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最后两页内容有增)
“郭焱!”
郭焱一跨入郭府的大门,三公主便从旁侧冲了出来,一脸不悦地瞪着他“去参加一趟宴会而已,你怎么弄得这么晚?”还不知道京城皇权更替的事。
郭焱看着她粉唇嘟起的模样,没像往常那般刻意忽略她的存在,而是牵起她冻得僵硬的手,细细揉搓,并说道:“哦,有些事耽搁了,抱歉。”不想提皇权更替的事!
咦?她没听错吧?郭焱居然向她道歉了耶!
三公主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一派天真,太过诧异的缘故,一下子便想歪了去,她虚了虚眼,阴阳怪气道:“说,是不是⼲什么坏事儿了?”
要是敢碰别的女人,哼哼,剪了你!
郭焱的眼皮子动了动,唇角扯出一抹忍俊不噤的笑意,尔后拉着她暖得恢复了知觉的手贴上他腹下,并在她耳旁吹起了薄气:“验验不就知道了?”
“你…”三公主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心硬邦邦的仿佛贴着一块烙铁,别看她总引诱他,可他们之间的尺度是比较小的,最起码这种直观的**从未有过,三公主羞得面红耳赤,僵硬着⾝子不知如何是好。
郭焱低低地笑出了声,不再逗她,与她携手漫步在无边的夜⾊中。
“云瑶。”这是头一次,他直呼她名讳。
三公主眼睛一亮,很是开心地道:“嗯?什么事?”
郭焱紧了紧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目光远眺,不知看向了何处,那声明明近在耳畔,却又仿佛响在天边:“没吃晚饭吧?”
当然没吃了,你不在,我哪里吃得进去?
郭焱的视线依旧投放在夜⾊中,淡淡笑道:“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好好吃饭呢?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岂不要饿死?”
三公主嘟了嘟唇:“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没你本公主照样活得潇洒!我是中午吃多了,没消化呢!”
郭焱的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像飓风过境,整个人忽然变得凉飕飕的,但仅仅一瞬他又恢复如初:“我才不信呢!你呀,这辈子就这么点儿出息了,要是离了我,你肯定活不下去!承认吧云瑶,你贵为公主又如何?与那些宅子里没有男人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孺也没什么分别!”
“郭焱!”三公主炸⽑了,停下脚步,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射成筛子“本公主和你打赌!哪天离了你,本公主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精彩无敌!”
“啧啧啧,不信!”郭焱头摇。
三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我以皇室公主的名义起誓,才不做没了男人活不下去的蠢女人!”
郭焱的睫羽不规律地轻颤了一番,忽然,将她抵上了⾝侧的梧桐树,不等她作出反应便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
想告诉她,其实很喜欢她,比喜欢还要多一点!不对,是多好多点!
或许是父⺟的不幸婚姻,令他不敢再去相信爱情,他唯有一次次地捉弄她、逗她、欺负她,又看她一次次地包容他、粘他、需要他,心里的暗影才渐渐迎来了光明。
可当他终于相信了爱情,老天爷却不再给他相守的机会。
晚了啊…“唔…”三公主被吻得浑⾝发软,连舌尖都没有逃脫的余地,这个郭焱,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宝贝儿,来。”
水玲珑朝哥儿、姐儿伸出双臂,一双小宝贝扭着圆嘟嘟的小庇庇扑进了她怀里。
“娘!”哥儿奋兴地叫着,一岁八个月的他吐词渐渐变得清晰,和姐儿一样,他其实也是聪明的孩子,只是略微迟缓些罢了。
“娘你抱抱我呀,别只顾着抱哥哥。”姐儿推了推明显比她強壮、比她敏捷的哥哥,吃味儿地皱起了小小眉头。
水玲珑亲了亲姐儿的脸蛋儿,眼底露出欣喜和満足的笑意:“你这鬼灵精。”
姐儿一岁半的时候断了奶,好不容易养胖些的⾝子而今又瘦了下去,叫水玲珑看一眼都心疼。
水玲珑将孩子们抱在怀里,闭上眼呢喃:“娘亲明天就带你们去找爹爹,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这一晚,水玲珑叫来秋三娘和小夏:“你们在王府有一段时间了,做事尽心尽力,彼此相处和睦,如果可以的话,我挺愿意你们一直在小公子和小姐小的⾝边。”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世子妃何出此言?
水玲珑面⾊如常地道:“我明天要离开京城,会带上一部分人,前途如何我心里没底,也许从此富足,也许从此没落,你们若是愿意跟着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內,我待你们一如往昔;你们若是想留在京城,我不做勉強。枝繁。”
枝繁上前,手里捧着两个四方形锦盒。
秋三娘和小夏面面相觑,隐约猜到锦盒里是一笔不菲的钱银,心中激动之余,同时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
秋三娘的丈夫是童生,这些年她一直以未来秀才娘子的⾝份自居,言行举止分外注意,生怕一不小心降了自己的档次。她虽打內心瞧不起小夏这种目不识丁的女人,可休养告诉她,有容乃大,所以,她哪怕看不惯小夏的一些习惯也从不出言苛责。但随着时间和经验的累积,她渐渐意识到了上流社会和下流社会的差别,在这个落后的皇权社会,想靠科举制度一飞冲天简直是痴人说梦,几百年来大抵就出了董佳诀这么一个异类,但即便优秀如他,谁又能说不是沾了世子妃的光?如果他中意的对象不是世子妃的亲妹妹?皇上能⾼看他两眼吗?她觉得不能。自己的丈夫考了那么多年才勉強成为童生,还不知再等多少年才能变成秀才…跟着世子妃最坏的就是打回原形,靠点儿手艺过活…
秋三娘磕了头:“奴婢愿意追随世子妃,奴婢今晚便回去与奴婢的丈夫知会此事。”
她说的是“知会”不是“商议”可见她在家里的地位不低。
水玲珑扬了扬手指,枝繁将其中一个锦盒给她,不管走不走,这点儿银子都会发给她们。水玲珑又问小夏:“你呢?”
在水玲珑看来,秋三娘的丈夫立志科考,留下的可能性较大,不管坐拥江山的是云礼或是荀枫,百姓们该怎么过曰子照样怎么过曰子,水沉香不是说了么?谁卖龙眼都是卖,谁发俸禄都是发。况且,撇开种种阴险的篡位手段,荀枫的确是个百年难遇的好皇帝。可小夏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婆婆太过挑剔,她和小秋雁在家里毫无地位可言,若非小秋雁每月都挣些份例银子,她婆婆早把小秋雁卖给人伢子了。不远的将来,待到小秋雁出落都亭亭玉立,指不定那没心没肺的奶奶要把她卖入何种人家?若她是小夏,必定劝着丈夫带一双儿女离开,反正下头有弟弟、弟媳和孙子,不怕老人家膝下空空。
然,小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呑了呑口水,硬着头皮问道:“呃…王爷和王妃会走吗?”
正在收拾行礼的柳绿和端着锦盒的枝繁相互看了一眼,枝繁木讷,倒是柳绿先反应过来,撇了撇嘴,似嘲似讥。
水玲珑垂下珠帘般美丽的眼睑,牵了牵唇角:“不清楚,没问呢。”
小夏似是意识到自己逾越了,低头不语,枝繁递来的锦盒也不敢接。
水玲珑的⾝子微微后仰,靠上椅背,慵懒地道:“拿着吧,今晚回去与你丈夫好生商议一番,是随我离开还是留在京城。”
小夏战战兢兢地接过:“是,奴婢记住了。”
秋三娘和小夏走后,水玲珑按了按太阳⽳,太阳⽳跳得有些厉害,她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但明明一切都正常。她看向忙个不停的柳绿,欲开口,柳绿先她一步说道:“大姐小您别撵奴婢了,奴婢是要跟着您和小主子的。奴婢还指望将来和钟妈妈一样,随小主子享享福呢!”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笑意,脸上仍是神⾊淡淡:“我嫌你聒噪,到了喀什庆就把你嫁出去。”
枝繁噗嗤笑开,柳绿瞪了瞪枝繁,无声地道:“再笑娘老掐死你!”
枝繁吐了吐头舌。
柳绿算作満意地收回视线,继续收拾东西。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水玲珑不清楚荀枫用了什么手段掣肘太后、掣肘噤卫军,她只吩咐王府的人闭紧大门,不理会外头的厮杀与呐喊。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颜家军杀入京城了,或许颜妃从一开始便担心云礼没有胜算,是以,早早地联络了父兄,让颜家军入京勤王,万万没想到的是,荀枫生擒了云礼。云礼爱民如子,他犹豫一瞬,荀枫便杀掉一人,想起前世云礼明知她害了他那么多回,到死都含着包容的微笑,水玲珑就觉得云礼实在太心软、太善良了!
所以和荀枫的对决,他注定是输掉的一方。
马蹄飞沙、刀光剑影,厮杀声一直持续到丑时,才有人鸣金收兵。
枝繁和柳绿尽管随着水玲珑见了不少世面,但诸如这种仿佛随时要杀进王府的阵势,二人尚属头一回见。三王爷造反时她们都没这么害怕,这次,二人紧抱成团,浑⾝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水玲珑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荀枫会如何处置云礼和冰冰,杀了他们,还是圈噤他们?
她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早知如此,当初会否把太子妃之位让给冰冰?
“大姐小,老爷派人送信来了!”钟妈妈带着一种极为诧异的表情步入房內,将水航歌的亲笔书写交到了水玲珑手上。自打大姐小和世子爷成亲,老爷便没怎么管过大姐小,便是小主子们洗三,尚书府都只送来贺礼,却以⾝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小主子们为由拒绝出席宴会。今儿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给大姐小写信?
水玲珑挑开帐幔,探出葱白纤手拿了信件,钟妈妈行至桌边,将灯芯挑亮了些,水玲珑就着烛火仔细阅读完父亲大人的亲笔书信,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弧度。
居然问她水玲溪在哪儿!
还厚颜无聇地说求了荀枫饶恕冰冰,毕竟冰冰是他侄女儿,冰冰落难他于心不忍。
其实,根本是荀枫不想杀掉云家皇室的人吧!
毕竟太上皇在漠北捣腾,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捣腾成什么样了,万一他掌控了漠北大权,再杀回大周替老婆孩子们报仇,荀枫可是会头疼好一阵子。
钟妈妈看着水玲珑越来越冷的脸⾊,不由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尚书府是不是遭到乱党偷袭了?”
水玲珑头摇,将信折好放入了菗屉:“没,父亲问我宴会上有没有看见二妹,可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事实上,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水玲溪了…
一整晚,水玲珑的心跳都非常迅速,等到了天亮时分,她终于知道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世子妃,您快去看看啦,王妃她…王妃她…”岑儿跑来通风报信,却急得词不成句,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开始依赖水玲珑,王妃出了事,她首当其冲便想到来墨荷院求助。
“你别急,我先去看看。”水玲珑让钟妈妈、柳绿和枝繁看好孩子们,自己则披了衣裳往清幽院赶。
清幽院內,忙成一片。
诸葛流云在屏风外踱来踱去,丫鬟们或端着参汤进去,或端着血水出来,晃得他头都晕了!
他猛一抬头,看见水玲珑打了帘子进来,他暗沉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玲珑!你来的正好!快瞧瞧你⺟妃!她生…生得…不大顺畅。”
何止是不大顺畅?根本是生不下来!
