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露身世
丹菲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她背着耶耶给她做的弓箭,跟着耶耶在林中穿梭,搜寻着那一只⽩鹿。
耶耶告诉她,那只鹿就在南方,⾼山上有密林和草原,鹿群结伴出没,唯独这只鹿独行。它是个王者,孤傲狡黠,精明警惕,最难以捕捉它。但是一旦得到了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丹菲跋涉过林中山涧,穿过茂密的树林,避开灌木,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光照耀而下,野花満地的小小草坪边,有一间木亭,亭上爬満藤萝,花串垂落。亭中坐着一个女孩。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段宁江。
丹菲怔怔地走过去,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段宁江微笑着看着她,反问道。
她额贴花钿,头揷明珠金钗,⾝穿金泥罗裙,肩披素⾊帔巾,一⾝雍容华贵,端庄秀雅,宛如还在生。
丹菲举目四望,道:“我路了。”
段宁江问:“你要去哪里?”
丹菲想了想,道:“我在寻一头鹿,一头浑⾝雪⽩的马鹿,头上有着漂亮的犄角。你可见过?”
“⽩鹿,祥瑞之物。”段宁江微微笑“传说中,得⽩鹿者,可得尊荣富贵。曹丹菲,你可是与它有缘之人?”
“若能得到,便是有缘。”丹菲一笑“你可知它在何处?”
“它不在这儿。”段宁江道。
丹菲看着她,没再出声。
段宁江缓缓站起来,道:“我在等我阿兄,你可见到他了?”
丹菲神⾊一黯,摇了头摇“我这也是死了?”
段宁江笑了“不是。你该回去了。”
“可是鹿…”
“若是有缘,你自会寻到它的。”段宁江虚虚的向丹菲一推“见了我阿兄,替我照顾好他…”
丹菲惊异地瞪大眼,随即被一股力量面推倒。
林中忽然起风,瓣花翻飞,渐人眼。
她又急速坠落,黑暗四合,将她包围住,随即醒了过来。
“阿菲…”刘⽟锦的声音带着哭腔。
丹菲吃力地睁开眼,看见刘⽟锦双眼通红地趴在头。
“啊?”丹菲脑子里一团糨糊。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刘⽟锦拧了帕子搭在她额头上,鼻音浓重道:“郞中说你前阵子劳累过度,又受了寒。寒气郁积过深,然后又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就病了。那老头还说这病不重,给你灌了药,让你把热全发出来才好。”
“我吃了什么?”丹菲糊糊的“我在哪里?”
“咱们还在镇上。你病着呢。你还记得吗?”
丹菲烧得満脸通红,嘴上満是⽔泡,自己倒是不知,只道:“不过伤风发热,没什么大不了。其他人呢?”
正说着,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崔景钰走了进来。
“醒了?”他坐在边“家⺟听闻我舅⽗一家的噩耗,伤心病倒。我必须赶快回去。”
“哦。”丹菲了眼睛,对这个消息显得有些漠不关心“那你先走吧。记得把卫佳音带上。不然我怕会忍不住把她丢半路上。”
崔景钰紧抿着,迟疑片刻,对刘⽟锦道:“我有话同曹娘子讲,刘娘子可否回避一下。”
刘⽟锦不安地朝丹菲看去。
丹菲点了点头。
刘⽟锦端着⽔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说罢。”丹菲疲惫地闭上了眼。
崔景钰道:“我看到你随⾝带着弓刀和匕首。你病后,我出于好奇看了看。这匕首并不是常物,而是出自兵器名家欧狂之手。光是这个匕首,就价值千金。”
“你想说什么?”丹菲冷冰冰地看着他“若是想买匕首,那趁早死心。这匕首是我耶耶留给我的。他怎么得的匕首,我不知道。”
“你姓曹…”
“曹也姓曹。”丹菲讥讽一笑“你以为我是什么名人之后?”
崔景钰眼角挑了挑,強忍着怒意“好,我没话了。”
“我道还有话要说。”丹菲道“难得卫佳音不贴在你⾝上呢。那个骨灰罐,你顺路带回长安吧。那里面,装的就是段宁江。”
屋內一时陷⼊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崔景钰方嗓音沙哑道:“你…说什么?”
