面的大臣们也未必知道什么。
更何况,李卫只是个小官儿,区区一个侍中,胤禛那边未必顾得上李卫,李卫又跟这件事没关系,谁能通知他去?
顾怀袖嘴颤得厉害,让青黛掐了她一把,这才冷静下来,道:“找个隐蔽的地儿,把李卫给我叫来,一会儿人问起,就说我觉得冷,去偏殿里坐了…嫂嫂,你暂时别走,就当时陪陪我。”
这种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时间!
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顾怀袖打发了青黛去通知人找李卫,便已经拉着孙连翘走。
孙连翘本一头雾⽔,还不清楚现在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顾怀袖怎么能解释那么多?
她只想着,皇帝老眼昏花,却看清了是双鱼⽟佩,不过没有说颜⾊,要抓人,李卫怕是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李卫真戴着,必定逃不过一劫!
好歹是平⽇要叫顾怀袖一声⼲娘的人,顾怀袖怎么可能让他⾝犯险境?
本来知道⽟佩这件事的人就少,张廷⽟如今肯定在皇帝的眼⽪子底下,就算想要懂什么手脚也难,皇帝寝殿旁边出事,隆科多也会因为监管不力深受辖制,没到那个时候,就是谋反都没底气!
怎么才能翻盘?
顾怀袖咬着自己嘴,没注意,竟磕破了,冒出粒⾎珠来,她尝到腥味儿,脚步也缓了下来,忽然扭头看了孙连翘一眼。
不过这时候,她没说话。
孙连翘也知道她是在想事情,所以没敢打扰她。
先歇了心思,顾怀袖这办法若要奏效,还是要等李卫那边的消息。
毕竟这里侍卫还是隆科多管着的,四爷又在这里,青黛刚刚过去寻人,就被胤禛⾝边的⾼无庸给看见了。
方才皇帝寝殿那边传来一些不寻常的消息,胤禛这里也在思索呢,知道找的约莫是孙连翘,都已经在琢磨着弃卒保车了,这一回是隆科多做事不仔细,要真查出些什么来,倒霉的可不是一个。
胤禛素来心黑,时机⽇渐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若不是今⽇人多,大臣们都还在畅舂园没散,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正抬步想要去见康熙,⾼无庸就出声儿了:“是张二夫人⾝边的丫鬟。”
青黛?
胤禛一顿,瞧见那丫鬟面目镇定地过来,似乎是有什么事,便让⾼无庸悄悄去问。
青黛这边没找见李卫,正着急,见着⾼无庸倒是一喜,她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直说要找李卫。
胤禛这里人手⾜,又因为隆科多的关系,能调动畅舂园这边的守卫,没一会儿就把李卫从人群之中引了出来。
青黛一见面,便问他⽟佩何在,李卫只皱眉,往怀里一摸,果然有一枚⽟佩。
“你主子叫你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胤禛也在暗处,天渐渐黑了,雪也渐渐大了,园子里倒是越来越热闹。
他见到那一枚⽟佩的时候,便知道顾怀袖是在担心什么了。
此事由孙连翘而起,却不知怎么牵涉了李卫进去。
顾怀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谁也不知道。
现在搜查的人正紧,若不先发制人,只怕一会儿…
不管是孙连翘还是李卫,都有苦头吃了。
青黛也不好说,正想要引了李卫去见顾怀袖,没想到月亮门另一边,顾怀袖已经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胤禛没过去,也没留人,怕被人看见,只朝着康熙那边去,隆科多半天没见人,怕是有些凶险之处。
这会儿这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拨人,顾怀袖见了李卫,便道:“李卫过来。”
李卫躬⾝利落地打了个千儿:“给⼲娘请安。”
这时候了还请个什么安?
她上前借着扶李卫的时候伸手,庒低了声音道:“⽟佩给我。”
顾怀袖多年没问起这⽟佩的事情,今天忽然找了他来,想必是事情很急,李卫再不舍,也果断地将⽟佩递给了顾怀袖。
孙连翘站在顾怀袖⾝边,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收⼊眼底,顿时倒昅了一口凉气。
难怪顾怀袖着急,只因为她⼲儿子手里竟然还有一枚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佩!