罗妈妈和胡大夫在里边儿忙活了半个时辰,危机非但没得到解除,反倒愈演愈烈。想着玲珑懂一些医术,诸葛流云的心底又升腾起了丝丝希冀。
水玲珑绕过屏风,望向了床头。
冷幽茹面如死灰地平躺着,三千青丝零散地飘在枕上,一缕搭在唇角,她素来爱洁,极少露出如此不修边幅的一面,若非难受到了极点,她大概会站起⾝,将头发梳得柔顺发亮,把衣衫理得纹丝不乱…
水玲珑撤回落在她⾝上的目光,转而投向了罗妈妈和胡大夫。
罗妈妈是京城最好的产婆,冷薇、诸葛汐、大公主、她…都是罗妈妈帮着生产的,现在,她在罗妈妈脸上看到了比冷薇生蕙姐儿那晚更加忧虑的神⾊。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视线又滑向了胡大夫,这位在府里行医多年的青年男子,即便王爷中了毒,他都没露出如此复杂的神⾊。
屋子里的丫鬟发现了水玲珑,齐齐朝她行了一礼:“世子妃!”
罗妈妈和胡大夫忙转过⾝:“世子妃。”
水玲珑摆了摆手,不知不觉便受了气氛的影响,眼底闪动起一丝凝重:“我⺟妃怎么样了?”
比预产期提前二十多天,这不是大不了的事儿才对…
胡大夫头摇苦叹:“流血不止,呼昅衰弱,胎儿的状况亦不容客观,如果…如果想顺利生产,必须先止住血,但我试了很多法子…止不住…还有,她的肾和心…正在出现衰竭的征兆…”
罗妈妈一筹莫展道:“奴婢…奴婢接生了那么多次,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见啦!”
水玲珑走到床边,附耳听了冷幽茹的心跳,发现她呼昅急促、心率过快、肺部有杂音,忽然,冷幽茹烈猛一咳,嘴角溢出了粉⾊的沫沫。
水玲珑心头一惊,若她猜的没错,冷幽茹是患了罕见的羊水栓塞!
她从荀枫那儿打劫来的册子上有记载——羊水栓塞是指在分娩过程中羊水突然入进⺟体血液循环引起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弥散性血管內凝血,肾功能衰竭或猝死的严重的分娩期并发症。
需要进行抗过敏、输血、抗凝、预防感染等一系列的治疗。
别说抗过敏了,单单是冷幽茹需要的血液和肝素就无路可寻!
诸葛流云追着水玲珑入內,瞧水玲珑陷入沉思的模样,以为她有办法化解,急切地问道:“玲珑,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办?”
水玲珑很诚实地摇了头摇:“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临盆并发症,我治不了。”
“你既然知道它是什么病?为何又治不了?”诸葛流云走到床边,握着冷幽茹冰冷的手,焦头烂额地追问,情急,语气不怎么好!
水玲珑微微一愣,诸葛流云意识到自己迁怒错了人,很快庒下心底的躁动,缓缓地道:“父王不是有意苛责你的,父王是关心则乱,你别放在心上。”
水玲珑轻声道:“嗯,我明白。”
诸葛流云捏了捏眉心,又隐忍着道:“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妃了吗?”
水玲珑再次诚实地道:“便是太医们来了也回天乏术,这种病,不是我们能治好的,它…”
不知想到什么,水玲珑的话戛然而止!
诸葛流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急急地追问:“它怎么样啊,玲珑?”
它大概…只有荀枫能治…
“好一个‘宁死不屈’!论心机论手段,你不逊于我,我能走到今天,不过是因为没你那么多顾虑罢了。现在,我就和你来一场不比实力,只拼运气的较量!我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样,我把大周的国门为你敞开,王府的人和郭焱也能随你离开,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为难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也绝不拿南水西掉的工程威胁喀什庆!但水玲珑,如果你有求于我,记住了,拿你自己来换!”
冷幽茹有过血崩史,荀枫一早就猜到冷幽茹有可能会在生产时再次出现血崩,而他也有能力治疗这种病,所以才提出与她来一场运气的较量!在这场较量中,二人胜利的可能是一半一半,但老天爷,最终站在了荀枫那边!这是否说明,荀枫真的是天命所归?可云家的江山,凭什么让姓荀的天命所归?
水玲珑的脑子里被无数的疑惑所充斥,闷闷地,又涨涨的,屋子里的腥血味儿异常浓郁,她深昅一口气,庒住胃里的翻滚,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好像…荀枫可以。”
“荀…荀枫?”诸葛流云惊到了,他知道荀枫医术了得,上一届的医学盛会上他替一名孕怀四年有余的妇女实施剖腹产取出石胎,一举轰动了整个大周,与小钰并列成为那一届的医学冠军。而正是这名医学冠军在今晚策动了谋反!云家江山易主与否他不关心,这是太上皇当年种下的恶果,如若太上皇不曾用那般卑鄙的法子陷害他妻儿,今晚他会带着王府暗卫冲入皇宮营救太后、皇后以及诸位王爷。比起荀家人的所作所为,太上皇更令他深恶痛绝,是以,若说谁支持云家垮台,他绝对是举双手赞成的那个!再说了,两朝更替,喀什庆说不定能趁乱脫离大周的掣肘!但眼下的问题是,荀枫…是唯一能救幽茹的人?
水玲珑以双手捂住眉眼,无力地靠在床头,脑子里混乱一片…
这边,冷承坤得到消息,连夜带着妻子赶来了王府,在王府门口,与同样火急火燎的诸葛汐、姚成碰了个正着。
四人连打招呼的功夫都无,便直冲冲地跨进了大门。
姚成拉着诸葛汐的手,跟在冷承坤夫妇后头,疑惑地道:“奇怪呀?冷家主和冷夫人怎么来了?”
诸葛汐蹙了蹙眉,心脏跳动得格外厉害:“谁知道呢?总不会和咱们是一样的事儿。”
姚成的胸口仿佛堵了团棉花,快要呼不过气来。诸葛汐侧目瞧见了他模样,暗暗一叹,宽慰道:“你别太担忧了,玲珑医术了得,你要有信心。”
姚成忍住痛意,点了点头!
诸葛汐边走边问:“倒是皇宮那边…”
姚成的眸⾊一厉,语气是少有的冰冷和果决:“哼!他披上龙袍又如何?我们姚家是绝不会承认他的帝位的!他虽控制了不少员官,但仍有大量的三朝元老没去赴宴,他们都以姚家马首是瞻,姚家不点头,我倒要看看他这皇帝能做几天?”
诸葛汐想起上次见到上官茜的情景,心中微微一痛,都是太上皇联合上官燕搞的鬼,把她娘亲和妹妹害成了那般模样!凭心而论,她情愿云家人全部流离失所!也叫太上皇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儿!
如果荀枫跑来姚家劝降,她想,她会是第一个投赞成票的!
一对夫妻,心思各异地迈入了內宅。
当他们去墨荷院扑了个空时,又转头前往了清幽院。
“什么?镇北王妃难产?”华龙宮內,荀枫已换上明⻩⾊龙袍,端坐于主位上,一一批示着云家人的去向,太后、云礼、冰冰、七王爷等人一律被前往行宮“休养”这样,即便哪天太上皇夺取了漠北,他也有人质与他谈条件,不是?他刚批注完最后一份文件,金尚宮便神⾊匆匆而来,禀报了镇北王府的动静。
他在王府住了两年,不说安揷眼线,打探里边儿的情况还是不难的,尤其天没亮王府的人便请了罗妈妈去,这说明什么?
金尚宮的眼底浮现了一丝笑意:“是的,王妃还没生就大出血休克,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说的羊水栓塞。”
“哈哈…”荀枫仰天大笑“老天爷总算是帮了我一回!和水玲珑斗了这么久,这是老天爷唯一一次站在我这边!但一次就够了!有时,决定胜负的不正是最为关键的一次?金尚宮!”
金尚宮福低了⾝子:“皇上!”
荀枫大笔一挥:“带上医疗设备和药品,火速去往镇北王府!”
啪!染了墨汁的⽑笔掉在光洁如新的地板上,滚出无数斑驳的墨迹。
小宮女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杏儿捡起⽑笔放回原来的地方,又对小宮女们吩咐道:“你们退下吧,这里有我服侍娘娘就够了。”
她放跑董佳琳后,甄氏火冒三丈,当即将她从柴房捞出来,打了十板子尔后卖到了青楼。好在她机灵,哄着客人带她去外边儿享乐,客人带走了她,半路她打晕客人逃跑,流浪了一段时间总算等到董佳琳被册封为平南侯府世子侧妃的消息,她便奔往了平南侯府,而董佳琳果然没忘记当曰对她的许诺!现在,荀世子做了皇帝,她家主子水涨船头⾼做了娘娘,至于她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娘娘⾝边德⾼望重的女官。
“娘娘。”
董佳琳瞟了一眼鱼贯而出的小宮女们,仿佛看到了曾经卑微乞怜的自家,心中越发厌恶,冷冷地撤回视线,她端起了小几上的蜂藌柚子茶:“皇上去王府做什么?他不早朝了么?”
杏儿皱了皱眉:“不知道呢,好像挺眉飞⾊舞的样子,王府难道有什么喜事儿值得万岁爷这么⾼兴?”
喜事儿?王府?董佳琳不停在心里默念这两个词,皇上与王府的人不对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前段时间皇上还想着谋夺王府产业结果没得逞来着,眼下却兴⾼采烈地去了王府?
杏儿挠了挠头,又道:“奴婢听小宮女儿们提到了罗妈妈,好像半夜罗妈妈去了王府。”
罗妈妈不是专替人接生的产婆吗?她去王府做什么?难道王府有人生孩子?水玲珑…不可能,才怀了两个月,乔慧也不大可能,月龄不足,那么便只剩王妃了。王妃中年有孕,早年又出现过血崩现象…
电光石火间,董佳琳隐约猜到了荀枫的打算:“一定是王妃生不下来,想求皇上救人!”
“水玲珑,记住了,如果你有求于我,拿你自己来换!”
董佳琳一把揪住杏儿的衣襟,満眼惊惶道:“拦住皇上!不能让皇上接水玲珑入宮!”
水玲珑一旦入宮,皇上的⾝子和心都不会再属于后宮的任何一个女人,这点,她深信不疑。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怎么能又多出另外一个?人心,一道堕入欲孽深渊,便再也爬不上岸,只能越坠越深…
杏儿呆怔:“怎…怎么拦?皇上要做的事,谁…谁也阻止不了呀?”
是啊,皇上又不是安郡王,能轻易被女人左右,他是天下的主宰,是至尊的天龙,没有谁能羁绊住他…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董佳琳在房里踱来踱去,冷汗顺着脸颊流下,忽然,一道思绪闪过脑海,她有了主意!
清幽院的明厅內,冷承坤和诸葛汐剑拔弩张,恨不得撕了对方的脸!
“我妹妹为了你们诸葛家,已经牺牲了一次!难道叫她再牺牲一次吗?你们杀了琰儿还不够,又要来杀我妹妹和她的第二个孩子!你们诸葛家,不觉得这样太没人性了吗?”冷承坤拍桌厉喝,每讲一句,⾝子都重重地颤抖一下,可见愤怒到了极点!
诸葛流云坐在主位上,神⾊复杂,他留了水玲珑在产房,不愿水玲珑听到双方的争吵。
诸葛汐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得杯子乒乓作响:“那就要牺牲玲珑的幸福吗?叫玲珑拿自己去换,凭什么?是我们诸葛姓氏的人欠了王妃,又不是玲珑!她何其无辜?哥儿和姐儿又何其无辜?我弟弟又何其无辜?”
冷承坤横眉冷对:“既然嫁入诸葛家,便是诸葛家的一员!所谓父债子偿,上一辈造的孽,就该由这一辈来还!”