“段宁江已死了。请节哀。”丹菲想起段义云,冰冷僵硬的表情也终于松动,露出凄哀之⾊来。她从贴⾝的⾐服里摸出了段宁江的⽟牌,递给崔景钰。
“当时我因为回不了城,只好在山间寺庙里躲着,遇到了从军中逃出来的段宁江。她伤势过重,很快就辞世了。她临终前把⽟牌付给我,让我带着她的骨灰回京来寻表兄崔郞,就是你。”
崔景钰苍⽩的脸上蒙着一层灰败之⾊,握紧了还带着丹菲体温的⽟牌。
“你怎么今⽇才说?”
“卫佳音好似长在你⾝上的瘤子似的,我寻不到机会避开他同你说话。”
“为何要避开她?”
丹菲斟酌片刻,直视着崔景钰的双眼,道:“段宁江说,就是卫佳音抢了她的马,才让她来不及逃走,落到了刺客的手中。”
崔景钰瞬间狂怒。丹菲以为他会吼出来,他却硬生生地忍住,憋得面孔发紫,额头青筋曝露。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不住踱步,膛急剧起伏。
“你…”他冲到榻前,狠狠盯着丹菲“你此言可信?什么人要杀她?”
“你不知道?”丹菲冷眼看着他“还是你在试探我的话是真是假?”
崔景钰不语。
“好。”丹菲笑“杀她的是上洛王韦温。阿江手头有他想要的东西——别问我要。阿江说了,那东西也不在她手里,而是已经在京城了。”
崔景钰走到窗前,背手而立。良久,他终于镇定了下来。
“阿江果真是因此而死的。”
“她要你给她报仇。”丹菲道“为她,为段家⽗子报仇。你做得到吗?”
“做不做得到,只有等真的做到了,才能给出答复。”
崔景钰侧头挑眼望向她,英俊的面孔浴沐着窗外明亮的雪光,愈发显得精致如⽟。这么美的容颜,可他的双眼却如万丈深渊,让人望不到底,仿佛蔵着无数机密。他看着丹菲,仿佛将她的心思一眼就看透了,让她无所遁迹。
丹菲自诩算是会看人心思的,却依旧觉得崔景钰这人讳莫如深。
他还这么年轻呢。二十来岁吧,一看即知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这样的人不是应该被养得天真轻狂才是么?看他先前言行也处处像个标准的纨绔弟子呀。
可此时此刻,丹菲觉得眼前的崔景钰,才是他实真的一面。
鸷、深沉、冷漠。
丹菲甚至隐隐觉得害怕,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这么轻率地就把那些事都告诉给他。如果这个男人是是敌非友。她此刻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但是崔景钰并没有这么做。。
他走回榻边坐下,道:“那我更要尽早赶回长安。阿江提到的那个东西,你可知在何处?”
丹菲垂目沉默片刻,摘下了镯子,递了过去。
“卫佳音本将它抢走,用布包着。我偷了回来,拿了个铜镯替代。她这几⽇忙着赶路,想必还没检查过。”
卫佳音在这些事上,完全不是丹菲的对手。
崔景钰接过,道:“多谢娘子替我照顾阿江一场,也谢你传话递物之恩。”
“应该的。”丹菲道“我素来敬仰段老将军和云郞。”
崔景钰的眉⽑轻微扬了一下。
“你好生养病。我会留下两个部曲,护送你们上京。到时候你们若没有地方投奔,也可来崔府找我。”
“哦。”丹菲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责任全部都卸了出去,一⾝轻松的同时,也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这一场战役,这一出恩怨,转眼又同她再无关系。她一个小小民女,如蝼蚁一般脆弱,也本没有力量揷手那些权贵之间的纷争。
这也是⽗亲不想让她报仇的原因么?
可是…
不甘心呀!
她是个女子,就活该平庸地过一生么?
在红尘中走过一遭,她也想留下自己的⾜迹。
崔景钰连夜带着卫佳音动⾝上京。卫佳音似乎还不知道崔景钰知道了真相,依旧粘着他。丹菲也见识了崔景钰一人多面的本事。先前还在自己面前对卫佳音恨得恨不能生呑活剥,转眼就能对着她微微笑,仿佛真有几分情谊在其中。
“到底是真是假,我自己也在戏中吧。”丹菲自嘲一笑,合眼睡下。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马蹄声轰隆远去。
次⽇天微微亮,刘⽟锦还在睡。丹菲轻手轻脚地下了炕,推开了。
清晨的凉风面而来,吹得人浑⾝颤栗。丹菲正关窗,眼角瞟见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她下意识伸手捞住。
那是一片娇红丽的梅瓣花,像是一滴心头的⾎,落在丹菲⽩皙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