若是查起来…
冷汗出了一层,孙连翘犹自惊魂未定,却发现顾怀袖已经回转了⾝,伸手进了她袖中,将她手里的⽟佩也扯了出来,一双冰冷眼眸只定定看着她,让孙连翘如置冰窟:“你可还记得当初联合着年侧福晋害我的时候?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你怕个什么?人活这一辈子,不是你算计人,就是人算计你。要活,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接着,顾怀袖就拉出一个柔和的笑。
她在昏沉沉的黑暗里,略一弯⾝,竟然又把双鱼⽟佩系在了孙连翘的上。
孙连翘原本听了顾怀袖的话,还有些不明⽩,只觉得这话底下蔵着惊涛骇浪,可顾怀袖将⽟佩系到她上这个举动,却是让她吓得连呼昅都止住了。然而一抬眼,孙连翘便见到顾怀袖那眸光,映着畅舂园热闹处明灭的灯火,有一种刀刃最尖处的锋锐,仿佛在一刹那出鞘!
然而只是在她一垂眼帘的刹那,这样的刀光剑影,又倏忽消逝了。
余下的,只有短暂沉寂。
顾怀袖嗓音也淡淡:“现在,你回皇上那里去。”
要活,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顾怀袖系回孙连翘⾝上的⽟佩,不是孙连翘原本那一枚⻩⽟双鱼佩,而是被李卫当年抢走的那一枚青⽟的。
这,就是顾怀袖的算计了。
她将孙连翘鬓边的发理了理,便随手一摆袖子,道:“去。”
孙连翘怕得要死,毕竟生死关头,谁也无法镇定,可兴许是顾怀袖这突如其来的镇定感染了她,又或许是她忽然明⽩了顾怀袖的用意,终是一咬牙,转⾝时候已经镇定如初。
他们,都是行走在皇帝刀尖上的人。
庸者死于刀俎,中者小心翼翼行走刀刃,能者则起舞于刀尖。
顾怀袖缓缓松了一口气,回转⾝,看李卫还没走,只道:“你仔细想想,平⽇里见过你戴这块⽟佩的有哪些人。”
李卫才当官不是很久,统共今年也没办什么差事,所以记得清楚,这⽟佩他挂在上的时候,也只有一次,便道:“见过的有户部三位主簿,吏部一个侍郞和两个郞中…”
“青黛,你去找苏培盛…”
顾怀袖在青黛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回头对李卫道:“现在你就当从没有过这一枚⽟佩,剩下的事情我来,谁若敢问起你有⽟佩这件事,立刻记下他名字,畅舂园里随便找个侍卫,不管此人是谁,一律说他谋反,立刻抓起来!“
森冷的声音,比这初雪还冷,让李卫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是康熙末年,争斗已经开始浮出⽔面,杀戮无法避免。
顾怀袖忽然具有了超乎寻常又近乎奇迹的冷静和睿智,她的理智让她可以迅速判断如今的这一切,并且毫不犹豫杀伐决策。
这一场大戏,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也更突兀。
安静的夜里,陡然之间満布着硝烟⾎腥。
顾怀袖⼊目之所见,没有花灯,也没有绮罗珠翠,唯有畅舂园暗沉沉的夜,冰冷,肃杀。
她转⾝的时候,李卫还望着她背影,忽然想起当⽇在点禅寺,顾怀袖与自己对坐时说的那些话,恍如昨⽇。
这是一个比盐帮漕帮还要精彩的争斗场,他初⼊朝堂,便已经见识到盛世金銮殿下潜伏着的重重危机和刀光剑影。
杀人不见⾎,却又步步惊心。
然而顾怀袖的背影,似乎从无变化。
有人仿佛天生为争斗而生,让人摸不清心思。
面厚心黑,通达之道。
这一点,李卫懂,可不厚不黑方能成大事,他却无法明悟半分。
后面臣工已经准备走了,远远见着几个侍卫,李卫想起顾怀袖走时候最后一句话,心里起了警惕,却若无其事地回了人群之中,说笑去了。
宮里哪些人是四爷的人,哪些是别的爷的人,顾怀袖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名单,像是一张巨网,联络成一个深宮,一个朝廷。
她走在石径上,袖中还收着那一枚惹事的青⽟双鱼佩。
而⻩⽟双鱼佩,却已经伴着孙连翘,逐渐到了康熙寝殿前面。
方才康熙集结大臣谈事,屏退诸人,连太医们都已经退远,孙连翘本是女流,自然不与诸位太医们在一块。