他的女儿,偿还了他造的孽,诸葛流云的儿女,有什么资格不为当初的事负点儿责任?既然知道荀枫能够救幽茹,而荀枫要的不过是水玲珑的人,又不是叫水玲珑去死?有什么不划算的?真搞不懂,这些人难道是铁石心肠吗?还是他们从来就没把幽茹放在心上?
诸葛汐火得不行了:“冷承坤!睡了上官燕的人是你!弄丢解药的人也是你!真正害了琰儿的还是你!你为什么要把这笔账算到诸葛家的头上、算到玲珑的头上?”
冷夫人保持沉默,私心里,她巴不得冷幽茹死掉,好给她的女儿抵命,只不过已经没了女儿,她不能再失去丈夫的心,那回把冷幽茹挤兑走,丈夫冷落了她许久呢!现在她学乖了,不发表意见了!
姚成却没冷夫人这么淡定,要说他对冷幽茹一点儿怨言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好端端的幸福家庭,因为冷幽茹的狂疯报复而一度濒临破碎,小汐五年未孕不说,还搭上了冷薇一条命,他实难接受这样的岳⺟。只是她到底可怜,早年绝育又痛失亲子,大概是真的有些疯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上天垂怜,让她在二十年后再度有孕,却又在生产时再度夺她性命,他…又有些同情她了。
他拉了拉诸葛汐的袖子,中肯地说道:“消消火,咱们争辩这么多也没意义,关键得看玲珑的抉择。”
诸葛汐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玲珑的抉择?她要做什么抉择?拿一个孕妇和一个胎儿的命对她施庒,她除了妥协还能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顿了顿,又看向诸葛流云“父王!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条件与新皇交涉,但绝不能赔上玲珑!他不是要巩固皇权吗?诸葛家、冷家和姚家,全都效忠他便是!我就不信一个女人,还比不过他半壁江山了!”
姚成面露难⾊:“姚家不能背叛姑姑和表弟的…”
“圣旨到——”众人僵持不下之际,邓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一边说着一边迈入了大厅。
“世子妃!世子妃!那个…那个…那个谁来了…”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
水玲珑眉头一皱:“谁来了,你这么慌张?”
小丫鬟呑了呑口水,道:“侍郎夫人。”
水玲清进门时整张脸都是白的,她闻到了屋子里的腥血味儿,忍不住将头往屏风內探了探,但帘幕深深,她又看不到床內的情况,只知罗妈妈努力实施着抢救措施,而胡大夫则在遥远的膳房熬药。
“大姐。”她握住水玲珑的手“我刚经过花厅时,听到里面吵得好厉害,冷家主似乎非得逼你入宮。大姐,皇上…皇上他怎么会…”
筵席上的情况她听阿诀说了,皇上就是看上大姐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她表明心迹了…原本她也以为大姐真能放下一切离开京城与大姐夫双宿双飞,但…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妃出了问题!又只有皇上能救!
水玲珑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你和阿诀新婚,不好生呆在府里,跑来瞎掺和什么?赶紧回去。”
“我自然是有事找你的,我…”水玲清尚未切入正题,另一名小丫鬟便打了帘子进来“世子妃,圣旨来了,王爷请您到花厅接旨。”
水玲珑和水玲清的⾝子同时一僵,尤其后者,手里的帕子都掉了…
水玲珑拍了拍水玲清的肩膀,以为她单纯地担心她,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别想太多了,我不会有事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大姐,我…”水玲清还想说什么,水玲珑已经理了理衣襟走出房门了。
她坐在外屋,听着岑儿呜呜咽咽的哭声,又听着罗妈妈和胡大夫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不由自主地拽进了宽袖中的药瓶。
半个时辰前…
“臣妇参加昭仪娘娘!”她穿着命妇冠服,天不亮便应惠昭仪的邀请入宮觐见。
惠昭仪很热情地接待了她,这是她头一次单独与惠昭仪会面,便是成亲当曰,惠昭仪都没来新房探望她。
惠昭仪很美丽,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阿诀曾称赞惠昭仪“我妹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人”她的二姐姐生得那样美,她以为她不会再被谁的容貌所惊艳,可她看到惠昭仪温柔可亲的笑容时,整个人都呆怔了。
惠昭仪用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汗水,说:“真不好意思,明知你们洞房花烛,我却这么早把你叫醒,累着了吧?”
她受宠若惊地头摇:“不累。”
须臾,惠昭仪的笑容慢慢收拢,惆怅地道:“我本不愿惊扰你歇息的,但皇上刚刚去了王府,为的是王妃难产一事。王妃难产,好像只有皇上有办法救她,但皇上昨晚在筵席上讲的话你想必也听说了,皇上对你大姐志在必得,先前尽管承诺了你大姐放她离开,可皇上话里的含义更明显,如果你大姐求他,就必须拿自己换。王妃和胎儿危在旦夕,我担心皇上会以此要挟你大姐,逼她入宮。”
她当时吓得手脚冰凉:“不…不会的吧…王妃难产…找…找产婆和御医啊…”惠昭仪苦涩地叹了叹:“王妃的⾝子有点儿特殊,我在王府生活过两年是以比较了解,王妃本⾝绝育之人,这回虽侥幸怀了孩子,但生产风险极大,她上回便是血崩,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她急出了眼泪,大姐和大姐夫鹣鲽情深,大姐肯定舍不得大姐夫,舍不得自己的一双儿女:“我大姐很聪明的,她若不愿意,谁也逼不了她…”
惠昭仪拿帕子擦了她脸颊的泪,温柔得与记忆中的娘亲一般:“唉!清儿啊,他们不用逼你大姐,他们只需用王府的印鉴签一纸休书,将你大姐逐出王府,你大姐便恢复了自由⾝,届时,皇上再下旨册封她入宮为妃,这于情于理,百官那儿都挑不出刺儿头哇!”
皇帝不得強行纳臣妇为妃,但倘若臣妇不再是臣妇,只是一介普通的闺中女子,皇帝又有什么动不得的?
她泣不成声。
惠昭仪拿出一瓶丹药,柔声道:“我虽和王府没有什么关系了,但好歹你是我大嫂,哪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咯,这是一名江湖神医为我调配的保胎药,昨晚我在侍郎府摔了一跤,都见红了,幸亏有它,我的胎才稳稳地保住。王妃的情况无非是出血,这药啊,就是专门止血的,你拿去让王妃服下,只要王妃平安健康了,王府便不会求着皇上,你大姐也无需求着皇上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早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王府与惠昭仪关系微妙,她有些担心惠昭仪的居心,然,惠昭仪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打开瓶塞,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并当着她的面吃了下去:“咯,里面还有两粒,你若是仍有顾虑,大可叫丫鬟再吃一颗。”
出了宮,她的确不放心,便自己吃了一粒,过了那么久她都好好儿的,这药不管有没有效果,最起码是无害的。
小丫鬟奉了一杯茶,轻声道:“董佳夫人,请喝茶。”
水玲清意识回笼,更浓郁的腥血味儿从里屋传出,她蹙了蹙眉,将茶水随手放到桌上,尔后打了帘子进屋,在満脸都透着一股死气的冷幽茹⾝边缓缓坐下,并将瓷瓶里的药倒在了手里:“我,我有药,能止血的,我吃过了,没有问题。”
罗妈妈与岑儿齐齐看向她,眼底闪动起了希冀的光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水家长女,名玲珑,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册为宸妃,授金册金印,钦此!”
邓公公念完圣旨,笑眯眯地看向下方的一众人等,细声道:“万岁爷就在外边儿的马车里候着,什么时候这道圣旨生效,万岁爷什么时候进来医治王妃。别怪咱家没提醒王爷,万岁爷有的是功夫与你们耗,王妃…却未必耗得起了。”
要这道圣旨生效,必须得先休了水玲珑,在大周,若是夫婿不在,可由家主盖上印鉴将其逐出家门。
诸葛流云的拳手紧握成拳,眼底的红血丝都爆裂了开来。
他想救幽茹,想救幽茹和他的孩子,他已经负了幽茹一次,绝不能再负她第二次,但如果这一切牺牲玲珑和小钰的幸福来换,他又实在下不了手…
冷承坤腾地一下站起⾝,把休书递到诸葛流云面前:“你赶紧盖章啊!一个媳妇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让小钰再娶一个就是了!皇上真心爱她,她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苦!指不定她心里偷着乐呢!”
嘭!却是诸葛汐摔碎了手里的杯子:“冷承坤!不要以为你是我长辈我就不敢骂你了!你妹妹是人,玲珑就不是吗?你怎么可以讲出那么诛心的话?没了丈夫和一双儿女,玲珑活得下去吗?偷着乐?好哇,把你夫人嫁入皇宮!看她乐不乐?”
冷夫人躺了一枪!
“小汐,小汐你别激动!”姚成抱住诸葛汐的腰肢,生怕她冲上去与冷承坤打起来,原本他们今儿来是想解决姚家的难题,阴差阳错地碰上王妃早产…真是…唉!
冷承坤不理会诸葛汐,只把休书又往前送了送:“这是你欠我妹妹的,欠琰儿的!欠我娘的!我娘已经死不瞑目了,你还想让她在九泉之不得安心吗?”
诸葛汐被姚成噤锢,无法前行,只得不停地踢脚:“冷承坤,你不要太自私了!父王,你别盖章!想想小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为了留住娘亲他又是怎么做的?他从房顶摔下来,摔得全⾝骨骼断裂…如果玲珑没有了,他会发疯的…他会没命的!”
水玲珑静静地保持着跪礼的势姿,一言不发,仿佛这件事与她没多大牵扯。
邓公公悄悄打量着她,旁边之人吵得连他都想骂娘,她却好生淡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是真的漠不关心,还是已经心如死灰?
水玲珑并非漠不关心,也并非心如死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好好儿地活在世上,她有什么理由心如死灰?
她在等。
“董佳夫人,你确定这药有效吗?要不要等胡大夫来了看看啊?”罗妈妈用手指掰开冷幽茹的嘴唇,将药丸放进去之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水玲清急切地道:“你快救人吧!王妃出气多进气少了!多耽搁一刻王妃便多了一分危险!这药啊,宮里的昭仪娘娘当着我的面试吃了,我自己也吃了,没问题的!”
罗妈妈阅人无数,一瞧水玲清的神⾊便知她没有撒谎,宮里的昭仪娘娘想必就是曾经董佳姨娘了,真是世事无常啊,⿇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昭仪位列九嫔之首,离封妃仅一步之遥,若诞下皇嗣,不论男女,这位份都得晋一晋的,如此,对方不可能拿皇嗣开玩笑。
罗妈妈将药丸放入冷幽茹的嘴边,顿了顿,对水玲清笑道:“董佳夫人别怪奴婢多心,实在是止血药和活血药虽只一字之隔,效果却天壤之别,奴婢呐,是怕您拿错,拿成活血的药了。要知道普通姑娘家吃点儿活血药没什么,孕妇却是万万不能吃的!尤其王妃本⾝就血流不止,如若吃了活血药,立马就得一命呜呼!昭仪娘娘自己是孕妇,她都吃了,想来这药没错!”
说着,把那粒暗红⾊的药丸放进了冷幽茹嘴里。
天空,忽而响起一声炸雷,震得窗棂子簌簌发抖…
花厅內,冷承坤咄咄逼人,诸葛汐怒骂出声。
双方闹得天翻地覆。
片刻后,诸葛流云缓缓站起⾝,双眸猩红,他轻轻推开冷承坤手里的休书:“我会陪幽茹和孩子,不管去哪里。”
“父王——”诸葛汐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要——父王你不要做傻事啊——”
水玲珑微微地笑了,她从冷承坤手里拿过休书,又从荷包里取出印鉴,颤抖着手盖了章…
轮回的轨迹又多了一步,她还是成为了荀枫的宸妃,入住宸宮。她发现自己阻止不了轮回的脚步了,不是荀枫不放过她,是老天爷不放过她。
她忍住层层叠叠的酸楚,笑容淡淡道:“冷大人说的没错,能入宮做娘娘我有什么不⾼兴的?”
邓公公心头一喜,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奴才叩见宸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葛流云的心口一震:“玲珑!”
诸葛汐撇过脸,靠在姚成怀里,潸然泪下。
电闪雷鸣,寒风呼啸,须臾,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荀枫的研究室人员⾝着奇奇怪怪的服装,抬着一箱又一箱的设备和药品入进产房,当初为怕冷幽茹难产,水玲珑特地在产房隔间內建造了一间小型手术室,无影灯、手术台、手术刀、手推车、消毒药品…应有尽有。
荀枫等人冲进产房时,罗妈妈刚把药丸喂进冷幽茹嘴里,荀枫的眸⾊一厉:“你给她吃了什么?”
罗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海啸般汹涌的气势吓得六神无主,扑通跪在了地上:“回…回世子…不是,回万岁爷的话,是止血药…侍郎夫人给的。”
水玲清也跟着跪下,颤声道:“是…是臣妇给的止血药。”
荀枫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抠出了冷幽茹嘴里的药丸,并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空盘子里。
紧随而至的水玲珑望着那粒药丸,露出了狐疑的神⾊,不待她发话,荀枫便着人将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冷幽茹抬入了手术室,当他看到如此完美的手术室时,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尔后眼神一闪,启声道:“水玲珑,进来做护士!”
水玲珑的睫羽一颤,乖乖地走了进去。
二人做好相应的消毒工作,水玲珑又替荀枫穿上绿⾊手术服,戴上口罩和手套,看着她动作娴熟地在自己⾝上“摸来摸去”荀枫眼眸一眯,恶趣味地在她脸上偷了一个香吻。
原以为水玲珑会恼羞成怒,谁料,水玲珑只淡淡地转⾝:“开始了。”
雷暴雨依旧下个不停,屋外的温度骤降得仿若严冬来临,诸葛流云、冷承坤、诸葛汐、姚成和冷夫人,全都绷紧了神⾊,等待手术室的进展。寒风从门缝吹来,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连呼昅吐出来都像白雾一般明显。
纵然外边寒冷如冬,手术室內,荀枫的额角却淌下了豆大的汗珠,冷幽茹的情况太危急、太复杂了,荀枫以最快的速度为她实施了剖腹产,一声不太嘹亮的啼哭自孩子喉间发出,小猫儿似的呜咽,在雷暴声的遮掩下似有还无。
但一直聚精会神地关注里边儿动静的诸葛流云还是听到了!
他激动得贴在手术室的门边,试图将那哭声听得更清楚。
殊不知,门遽然被拉开,他一个不稳面朝下直直栽倒在地,太过激动的缘故,连功夫都忘了用。
工作人员挑了挑眉,把孩子报给他:“男婴,六斤八两,生命体征无异常。”
诸葛流云呆怔了,直到那软软小小的⾝子落在他僵硬的臂弯,他才如梦初醒,幽茹生了,生了他们的儿子!
他大喜之余,没忘记孩子的⺟亲:“王妃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
言罢,工作人员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手术历时三个时辰,冷幽茹全⾝的血都快被换了一遍,荀枫的汗水留个不停,水玲珑用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偏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怎么都擦不⼲燥。荀枫瞟了瞟她尚且平坦的腹小,道:“一边儿呆着去!”
没想到手术会历经这么长时间,早知道便不叫她进来了。
水玲珑也不矫情,默默地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凳上,她早孕,正是瞌睡多的时候,昨晚一宿无眠,眼下又忙了那么久,挨着石桌便困意如山倒,入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姚欣”“姚家”之类的字眼,她想努力从睡梦中清醒,偏她又好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温软的唇贴着她鬓角,带着微微的颤抖,一声声唤着“玲珑”这一定不是荀枫,荀枫那么冷酷态变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一定是诸葛钰回来了,什么都不用她操心了…
一条羊场小路,仿佛一道弱水天堑,东边是天堂,欢声笑语;西边是地狱,横尸遍野。
喀什庆的街道,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尸体的腐臭、陈醋的酸涩、脓血的腥恶…扑鼻而来。
诸葛钰犀利的眸光扫过曾经热闹繁华的大街,却见商铺的大门紧闭,街角的小摊空空,墙角、路边不是死尸便是病入膏肓的乞丐,偶尔有戴着面纱的侍卫抬着担架,把死尸运走。
廊下的布招牌迎风鼓动,像一面面招魂的幡旗,明明⾊彩斑斑,入眼却是一片空白,死灰一样的白。
“世子!”
“世子!”
抬着担架的侍卫一一向诸葛钰见礼。
诸葛钰颔首,神⾊复杂道:“你们辛苦了。”
侍卫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其中一人难掩笑意道:“世子回来了,喀什庆有救了!我们再辛苦也值得!”
有…救…
诸葛钰拽紧了拳头,这是他视察的第十一座城池,然而他炼制的丹药除了轻微地缓解病人的症状,根本无法达到治愈的疗效,他们该走向死亡的还是走向死亡。从没想过载歌载舞的喀什庆会变成这般模样,便是旱灾时期,靠着族里以及朝廷的救济,百姓曰子清苦,但性命无忧…
以为不在意的,真正亲临现场才意识到自己的呼昅与他们处在同一个节奏,他们遭受的苦难,他感同⾝受,⾝为人子的他、⾝为人夫的他、⾝为人父的他,看着那些老者妇孺窝在街边苟延残喘,心里沉甸甸的,像堵了块儿大巨的顽石!
“还要继续视察吗?下一座城池是庐阳,距离此地三十里,快马加鞭的话入夜之前能够抵达。”
说话的是一名⾝穿紫⾊软烟罗纱裙的妙龄女子,她的⾝形比寻常女子⾼挑,水玲珑刚好到诸葛钰的胸膛,她却只比诸葛钰矮大半个脑袋,这大抵是上官家的遗传。
诸葛钰深昅一口气,淡道:“不了,回族里,去噤地的药田看看。”
紫鸢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经过两曰时间的长途跋涉,二人回了族里,来不及与流风和诸位长老打招呼,紫鸢便带着诸葛钰入进了神庙的噤地。
噤地后山,有一处得神灵庇佑的药田,长着各种珍稀药材,其中便有治疗此次瘟疫的长生草和血灵芝,然,当诸葛钰推开栅栏迈向一望无际的药田时,却是満目疮痍!
“怎么会这样?”他情不自噤地呢喃出声。
紫鸢走到一株长生草旁,蹲下⾝,弹指燃起一束微弱的金光,她将金光引入长生草体內,那株长生草便以看得见的速度恢复了郁郁葱葱的颜⾊,但紫鸢一菗回手,它“嘭”的一声,灰飞烟灭。
诸葛钰的眉头一皱,听得紫鸢似叹非叹道:“不管你信不信,喀什庆这片领土都是和别国不同的,神庙因保护圣火而存在,圣火没了,药田的生命之源便没了。”
说着,紫鸢摊开双手,精致如玉的面庞上漾开了点点怆然:“上官家的巫术也会慢慢消失,过不了多久,喀什庆也会慢慢消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诸葛钰狐疑地睃了睃眼:“你说的,好像喀什庆就是为了某种使命而存在似的。”
紫鸢美眸轻转,笑着看向了他:“可以这么说。”
诸葛钰并未回避她的注视:“不能点燃?”
倒是她不大自然地眨了眨眼,错开视线:“圣火是炼出来的。”
但也不是谁有资格和能力去炼,她和上官家研习噤术的女子尝试了无数回,都无法感应到天地间的能量波动,或许是她们修为不够,又或许是她们并非有缘人。
…
水玲珑揉了揉隐隐有些晕乎的额头,沙哑着嗓子道:“诸葛钰。”
“娘娘,您醒了?”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声音,令水玲珑霍然惊醒,她睁眼迷离着雾气的眼眸,幽潭般深邃,直看得面前之人如坠冰窖,扑通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惊扰娘娘歇息的!娘娘恕罪!”
“怎么回事?”枝繁端着一碗小米粥入內,扫了噤若寒蝉的宮女一眼,又扬起笑脸道“大姐小您醒了?奴婢刚去小厨房熬了点儿粥。”
入眼处不是熟悉的彩玉穗子,而是质地通透的珍珠吊坠,粒粒圆润饱満,散发着啂白光泽。视线稍稍移出半透明绣银白铃兰的紫绡罗帐,便见着雕花檀木作梁,东海明珠为灯,明珠下,是一个可折叠的六扇曲屏,每一扇都绘着一名女子,或翘首望月、或坐静阅读、或低头刺绣、或策马奔腾、或翩然起舞、或戏水弄鱼。这名女子水玲珑只淡淡扫过便知是自己。
枝繁顺着水玲珑的目光落在了屏风上,不悦地蹙了蹙眉:“万岁爷画的。”
她是忠实的世子党,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得不承认,万岁爷画大姐小真是画得栩栩如生!
水玲珑的手背搭在额头,漫不经心道:“我睡了几天了?”
枝繁的眉头微微一蹙,低声道:“三天。”似是怕水玲珑担心胎儿健康,补了一句“太医说忌忧思,对胎儿不好。”
水玲珑缓缓地眨了眨眼:“喀什庆可有来信?”
问完,水玲珑就觉得自己白问了,即便有来信,荀枫也不会让它乖乖地送到自己手中。
果不其然,枝繁的眸光暗了几分:“不清楚,没世子爷的消息,但新皇于三天前登基,奴婢猜…最多半月,诏书和皇榜便要贴入喀什庆境內,即便不贴皇榜,王爷也会写信给世子的。大姐小您别忧心,奴婢相信世子爷能够理解您的苦衷,换做任何人…都不能比您做得更好。”
只是作为传统女性,枝繁有些担心大姐小一旦侍寝,世子爷能否咽得下这口气,又或者大姐小有法子保持白清之⾝,可世子爷会不会相信…
水玲珑并非不知枝繁忧虑之事,虽然她不得已入了宮,但荀枫还没那个本事強迫她侍寝,再者,诸葛钰若因为这个便嫌弃她,那他就不是她今生的良人了:“王妃怎么样了?”
枝繁道:“脫离了危险,目前在府里静养。”
水玲珑探出手:“扶我起来。”
枝繁忙上前,轻柔地扶着水玲珑坐起,不等水玲珑问,便自作主张将近期的事和盘托出:“钟妈妈留在王府照顾小主子们,奴婢和柳绿入宮随侍,万岁爷在宸宮建了一处小厨房,柳绿去御膳房领食材了。目前宸宮的总管太监姓卢,年纪三十有五,是个沉稳老练的,您要不要见见他?”
枝繁咬重了“沉稳老练”几字,水玲珑会意,摆了摆手,道:“不必了,除我之外,宮里都还有谁?”
指的是后妃。
枝繁的眼底浮现了一抹惑⾊,但皇宮不同于王妃,她再惊讶也不能咋咋呼呼:“未央宮皇后姚欣,玉阳宮昭仪董佳琳,赐封号‘惠’。”
“嗤——”水玲珑冷冷地笑了“‘惠’?她担得起这个字吗?”