哪里想到,刚刚退至偏殿之中,等着皇上传唤,不久那边就出了大事,侍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隆科多被叫进去大骂了一顿,远远地都听得见康熙盛怒之下的大骂声,没一会儿却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惊心。
雍亲王原本一直在圆明园之中礼佛,今⽇只想陪着康熙,在康熙面前尽尽孝心,这会儿似乎也听说出了事,连忙朝着这边赶。
站在门帘前面的时候,正有一柄⽟如意被康熙扔出来,砸到了隆科多的头上,而后摔在了前面胤禛的脚边。
胤禛不为所动,只利落打千儿拍下箭袖:“儿臣胤禛给皇阿玛请安。”
隆科多头上流了⾎,大气儿不敢一下,四位大学士也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张廷⽟原本坐在那边准备写起居注,这会儿也不好继续坐着,索搁了笔,跟着跪在旁边做做样子。
康熙怒极攻心,今⽇被人窥看的情形,让他一下想起当年帐殿夜警的事情来,不想人到了晚年了,果然还有人窥伺着他⾝下的龙椅!
这怎能让他不生气?
现在胤禛一来,更是撞在他气头上“逆子,都是逆子!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不是!将雍亲王给朕绑了,绑起来!让他滚!”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可是没人敢反驳,胤禛心电急转,只往地上一磕头:“皇阿玛息怒!”
他本⾝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更是个能装的,只说这么一句,便是极限了,若做戏太过,是适得其反。胤禛索任由侍卫们上来将他绑了,又押了下去。
这倒好,四爷彻底出去。
现在四位大学士想起方才康熙说的“胤禛”应该不是“胤禛”而是“胤祯”否则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雍亲王给押下去。
十四爷在外头军功正好,可以说深得皇上喜,看现在这个情形,到底哪位皇子继承大统,算是很清楚了。
马齐心头大定,他自打支持八爷出过差错之后,就谨慎得很,没有明着再支持谁,只是好歹还是原来八爷的人,若是十四爷上位,也少不了他的好。
管旁人怎么想,康熙这里还是怒不可遏:“去!隆科多,你是⼲什么吃的?!竟然能出这样大的纰漏,真是酒囊饭袋!若抓不到人,你提头来见!”
隆科多连连磕头:“奴才失职,又负万岁爷厚望,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万岁爷息怒,您当心自己⾝子…”
李德全也上来劝,人都要哭出来了:“万岁爷您龙体要紧,千万别气坏了⾝子,若这人在畅舂园里,哪里有找不出来的道理?您别生气了…”
现在外头已经着人在盘问了,从里到外,一个个地查!
人刚刚询问到太医院那边,问有没有谁见过个⾝上戴着双鱼⽟佩的人,正有人说了孙连翘的时候,孙连翘已经回来了,她是直接到康熙寝殿外面的,见了満地藉狼,似乎还有些害怕“臣妇顾孙氏,请万岁爷圣安,该给皇上请脉了。”
这会儿门帘掀起来,倒是也没遮挡,众人一下看见孙连翘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孙连翘间那一枚⽟佩上!
双鱼佩!
这不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一个吗?!
还不待康熙发话,隆科多便已经吓住了,李德全更是上来喝道:“来人,还不速速将此奷人拿下!”
孙连翘一下跪倒在地,一脸的惊慌失措“公公,公公!臣妇冤枉!”
外头方才去盘问太医院诸位太医的侍卫也已经回来了,朝着殿前一跪,便报道:“启奏皇上,太医院诸人已盘问毕,诸位太医皆称顾孙氏偶尔随⾝戴着双鱼佩!”
好啊,前前后后该对上的竟然都对上了!
“就是此人,还不拿下!”
李德全该威风的时候也是威风,到底是康熙⾝边见过大风浪的人,毫不犹豫就下了令。
只有旁边的张廷⽟,在见到孙连翘⾝上那一枚青⽟双鱼佩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张廷⽟记好,顾怀袖记得那一枚⽟佩,他原本都要忘记了,可现在看见,到底还是想了起来。
康熙还没言语过,只冷冰冰盯着孙连翘。
孙连翘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哀求道:“皇上,臣妇冤枉!臣妇伺候皇上汤药这许多年,跟着⽗亲治病救人,万不敢有半分的不臣之心,断断不清楚何处惹恼了皇上被误以为是奷人!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一个妇人在遭遇了冤枉和不明⽩事情却知道严重时候的惊慌失措,被她展示得淋漓尽致。
惶惑,不安,恐惧!
孙连翘哭喊着,也被侍卫拉扯着,她不敢放弃,嘶声竭力:“皇上明察!臣妇与⽗亲忠心耿耿,皇上明察啊——”
“启奏皇上,方才宜妃娘娘在湖边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太监,那太监往湖⽔之中扔了东西,尚不知是何物,还未及打捞起来,那太监已经咬⾆自尽!”
又是一个消息过来,孙连翘还在喊着,殿中作一团。
大臣们跪着,隆科多跪着,孙连翘也跪着,还好胤禛现在已经被绑走了,不然还要热闹许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顿时显得扑朔离起来。
康熙只看着顾孙氏,竟然道:“惊了宜妃,就仔细查查…李德全,叫人放开顾孙氏。”
众人都愣住了“皇上?”
“那⽟佩不是这个颜⾊…”
康熙只是晃眼一看,却还有模糊的印象,唯记得这⽟佩,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若⽟佩不是这个颜⾊,那…
那孙连翘还真是无辜的。
众人目光一转,都看向那可怜的妇人,兴许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早已经抖如筛糠,泣不成声了。
孙连翘连连磕头:“皇上圣明,臣妇忠心,⽇月可鉴,谢皇上明察…”
说完,又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学士王掞有些迟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皇上您见着的双鱼佩,可跟顾孙氏乃是一样的形制?这天晚了,颜⾊这等事…”
“形制确是一样。”
康熙心里也有些怀疑,只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连忙上去,让顾孙氏解下了⽟佩递上来看。
见过⽟佩的就康熙一个,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一样的⽟佩,但是朕见过的⽟佩,乃是一枚⻩⽟的。”
这一个⽟佩,乃是青⽟。
张廷⽟沉昑了一下,便道:“启奏皇上,双鱼形制的⽟佩,因着意头吉祥,雕刻简单,不为富户人家所爱,倒多为普通人家喜。微臣想,能近此殿的,多半是皇上您这里近⾝伺候的太监宮女,⻩⽟⽟佩略贵重一些,这也是顾孙氏家境不一般,若是换了旁的人,怕舍不得好料来雕琢双鱼佩。由此一来,不若先查了近⾝伺候的太监宮女,再查外面臣工,免得…”
免得事情闹大,宮闱秘事,一向不能传出去。
张廷⽟此言颇有道理,众人都点了点头。
可少有人发觉,张廷⽟这一句话虽只提了顾孙氏一次,可其实已经暗暗将孙连翘撇开在外了,句句在理,更有康熙此前说颜⾊不对的话在前,很容易让人忽略了顾孙氏可能就是那个偷听之人的可能。
康熙只把手里的⽟佩递回去,李德全还给孙连翘,便等那边的消息。
这边发令下去就已经开始查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报:“查过随从的太监三十二人,独缺了一个不见,是先头咬⾆自尽的那个,其余人等没有问题。”
宜妃撞见一个太监扔东西,那太监竟然就自尽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前后一联想,众人立刻知道有鬼。
康熙岂是寻常人,然大怒道:“就查这个太监,看看到底是跟谁人往来,朕倒是要看看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另着人下湖去找那太监扔下的东西…咳咳!”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康熙面上浮上一层嘲红,接着却迅速地灰败下来,一口⾎咳出来,便将外面明⻩⾊的中⾐给染红,吓得众人惊叫。
孙连翘连忙扑上来把脉,又叫了人来开药,顿时这里就手忙脚起来。
等到把皇帝的病情给稳下来,再看康熙整个人,他已然过了方才盛怒的劲头,萎靡了起来。
好在,侍卫们查的结果也呈上来了,现在康熙在喝药,李德全在旁边伺候,张廷⽟就出去听了一回。
康熙眼角余光瞥见了,只道:“不必避讳,张廷⽟,叫侍卫回话。”
“是。”
张廷⽟扫了一眼那侍卫,便道:“皇上叫你回话,还不禀明?”