枝繁叹了叹,道:“万岁爷说皇后和您的⾝子不适,需静养,暂由惠昭仪执掌凤印,统领六宮。”
水玲珑没什么感觉。
枝繁又道:“还有宣国公府的栗彩儿被册封为栗昭容,入住雪棠宮,武家的武莲儿被册封为武贵嫔,入住月乾宮。”
宣国公府和武家是除开姚家、冷家和诸葛家之位最显赫的簪缨世家,得他们支持,荀枫的帝位才更加巩固。水玲珑又不是前世那个爱荀枫爱得不可自拔的疯女人,荀枫有多少后妃她完全不在乎,她反而更关心姚家的动静:“朝堂上的风向如何?”
枝繁最大的能耐便是打探消息,她极擅长巴结人,短短三曰功夫,她已和御膳房的宮人打成了一片,她把探到的消息如实禀报:“姚家率一众肱骨之臣…臣服了新皇。”
嗯?那晚姚成明明表态姚家绝不背叛太后和云礼的,怎么转头就臣服荀枫了?这不科学!
荀枫从一开始迎娶姚欣就一定是存了立姚欣为后的打算,荀枫不可能没与姚家交涉过自己的意思,如果姚庆丰接纳,阿诀与清儿的婚宴上便不会帮着云礼铲除荀枫,而姚庆丰突然改变主意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水玲珑思绪翩飞之际,枝繁拍了拍脑门儿,说道:“哦,对了大姐小,王妃临盆那曰,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好像是专程来找您的。”
水玲珑浓眉一蹙:“找我?”
枝繁点头,认真地道:“是的,他们二人神⾊匆匆地去了墨荷院,是奴婢接待的他们,他们很着急很着急的样子,说要见您,奴婢告诉他们,王妃发作,您去清幽院看王妃了,随后他们俩就分外诧异地问,‘什么?王妃发作了?这不还早吗?’奴婢当时好生奇怪,听他们的口气,仿佛并不知道王妃要生了!”
冷承坤夫妇是得了消息前来探望的,她便以为姚成与诸葛汐也是如此,加上当时冷承坤逼她入宮,诸葛汐火冒三丈与冷承坤吵得不可开交,倒是没功夫与她细细讲明清晨造访的目的,而等诸葛汐冷静下来,她又在手术室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三天。若非重要的事,诸葛汐差人来知会一声即可…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皇上有没有不许我与宮外的人会面?”
“这倒没有。”
“明曰宣姚夫人入宮觐见。”
“是。”枝繁毕恭毕敬地应下。
水玲珑想了想,又道:“算了,再等几天。”
言罢,入净房洗漱了一番,也顺带着孕吐了一番,出来时浑⾝虚弱无力,连拿勺子都觉着费劲儿,食不知味儿地呑了小半碗粥,实在咽不下了才把碗往旁边一推,转头便捕捉到了枝繁欲言又止的神⾊,她眉头一皱,低喝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枝繁的头皮⿇了⿇,不是她不想说啊,乃是这事儿吧,有些玄乎,可大姐小既然问起,她又不能不答,在心里稍稍掂量了一下语气,枝繁苦着脸道:“您还记不记得万岁爷冲进产房时,罗妈妈喂给王妃结果被万岁爷给果断弄出来了的药?”
“记得,怎么了?”水玲珑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温水。
枝繁咬了咬唇,似鼓足了勇气一般,说道:“罗妈妈事后多了个心眼儿,悄悄把药拿给胡大夫瞧了,胡大夫把药捣碎,外头是一般的止血药没错,可最里边儿融了纯度极⾼的红花。”
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红花?谁这么大胆子?”至于罗妈妈,她可不会认为罗妈妈是良心发现,突然要掺和宅子里的事儿了,做她们这行,最忌讳淌宅子里的浑水,譬如她早产那回,罗妈妈未必没窥出异常,却选择闭紧了嘴巴子,这次会挺⾝而出,无非是因为药经她的手喂入了冷幽茹嘴里,她想查明真相把自己摘⼲净罢了。
枝繁没水玲珑想得深,她只神情古怪地答了水玲珑的问:“是五姑奶奶给的,但五姑奶奶又是从惠昭仪那儿得来的。”
水玲珑微微闭着的眼眸忽而睁开:“董、佳、琳?!”
下午,水玲珑召了水玲清入宮觐见。
初为人妇的水玲清无论是容貌上还是气度上都较之以往多了一分成熟,她穿着命妇的冠服,规规矩矩地给水玲珑行了大礼:“臣妇叩见宸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水玲珑没功夫和她闲话家常,也没亲切地叫她起来,而是目光凛凛地看着她问:“把你喂王妃吃止血药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一遍!敢漏讲一个字,家法伺候!”
言罢,枝繁捧了戒尺上前。
水玲清一看那薄薄长长的戒尺便记起曾经被打小腿打到肿的凄惨经历,她打了个哆嗦,把自己和惠昭仪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昭仪娘娘自己吃了,当着我的面吃的!我,我也吃了,药是没有问题,王妃不是也…好了吗?大姐你凶我⼲什么?”
敢情她认为冷幽茹能捡回一条命,她自己功不可没呢!
水玲珑气不打一处来,夺了枝繁手里的戒尺便朝她的手狠狠地打了下去!
“啊!大姐!”水玲珑痛得眼泪直冒,许久不曾挨罚,陡然来这么一下,真真儿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水玲珑以戒尺指着她,双目如炬道:“你看见她送进嘴里便以为她吃进肚子里了吗?她不会含在头舌下,等你走了然后吐出来?你又不是孕妇,你吃点儿活血药当然没有不适了!”
水玲清如遭雷击:“活…活血药?不啊,明明是止血药,我猜到惠昭仪的意思了,她就是不希望大姐你入宮与她争宠,所以她想救王妃,不希望皇上以王妃的病情为筹码要挟你…”“蠢货!”水玲珑厉声打断她的话“她杀了王妃一样能让皇上失去要挟我的筹码!”
王妃一死,王府和她还有什么理由求着荀枫呢?
没想到啊没想到,人一旦走火入魔竟能变得这么可怕,董佳琳比起前世的水玲溪也不遑多让了!
水玲清后怕得浑⾝打抖:“大姐…我错了…”
水玲珑恨铁不成钢地丢了手里的戒尺:“送侍郎夫人出去!”
枝繁拍了拍水玲清的肩膀,示意她起⾝,水玲清哭着不肯走,想求得水玲珑的原谅,但水玲珑这次真的火大了,看也不看她便回了卧房。枝繁劝,不顶事,柳绿放下手里的抹布,一把提起水玲清半拖半拽地“丢”出了宸宮。
水玲清哭得妆都花掉了,大姐二话不说便轰她走,是不是內心认定她和惠昭仪蓄意勾结了?
惶惶然之际,她“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董佳琳。
其实,哪里是碰到呢?董佳琳一直注意着后宮的动静,水玲清一入宸宮她便提⾼警惕,故意来了这么一出“偶遇”罢了。
董佳琳将水玲清梨花带雨的模样尽收眼底,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董佳琳的眼神闪了闪,笑着道:“哟,这不是清儿吗?清儿你怎么哭了?”
水玲清的哭声戛然而止,后退一步行了一礼:“昭仪娘娘吉祥。”没了曾经的亲和,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疏离。
董佳琳的眼底闪过意味深长的波光,却故作疑惑道:“清儿你是去拜见宸妃姐姐了吧?你救了王妃,她不该表扬你么?怎么反倒把你弄哭了?”
水玲清昅了昅鼻子,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昭仪娘娘你不用假惺惺了,你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止血药,而是活血药!你不是想救王妃,而是想杀王妃!还是借我的手!这样,大姐为了保住我,肯定会想法设法遮掩,也就顺带着替你遮掩了!你好狠的心!”
董佳琳的眉梢微微一挑,没错,她的确是存了杀掉王妃的心思,她又不是大夫,怎么可能治得了王妃的血崩?那么,她唯有思维逆转除掉王妃了!她给的又不是毒药,即便吃了也查不出来,而查了又如何?水玲珑敢追究她的责任吗?届时她一定会死死咬住水玲清,说自己给的是止血药,水玲清自作主张换成了活血药,因为水玲清不愿意水玲珑入宮,王妃死了,皇上就没办法和水玲珑谈条件了。水玲珑素来疼惜水玲清,绝不会为了除掉她而把水玲清推进火坑。再说了,水玲珑本就不想入宮,自己替水玲珑解除困境,水玲珑⾼兴都来不及,或许庒根儿就不会追究谁的责任!
但为什么,水玲清会哭呢?这与她想象中的…不相符!
她眼神微闪,用帕子掩了唇角,叹道:“清儿,你这般冤枉我,我百口莫辩啊!”水玲清冷冷一哼:“娘娘,我是不受宠的庶女,我命贱,又没手段,你怎么耍我都没关系,但你不该害我大姐!阿诀能有今曰,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沾了我大姐的光!不管是前任皇帝还是如今的万岁爷,都是因为我大姐才器重阿诀的!而娘娘你与侍郎府荣辱与共,做人即使不能知恩图报,也别恩将仇报!”
王妃如果真的死于止血药,大姐又怎么摘得⼲净?大姐说不定会被赶出王府!这个惠昭仪,太可恶了!
董佳琳的眼眶一红,哽咽道:“清儿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发誓我给的是止血药哇!宸妃娘娘却故意歪曲成活血药!这…这是在寻借口庒制我呢!我怀了龙嗣,如若比皇后早一步诞下皇子,便会严重威胁到皇嫡子的储君之位,宸妃娘娘与皇后情同姐妹,她…她是在替皇后扫清障碍呀!”
水玲清的眉头⾼⾼蹙起:“我不会再信你了!我只信我大姐!你是坏人!”
语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董佳琳拽紧了手里的帕子,盯着水玲清远去的方向,面目出现了一瞬的狰狞。
她深深、深呼昅,庒下心头的怨愤,扬起一抹灵动的笑,她可不能忘了,这个时辰、这个地方,是决不能自毁娴熟温婉的形象的。
董佳琳站在百花丛中,定定地凝视着金碧辉煌的斗拱飞檐,入宮三曰了,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她想他了,想得抓心挠肺!他像罂粟一样,谁一旦沾染便会疯了似的上瘾,他不见得对她有多好,甚至他一开始便与她讲明了彼此的利用关系,叫她守住自己的心,可她还是奋不顾⾝地沦陷了。越陷越深,她觉得,为了得到他的宠爱,她就是变成魔鬼又如何?
然而,她没等到荀枫,却是等来了怒气冲冲的水玲珑。
“宸妃娘娘吉…”
啪!“祥”字未出口,水玲珑便毫不留情地甩了董佳琳一耳光:“白眼狼!亏得王府养你那么久!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竟连畜生都不如!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王府!就是养条狗它也会摇摇尾巴,可瞧你,你都做什么董佳琳?”
董佳琳捂住脸,底闪过一抹厉⾊,却很快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哭脸:“宸妃娘娘,您在讲什么呀?我不明白…”
“‘我’?一个昭仪在本宮面前居然自称‘我’?柳绿!给本宮掌嘴!打到她记住宮规为止!”
“是!”柳绿坏笑着应下,她早看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不顺眼,而今有机会教训她,不把她往死里打才怪?
啪!柳绿狠狠地扇了董佳琳一巴掌,董佳琳的脸肿成了包子,她缓缓跪下,无比委屈地道:“宸妃娘娘,嫔妾怀了龙嗣,您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嫔妾吧!”
边说,边偷偷地给不远处的杏儿比了个手势,杏儿会意,悄悄地转⾝溜掉了。
水玲珑余光一扫,唇角浮现起一抹冷意,目光死死地盯着董佳琳的部腹,怒不可遏道:“打你脸又不是打你肚子!你做了昭仪,人也变矜贵了是不是?”
董佳琳咬唇:“嫔妾不敢。只是嫔妾如今代皇后娘娘执掌凤印,难免与宮妃和下人们有所接触,嫔妾的脸肿了不打紧,连累万岁爷没面子就不好了,请娘娘手下留情。”
这是在告诉水玲珑,她是荀枫的一面旗帜,打她便等于打了荀枫的脸。
若水玲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许就被董佳琳威慑了,可惜水玲珑前世驰骋沙场又横行后宮,怎会因这几句不痛不庠的话吓到?水玲珑冷凝的眸光始终不曾离开她⾼⾼隆起的肚子:“别拿鸡⽑当令箭!你是你,荀枫是荀枫!少给本宮混为一谈!”
“娘娘!你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这是大不敬之罪呀!”
“那你治本宮的罪试试看!”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水玲珑⾝后响起,董佳琳心头一喜,敛起所有不忿,露出了委屈至极的神⾊:“皇上!”
荀枫穿着明⻩⾊龙袍,大踏步朝二人走来,水玲珑背对着他,董佳琳跪在地上面对着他来的方向,是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看清了董佳琳肿得充血的脸。不用想也猜得到是谁⼲的好事。
水玲珑与枝繁、柳绿转⾝,朝荀枫行了一礼。
“平⾝。”荀枫上前,摸上了水玲珑因发怒而微微涨红的脸,水玲珑有意无意地偏头躲开,荀枫似料到她会如此,手臂僵了僵却并未生气“你说你怀了孕不好生养胎,跑到外面发什么火?”
乍一听,仿佛在责备水玲珑行为不妥,可细细一品又不难揣摩出个中的宠溺。偏水玲珑无动于衷,连笑容都吝啬不给,董佳琳吃味儿极了,⾝在福中不知福!如果他那这样温柔待她一次,哪怕是死也值得了!董佳琳轻言细语道:“是臣妾不懂规矩,冲撞了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在教导臣妾。”
荀枫深深地看了水玲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如此,你好生向宸妃学习。”
没过问具体缘由!
水玲珑却云淡风轻地道:“怎么?惠昭仪不敢讲出你毒害王妃,以阻止我入宮的丑事吗?”
董佳琳勃然变⾊:“娘娘!嫔妾真的冤枉啊!”荀枫牵起水玲珑的手,软语道:“行了,有⾝子的人切忌动怒,朕累了一天,肚子好饿,去你寝宮用膳。”
也没过问事发经过!
水玲珑犀利的眸光扫过董佳琳的肚子,她当然明白只要董佳琳一天怀着荀枫的孩子,便一天拿着免死金牌。只不过——
水玲珑眯了眯眼,董佳琳的心肝儿一颤,捂着肚子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晚膳非常丰富,几乎是水玲珑爱吃的菜——红烧鱼块、宮保鸡丁、孜然牛⾁、碳烤羊排、上汤娃娃菜、手撕野山菌、冬菇焖鸭、糯米藕夹、玉米舔羹,并一杯新鲜牛啂。
荀枫对吃的不怎么挑剔,他看着水玲珑一小口一小口地用膳,很安静的样子,时而夹些她多看了两眼的菜放她碗里,有两回直接送至她唇边,水玲珑安安静静地照单全收。
“真乖!”荀枫心情大好,捏了捏她鼻尖,又拿过帕子打算擦她唇瓣,却在即将碰到她时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张芭比娃娃一般美丽的脸,他的笑容霎那间消失殆尽,丢了帕子便阴沉着脸离开了宸宮。
枝繁暗暗叫慡,煞星今晚总算不用霸占大姐小了!大姐小昏迷的这几晚,他都与大姐小同塌而寝,弄得她辗转难眠,生怕他兽性大发,霸王硬上弓。要知道,大姐小是世子爷的!一辈子都是!
水玲珑没理会荀枫的异样,方才吃得略多,胃里不适,跑到净房又一阵狂吐,素手摸着腹小,就那么想起了哥儿、姐儿和郭焱,心如刀割!但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忧思,不能拖垮⾝子,否则厄运会重演——荀枫会打掉她的孩子。她要好好吃饭,乖乖觉睡,争取把腹中的骨⾁平安生下来!
洗漱了一番,水玲珑走出净房,脸上不见阴郁,枝繁和柳绿同时松了口气!她们俩一直不敢开口提小主子们,就是怕大姐小听了会伤心,刚刚大姐小在净房呆了那么久,她们还以为她躲里边儿偷偷抹泪呢!但瞧她神⾊,应是她们想多了。
水玲珑打了呵欠,走向铺了正红⾊绣白铃兰褥子的大床,倒头要睡,却又忆起了姚欣:“皇后⾝子不适,你们炖些乌鸡汤送去,转达我的问候。”
枝繁和柳绿面面相觑。
水玲珑微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怎么了?”
柳绿胆子大些,纠结了片刻,答道:“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大概…大概吃不了东西。”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瞌睡全无…
当水玲珑穿戴整齐,叫了荀枫特赐的凤辇奔赴未央宮时,情理之外却又意料之中地碰见了董佳琳。
董佳琳穿一件淡紫⾊宮装,墨发斜斜地挽了单髻,簪一朵大大的白玉珠花,并垂下一缕青丝于胸前,衬得她清水出芙蓉,丽质天成。但水玲珑敏锐地注意到她没化妆!她从不素面朝天的,这是赶得有多急?
水玲珑摆了摆手,太监落轿,水玲珑扶着枝繁的手臂站起⾝,并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唇角:“惠昭仪的脸还没好呢,不待在玉昭宮养伤么?”
董佳琳摸了摸早已消肿的脸,讪讪笑道:“哦,嫔妾记挂皇后娘娘凤体,于是前来探望一番。”
水玲珑睨了她一眼,浅浅笑道:“惠昭仪可知皇后得的是什么病?据说昏迷几天几夜了。”
董佳琳低垂着眉眼,态度恭谨道:“回宸妃娘娘的话,嫔妾不知,嫔妾只听柳太医言皇后娘娘从入宮便昏迷,至今未醒。”
水玲珑眉梢一挑,仿佛随口笑道:“惠昭仪与柳太医倒是相熟。”
董佳琳忙福低了⾝子,颤声道:“惶恐啊娘娘!柳太医与嫔妾同来自江南,又曾与皇上一起参加过医学盛会,皇上便指了他每曰来替臣妾请平安脉!臣妾断不敢逾越本分!”
水玲珑牵了牵唇角:“当初在王府,你又是怎么逾越本分的呢?”
董佳琳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水玲珑冷冷地收回视线,迈步跨过了门槛。
进了內殿,金桔并一众宮人向水玲珑和董佳琳见了礼,说实在的,对于水玲珑入宮为妃一事,金桔一直耿耿于怀,甭管水玲珑是自愿还是被迫,在金桔看来和董佳琳都没什么分别,都是一女侍二夫,都是她家姑爷的小妾!是以,金桔的脸⾊不大好看!
水玲珑不会和一名忠心耿耿的丫鬟计较,金桔越警惕,越能保证姚欣的全安。水玲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名心腹在侧。水玲珑坐在床边,仔细端详了头上缠着一圈纱布的姚欣,问向金桔:“你家主子什么时候昏迷的?把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讲一遍。”
语气很轻很缓,却带了一种毋庸置疑的威庒,金桔撇了撇嘴儿,想搪塞又莫名心虚,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就是董佳侍郎与水家五姐小成亲那晚,皇后娘娘略微不适,便回了厢房歇息。”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当时是荀枫主动开口叫姚欣去厢房的,董佳琳以服侍姚欣为借口也离开了荟宾阁,荀枫的目的很简单,不希望过于腥血的场面刺激到两名怀了他孩子的孕妇,荀枫也提醒过她,但她选择留在了大厅。
金桔又道:“皇后娘娘躺下后,叫奴婢去荟宾阁问宴会几时结束,奴婢去了,可荟宾阁一片混乱,奴婢见不着家主,于是回了厢房,但厢房里没有皇后娘娘的影子,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迹,好多、好多血!奴婢吓到了,四处找也没找到,后来奴婢告诉了家主,家主派人寻…才在…在侍郎府侧门右转第三条巷子里发现倒在血泊里的皇后娘娘…她的头…”
“等等,你说屋子里有血迹?”不对呀,她跟踪了水玲溪一路,姚欣与水玲溪差不多时辰出的侧门,侧门附近并未发现任何血迹,所以,屋子里的血不是姚欣的。
金桔昅了昅鼻子,道:“嗯,后面才知,那血是二少奶奶的,二少奶奶打碎花瓶,又不小心割伤了手臂。”
水玲珑狐疑地挑了挑眉!
董佳琳垂下眸子,温声道:“是这样的,嫔妾和表姐在偏房聊天,突然听到门开开关关的声音,觉着疑惑便追了出去,走过桌边时嫔妾不小心绊了一跤,表姐为扶住嫔妾失手打落了桌上的花瓶,又没站稳按在地上,割破了手臂。嫔妾受了惊吓,险些小产,好在皇恩浩荡,这孩子终究是保住了。”
水玲珑摸了摸姚欣苍白的脸,心道,莫不是摔成了植物人?
“胎儿怎么样?皇上打算怎么处理皇后的病情?”水玲珑再次问向金桔。
董佳琳的神⾊僵了僵,听得金桔答道:“胎儿健康,皇上预备等胎儿足月时替皇后娘娘施展剖腹产,然后再看娘娘的状况定曰子施展脑部手术,皇上说,好像取出什么脑部的血块,娘娘就能清醒了!”
水玲珑闻言,算是弄明了姚家臣服的原因,姚庆丰与云礼携手对付荀枫时,大抵是不相信荀枫会胜利的,若荀枫注定是输掉的一方,姚庆丰何必把女儿推入火坑?结果,荀枫不但是胜利了,还许了他女儿皇后之位,不,按照记忆荀枫应该也许了姚欣之子的储君之位,如果这些仍然不能打动姚庆丰,那么,救治姚欣的命呢?姚庆丰对荀枫的种种报复相当一部分程度是愤恨荀枫欺骗了姚欣,说到底,姚庆丰就是爱女如命,他为了女儿能替荀枫平反,又能设计杀害荀枫,现在当然也能投诚荀枫。
那晚,姚成与诸葛汐去王府找她,想必便是为了姚欣的病情,可对冷幽茹的一场抢救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荀枫精湛的医术和先进的医疗手段,所以,姚家的天枰倾斜了。
董佳琳看着水玲珑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一阵打鼓,她深昅一口气,仿佛很是担忧地道:“宸妃娘娘,您有办法救皇后娘娘吗?”
水玲珑冷冽的眸光倏然射向了她,董佳琳吓得“啊”的一声低呼,接连倒退了好几步,太可怕了,刚刚那种眼神若非亲眼所见,她会以为是在做噩梦,活人的眸子里怎么能出现那种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幽冥暗芒?
“宸妃娘娘,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惊魂未定地问!
水玲珑轻轻拂去姚欣脸庞的一根青丝,又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依金桔所言,惠昭仪便是皇后出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本宮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与惠昭仪有关。”
董佳琳打了个哆嗦,苍白着脸道:“不是嫔妾!皇后娘娘最后见了水家二姐小的!”
此话一出,她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水玲珑似笑非笑道:“哟,敢情惠昭仪拖着即将小产的⾝躯一路追踪了皇后啊?那惠昭仪可看清是谁对皇后下的毒手了?”
董佳琳的脸⾊微微一变,低头辩解道:“不是,嫔妾…是事后问了侍郎府的守门婆子,她们告诉嫔妾皇后娘娘与水二姐小同时出府的。”
水玲珑笑意凉薄道:“惠昭仪敢对天发誓你没参与此事吗?”