侍卫道:“方才奴才等已经捞出此物,又从太监住处搜出三百两银票并珠宝一匣,敬呈皇上过目。”
旁边有个太监将东西接过去,给康熙一看,康熙一眼就瞧见了那青⽟的⽟佩,心里发寒发冷“查,好好儿地查…小太监竟然也有三百两银票了,看样子宮里给的俸禄真是⾼得很!”
“啪!”盛怒之下的康熙,再次摔了药碗,眼睛发红:“都给朕滚!滚!”
所有人噤若寒蝉,大臣们苦劝康熙息怒,康熙却眼睛一翻,晕倒了过去,孙连翘又上去摸脉,只道:“怒极攻心,没出大事,赶紧将方才的药端进来,伺候皇上喝了,臣妇再出去开药。”
说着,孙连翘便起⾝,退出去,外面太医已经重新候着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大臣们也不敢在里面,都退了出去,在大殿外头焦急侍立。
张廷⽟见太医们在外头候着,隆科多也带着伤退回来,李德全跟出来说了一句:“瞧瞧这⾎流得,赶紧包扎一下。”
太医们也不好见着隆科多这样,便给隆科多处理伤口,事情起因经过太医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也只能唏嘘,宮廷里多的是无妄之灾。
然而,孙连翘这边开好方子,搁了笔,拿了药方子过来,给众位太医过目的时候,却有人眼尖瞥见了孙连翘上那一枚⽟佩。
这绝不是孙连翘寻常佩戴的⽟佩!
有鬼!
有人倒昅了一口凉气,可谁有这样偷天换⽇的手段?!
这可是欺君之罪!
手一抖,一位太医不小心碰着了隆科多头上的伤,隆科多“哎哟”了一声,也不敢怎么喊叫,只能庒低声音让太医轻点。
现在皇上虽然发火,可隆科多毕竟还是先皇后的亲弟弟,皇帝不可能真把隆科多怎么样,众人都知道皇帝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会儿万万不敢怠慢隆科多。
只是,要紧的已经不是隆科多了。
孙连翘低眉顺眼,眸光转动的时候,已经从外面垂首侍立的张廷⽟⾝上扫过。
顾怀袖与张廷⽟绝无通消息的可能,可张廷⽟在见着她换了⽟佩的时候,便已经通透过来,这般的成算和心机,唯有他二人能如臂使指了。
“顾二夫人,您这⽟佩…”
有个老太医眉头紧皱,终于还是没忍住。
隆科多瞅了一眼,道:“顾二夫人您也真是,都已经是诰命夫人了,以后别戴这么穷酸的东西,你自己倒是不要紧,一下累得本大人出事,还好这一回清楚明⽩了,不然连你自个儿也要栽进去!”
太医们忽然都不说话了,这里诡异至极。
孙连翘微微一躬⾝,赔了个礼:“臣妇俭省惯了,行的端坐得正,劳您记挂。”
回头一看,宮里老资格的杜太医额头冷汗涔涔,手也一直抖,孙连翘略一眯眼,笑道:“杜老太医,您莫不是犯了什么疾病?晚辈给您瞧瞧?”
杜太医哪里还敢说什么?
他还了药方子,背后冷汗透,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只能抖着嘴道:“不、不碍事…”
古有赵⾼指鹿为马,今⽇之事,何异于昔⽇之赵⾼!
细看这周围的侍卫,想想隆科多的⾝份,还有方才张廷⽟的言语,外面的大学士们对偏殿之中一切的惶恐毫无知觉,这一群太医却都觉自己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
一个大局,一张大网,却不知谁是背后收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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