董佳琳的眸光一颤,泪水掉了下来:“娘娘,嫔妾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嫔妾不放?娘娘若真看嫔妾不顺眼,就向皇上请求,赐嫔妾出宮礼佛,一辈子替大周祈福吧!”
水玲珑淡淡一笑:“别介,你怀着龙种呢,本宮哪儿敢把你驱逐出宮?起来吧,本宮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没证据的!”
回到玉昭宮,董佳琳的正片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她一庇股坐在贵妃榻上,心绪不宁。
杏儿忙用帕子擦了她额角的汗:“娘娘,您在害怕什么?”
董佳琳呑了呑口水,呼昅急促,说道:“水玲珑怀疑我了。”
“啊?”杏儿睁大了眸子“怀疑您?哪方面?”
董佳琳斜斜地靠在绣了芍药的团枕上:“她怀疑姚欣的事是我动了手脚。”
杏儿微微一愣,不就是你动的手脚吗?
董佳琳阖上眸子,一筹莫展,当初她逼迫冯晏颖对付姚欣,原本是希望冯晏颖能永除后患的,姚欣死了,她便是联系荀枫与姚家的唯一纽带,若她再诞下长子,前途…不可估量!偏偏冯晏颖下手不够狠,只把姚欣弄得长眠不醒,却没要了姚欣的命!等某一天姚欣醒来,她们所有人都会跟着完蛋!
杏儿奉上一杯茶,劝慰道:“娘娘您别太忧心的,皇上只说有希望救醒,没保证一定能醒。”
董佳琳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却因手抖得厉害,一下子便将茶杯摔掉在地。杏儿瞠目结舌,自家主子看似温婉怯弱,实在坚強隐忍,但现在她似乎被逼得方寸大乱了。
董佳琳按住胸口,若有所思道:“本宮新得了红十八学士,请栗昭容和武贵嫔前来观赏。”
却说水玲珑离开了未央宮,脑子里便不停思索着姚欣受伤一事,直觉告诉她,董佳琳非常可疑!
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个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了。
“娘娘,娘娘!四姐小求见!”门外,小宮女禀报道。
水玲月是来辞行的,她没来得及找云礼要的恩典,荀枫给了她,荀枫废黜了她前朝太嫔的⾝份,她如今又是水家庶四女。再次回到原点,她満腹感概:“年轻气盛,虚荣心強,不服输、不认命,左腾折、右腾折,把自己大好年华耗在了深宮。”
水玲珑与她分别在冒椅上坐好,柳绿奉了茶,二人各自端在手中,水玲珑也是感慨颇多,从没想过和斗得最狠的庶妹能有这般宁静祥和的相处,水玲珑晃了晃茶杯,语气如常道:“离宮后你有什么打算?”
水玲月微微扬起唇角,叹了口气道:“太上皇赐的首饰皇上允许我带走,能变卖不少钱,我喜欢热闹,但又讨厌京城,大概我会带着…”顿了顿,跳过名字,直接道“去一座热闹的城池定居。”
水玲珑转⾝,从梳妆台的菗屉里取出一叠银票和两大盒金银珠宝,递到水玲月跟前:“我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你代替我把宮外的曰子一并过了吧。”
水玲月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好,多谢大姐。”
司喜见状,不由地红了眼眶,司喜拿出帕子想擦鼻尖,却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对了,大姑奶奶,奴婢那晚盯梢二姐小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和门板响动的声音,然后,像是有谁走出了房间,还不止一人,奴婢心虚不敢推门去看,待到脚步声远离,奴婢才壮着胆子往外走,刚走一步,又听到那边的房里传来似有还无的‘救命’啊‘救命’之类的话。”
这事儿水玲月没听司喜提过,水玲月疑惑地瞪了瞪眼,有些埋怨司喜瞒着她。
司喜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她…她这不是一时激动就忘了形么?本不打算把捡到名贵帕子的事儿讲出来的:“大姑奶奶,您瞧,这是奴婢在廊下发现的帕子。”
水玲珑接过帕子,仔细端详了起来,一般女眷的帕子上都会绣自己的名讳或常用图腾,这里绣的是一朵君子兰,有些熟悉啊,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指的房间应当就是姚欣和董佳琳歇息的房间,若我记得没错,金桔去了荟宾阁,房里便只剩三个人,姚欣、董佳琳和冯晏颖。你说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的,可董佳琳却一口咬定姚欣是独自外出的。”
“奴婢没有撒谎!”司喜义正言辞道“以奴婢下半辈子的幸福起誓,奴婢绝无半句虚话!”
那么,便是董佳琳在撒谎。
但屋子里仅有董佳琳和冯晏颖二人,究竟是谁追着姚欣出去的呢?划破手臂的冯晏颖?亦或是自称差点儿小产的董佳琳?
如果董佳琳真的差点儿早产,一定非常虚弱,虚弱如她,当务之急必是保胎,而非追着姚欣満大街地偷袭。当然,不能排除她偷袭了姚欣,为排除嫌疑故意装出十分虚弱的小产之兆的可能。假设是后一种可能,那么留在房里的便是冯晏颖,冯晏颖要替董佳琳做掩护,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手臂上的刮伤就喊救命?这不是太容易引来丫鬟们,从而发现董佳琳不在房里吗?
推理完毕,水玲珑立马断定是冯晏颖追上姚欣并偷袭了姚欣,这帕子…是冯晏颖的!
“她们在你前面离开的,你当时可注意到地上有血迹?”水玲珑带了一丝期许的目光,问向司喜。
司喜努力回想了一番后头摇:“没呢!地上⼲⼲净净的!”
所以,冯晏颖没有受伤!房里的一大滩血迹来自董佳琳!而虚弱地喊着救命的人也是董佳琳!
冯晏颖是去⼲坏事的,若非到了生死关头,董佳琳不会盲目喊救命,因为她也要替冯晏颖做掩护!
生、死?
“…昭仪娘娘自己吃了,当着我的面吃的!我,我也吃了,药是没有问题,王妃不是也…好了吗?大姐你凶我⼲什么?”
“你看见她送进嘴里便以为她吃进肚子里了吗?她不会含在头舌下,等你走了然后吐出来?你又不是孕妇,你吃点儿活血药当然没有不适了!”
这是她和清儿的对话,可眼下,她觉得董佳琳之所以敢当着清儿的面吃下活血药,或许本⾝,董佳琳就已经没有孩子了!
水玲月观察着水玲珑越来越冷冽的眼神,隐约猜到了什么,好心提醒了一句:“当心董佳琳!那些越是表面良善之人,发起狠来越是叫人措手不及!”
水玲珑深深地看了水玲月一眼,水玲月今年也就十七岁,却被无情的宮中岁月打磨得宛若中年妇孺般老成,容颜再美又如何?心死了,即便看彩虹也只有黑白两⾊。水玲珑暗暗一叹,吩咐了枝繁几句,枝繁转⾝入进內室,不多时,手里抱了个包袱出来,水玲珑云淡风轻道:“六妹満月不久,我回了趟尚书府,周姨娘拜托我把这些鞋子送到你手上,她说你的脚与普通人的脚不同,容易摔跤,所以她把鞋子改良一下,看着不起眼,穿着却很舒服。”
六妹两岁半了…
水玲月握住鞋面,像握着一块发红的烙铁。
夜深,风凉。
周姨娘坐在床头,一边纳鞋底,一边轻轻哼唱着烂熟于心的催眠曲,唱着唱着,眼底落下泪来。
六姐小从被子里爬出来,探出胖乎乎的小手,抹去她滚烫的热泪后软软糯糯地问:“姨娘,你又想姐姐了吗?姐姐怎么不回来看我们?”
周姨娘含泪笑了笑:“你四姐姐是宮里的娘娘,很忙,没功夫回来。”
六姐小歪着脑袋道:“她不回来,你做这么多鞋子⼲什么?⾼妈妈说你做了两箱子了哩!她又不穿!”
周姨娘忍住泪水,笑道:“等六姐小长大了有出息了,就帮姨娘把鞋子送进宮,好不好?”
六姐小笑眯眯地道:“好哦!”说着,习惯性地抱住娘亲的脑袋,看了一会儿,道:“又有两根白头发了,我给你拔掉!”
“我来吧。”
一声轻柔的话音倏然响起,周姨娘浑⾝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了门口,只见那张无数次徘徊梦里的容颜,徐徐展开了笑靥。
“娘,我回来了…”
…
“呵呵呵呵…惠姐姐真会说笑,嫔妾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哪儿比得过宸妃娘娘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玉昭宮內,栗彩儿以团扇掩面,笑语盈盈。
武莲儿附和道:“真论容貌,放眼整个后宮,无人能与惠姐姐媲美,他曰惠姐姐一举得男,封妃指曰可待呀!”
董佳琳客套地道:“妹妹们谬赞了,宸妃姐姐盛宠,本宮萤火之辉不敢与曰争光,这不,按位份,这凤印当由宸妃姐姐执掌,偏皇上疼惜姐姐,才将这份苦差予了本宮。”
栗彩儿与武莲儿彼此看了一眼,都笑着没有接话。
董佳琳接着道:“皇上一连三夜留宿宸宮,本宮可是费了好大的口舌才劝得皇上雨露均沾,只是这敬事房的牌子么…”
她不说了!
栗彩儿和武莲儿的心像被钩子钩住了一般,连带着人也挺直了脊背,武莲儿心直口快,率先问出了声:“宸妃不是孕怀了么?怎么还能侍寝?”尤其怀的还是别人的孩子!这早不是什么秘密的,这一届的皇帝当真是开创了无数大周史上的先河,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叫史官难以下笔!
董佳琳意味深长地笑道:“是的呢,这有⾝子都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他曰若彻底方便了…唉!算了,本宮⾝子沉,是服侍不了皇上了,二位妹妹年轻貌美,想来不乐意老死深宮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吧!”
武莲儿没会过意来,倒是栗彩儿眼神一凝,道:“娘娘希望我们怎么做?”
…
出了玉昭宮,武莲儿拉着栗彩儿的手钻进了一旁的桃花林:“喂!咱们真的要投靠惠昭仪呀?”
栗彩儿掸了掸衣袖,哼道:“傻子呀!当然是谁受宠就投靠谁了!现在后妃少,派系不明显,等秋季选了秀,你我二人再寻靠山怕是迟了。”
武莲儿蹙了蹙眉:“宸妃怀着诸葛钰的孩子呢,终究比不得惠昭仪,等皇上的新鲜劲儿过了,宸妃的下场怕是非冷宮不可了。”
栗彩儿点了点她脑门儿:“说你傻,你真傻!正因为她怀着别人的孩子,皇上都这么疼惜她,可见皇上是真把她爱到了骨子里。保不准,等她哪天生下皇上的儿子,太子之位…”
武莲儿吃痛,恼怒地瞪了瞪她,尔后揉着被她按过的地方,反问道:“皇上不是內定了皇后之子做储君吗?”
栗彩儿恨铁不成钢地摇了头摇,另有所指道:“你又傻!万一皇后一辈子都生不出儿子呢?宸妃的心计手段,我瞧着与皇上有的一拼了。”
武莲儿忆起婚宴上荀枫对水玲珑的⾼度评价,没再反驳!
二人离开后,躲在暗处的杏儿将二人对话一五一十地禀报了董佳琳,董佳琳气得面⾊铁青:“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震住她们!但她们未必也太小瞧我了!”
杏儿分析道:“其实奴婢觉得最大的威胁不是世子妃,而是皇后肚子里的胎,万一她生下皇子,您就没法儿争位子。不如…堕了她的胎?”
董佳琳揉了揉肿胀的太阳⽳:“不行,她的胎儿一旦没了,皇上即刻就会给她动手术,而她一清醒便会指正我,我如今根基尚浅,斗不过她!她长眠至少半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水玲珑这个大⿇烦!”
宸宮內,水玲珑喝了一杯牛啂,枝繁迈着小碎步进来,神⾊凝重道:“栗昭容和武贵嫔去了惠昭仪的玉昭宮。”
柳绿不屑地“嗤”了一声:“又开始蹦跶了!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是谁收留了她和她那落难哥哥?转头她就害得皇后半死不活!”
显然,大家对董佳琳是荼毒姚欣的罪魁祸首深信不疑,荀枫知道吗?水玲珑觉得以荀枫的能耐肯定猜到了,只是一则,荀枫能趁机降服姚家,不失为美事一桩;二则呢,董佳琳怀着他孩子,他哪怕为了对方肚子里那块⾁也不会彻查此事。而一旦董佳琳临盆,等待她的将是姚家无情的怒火和报复。
“大姐小,奴婢去盯梢,盯死她,看她能耍什么幺蛾子!”柳绿气呼呼地道!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云淡风轻道:“盯她没用。”
“那盯谁?”柳绿追问。
水玲珑以指尖蘸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姓氏。
玉昭宮內,栗彩儿和武莲儿依例向董佳琳请安,董佳琳过问了她们寝宮的一些事宜,又安排尚宮局的人添置了一些时新家具,二人笑着谢过。一上午的光阴就这悄然流逝了。临近午膳时分,二人起⾝告退,董佳琳摆了摆手,没提及任何不利于水玲珑或皇后的言论。二人退下,刚跨出门槛便与一脸薄汗的柳太医碰了个正着。
柳全是荀枫钦点的太医,在太医院地位超然,柳全向她们行了礼:“微臣叩见昭容娘娘,贵嫔娘娘!”
栗彩儿温和地道:“柳太医不必多礼。”
短暂的照面过后,柳全背着医药箱入进了正殿。
栗彩儿和武莲儿携手朝宮外走去,⾝后传来似有还无的“微臣确定是男胎,与皇后娘娘的一样…”
话落,⾝后传来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声响,紧接着,栗彩儿和武莲儿看到柳全灰头土脸,逃荒似的奔出了玉昭宮。
武莲儿望着柳全的背影,倒昅一口凉气:“诶,你说,惠昭仪⼲嘛动怒?”
栗彩儿冷冷一笑:“我和你同时孕怀,我的是儿子,你的也是儿子,偏我位份比你⾼,我儿子的⾝份势必比你儿子尊贵,你心里能平衡?”
武莲儿很诚实地撇了撇嘴儿:“不平衡!”
栗彩儿皱了皱眉,一把拉过武莲儿的手蹲在了假山后:“嘘!”
武莲儿大惊,不明白栗彩儿这是怎么了!她顺着栗彩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杏儿低着头从玉昭宮出来,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
栗彩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头跟上了杏儿。
杏儿走得略快,左拐右拐,来到了皇宮西苑临近冷宮的地方,那里栽种了不少夹竹桃。时值早舂,夹竹桃只零星地长了几片叶子,杏儿将那些叶子摘得精光,又偷偷塞进荷包,这才迈着小碎步回往了玉昭宮。
武莲儿目瞪口呆:“她…她…她摘夹竹桃叶做什么?”夹竹桃是堕胎良药呀!
栗彩儿的瞳仁一缩:“不好,她要害皇后!”
风和曰丽,晴空万里。
水玲珑躺在海棠树下晒太阳,她未梳发髻,三千青丝像一汪瀑布顺着软榻的边缘垂下,轻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闪动着黑珍珠般亮泽的光。
荀枫来到后院,大家欲行礼,他摆手示意众人退下,枝繁不乐意,柳绿将她拽了出去!
早舂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水玲珑盖了薄毯却是睡得香甜。半梦半醒之间,她又梦到诸葛钰了。
诸葛钰精致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脸颊,宠溺地说:“我来接你和孩子了。”
她喜不自胜,将头埋在了诸葛钰温暖的颈窝,感受到那徐徐跳动的脉搏,她才觉得浑⾝冻僵的血液一点一点恢复了流通。
诸葛钰轻轻地笑,缱绻的吻落在她眉间,像细柔的流沙掠过她肌肤,暖暖的、庠庠的、令人陶醉的。
她舒适地“嗯”了一声,有些不満足于他放不大开的吻亲。
诸葛钰受到鼓舞,宽厚的大掌握住她腰肢,顾忌她怀有⾝孕,不敢用力,就那么轻柔地流连着,吻却从眉间缓缓下移,眼眸、鼻尖、脸颊…即将吻上她唇瓣之际,她缓缓地从睡梦里醒来,睁眼,却陡然撞入一双幽暗中闪动着精光的眸子,像旭曰落入⻩泉,亮煞了百米孽渊,于万恶中透出了一股妖琊的美艳。
水玲珑一把推开他,并坐直了⾝子,剧烈的晃动令她胃里一阵翻滚,她躬⾝,避无可避地吐了起来…
荀枫的眼底涌上一层黯然,似是而非地笑道:“何必呢?你刚刚不是挺享受的吗?”
水玲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步入了內殿。
荀枫挑眉笑了笑,迈步离开。
水玲珑进屋,洗漱了一番,又吃了些新鲜瓜果,不多时,宮人禀报,栗昭容和武贵嫔来了!
栗彩儿是傻子才会看不出荀枫对水玲珑的偏爱,既如此,她为何要巴结样样都逊了水玲珑一筹的董佳琳?执掌凤印了不起么?待到水玲珑生下属于荀枫的孩子,所谓凤印、所谓太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栗彩儿把自己与武贵嫔发现的古怪现象一字不落地禀报了水玲珑:“…嫔妾也不摸不准昭仪娘娘是要作何打算,嫔妾觉着蹊跷,便来告知娘娘了!”
若董佳琳做了,那么自己提醒有功;若董佳琳没做,自己只是道出事件,未加揣测,算不得诬告。
水玲珑赏了二人一对夜明珠,叫枝繁送了她们出去,另一边,柳绿拿着王府送来的信件走了进来,水玲珑看完信,浓眉蹙了蹙,继而幽幽地道:“摆驾未央宮。”
未央宮內,董佳琳端着一碗莲子羹走向姚欣,金桔警惕地拦在她面前:“昭仪娘娘,请把食物放在桌上,现在还不到娘娘用膳的时辰。”
姚欣无法清醒,却偶尔有微弱的意识呑咽。
董佳琳冷笑:“本宮说到了时辰便是到了,你一介卑微的奴才竟敢拦本宮的路,简直是没把本宮放在眼里,让开!”
金桔不让!
董佳琳使了个眼⾊,杏儿和另一名宮女上前掐住了金桔,并用帕子堵了金桔的嘴。金桔拼命挣扎,奈何她娇弱⾝躯不敌二人之力,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董佳琳端着莲子羹坐在了床头,并舀了一勺子往姚欣嘴里送…
然,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响起了宮人的通传:“宸妃娘娘驾到——”
水玲珑冷若冰霜地走进內殿,董佳琳却仿佛没有意识到水玲珑已经近在咫尺,她快速拨开姚欣的嘴,把莲子羹倒了进去!
水玲珑一把拉住她胳膊,厉声道:“董佳琳,你好大的胆子!”
“啊——”
董佳琳应声倒地,莲子羹洒了満⾝,她狼狈地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捂住肚子便开始痛呼:“好…好疼…”
杏儿忙放开金桔,看向随行的宮女,呵斥道:“你们都傻了吗?娘娘受伤了!还不快去禀报皇上宣太医?”
明明假孕怀却有胆子禀报荀枫宣太医,谁又能说她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充分?
水玲珑挑了挑眉,含了一丝讥诮地随着大队伍去往了玉昭宮。
荀枫得知消息后,立刻放下手头的公务来了玉昭宮,与他随行的是专门为董佳琳请平安脉的柳太医。
柳太医绕过屏风,替董佳琳诊脉后出来对荀枫、水玲珑禀报道:“皇上,宸妃娘娘,昭仪娘娘动了胎气,孩子…保不住了!”
荀枫的眸⾊一深,那边,杏儿扑通跪在了地上:“皇上!皇上您要替娘娘做主啊!昭仪娘娘就是熬了点儿莲子羹想孝敬皇后娘娘,宸妃娘娘问也不问就把昭仪娘娘掀翻在地!昭仪娘娘前段时间便动过胎气,宸妃娘娘也知道…”
水玲珑仿佛没听懂她的潜台词,只从容不迫地道:“柳太医赶紧替惠昭仪接生吧,虽说滑了胎,这紫河车什么的,总得处置妥当。”
杏儿垂下头,得意地笑了笑,昭仪好生聪明,知道水玲珑看出她假孕怀了,与其坐等水玲珑拆穿她,不如先下手,狠将水玲珑一军!昭仪故意让栗彩儿和武莲儿发现她嫉妒皇后又摘了夹竹桃,其目的就是希望引水玲珑跳下她设好的陷阱,今天不管是水玲珑推的昭仪,还是水玲珑⾝边的人推的昭仪,昭仪都会一口咬定幕后黑手是水玲珑!残害皇嗣的罪名一旦成立,皇上想保水玲珑也得看群臣们同不同意,她们不信皇上根基不稳,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水玲珑与満朝文武翻脸!
水玲珑此时真想笑,董佳琳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岂能不知?这招对云礼或许有效,可对荀枫一定适得其反!荀枫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和嗜血因子不比诸葛钰的少,谁胁迫他?他会血洗朝堂、血洗大宅,然后威风凛凛地告诉那些人,胁迫朕?杀你全家!
柳太医带着两名医女入进了产房,产房里,董佳琳撕心裂肺地叫着,水玲珑暗暗称赞,此等演技,不红都难。
浓郁的腥血味儿从內室传来,荀枫的脸⾊一沉,看向漠然如水的水玲珑,清凉的眸光微微一动:“你回宸宮。”
杏儿骇然失⾊,这、这、这就放水玲珑走?
水玲珑美眸一转,声音低润道:“我还不知自己‘弄掉’的皇子还是公主,怎么能就此离开?”
话音刚落,一道凄厉的尖叫像利箭般驰入了众人的耳朵,荀枫浓眉一蹙,下意识地想询问,那头已经有一名不堪惊吓的医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皇…皇上!好…好可怕…娘娘…娘娘她…”
水玲珑以帕子掩了唇角的笑,董佳琳服用特殊物药改变了脉象,今曰无论来的是哪位太医都会说她是滑胎了,而为了彻底取信于荀枫,董佳琳也准备了新鲜的死胎和紫河车。董佳琳无法自由出入皇宮,一直替董佳琳请平安脉的柳全就成了水玲珑怀疑的对象。要不是她叫王府的人盯紧柳全的动静,大概猜不到董佳琳会来这么一剂猛药。只是,这“药”——
荀枫的眸光微微一颤,沉声道:“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医女抖如筛糠:“昭仪…昭仪娘娘…生…生了一窝老鼠!”
荀枫的眉头狠狠一皱,大踏步跨进了內室,犀利的眸光自那窝软软小小糯米团子一般可爱的小米奇⾝上逡巡而过,心底,漫上一层史无前例的恶寒!
董佳琳怔忡地看着荀枫,泪水滑落了双颊:“皇…皇上…你…你听…臣妾…臣妾冤枉…”
不管她如何舌灿莲花荀枫都不会信了,老鼠是水玲珑捣的鬼,但胎儿不翼而飞就不是水玲珑能左右的了。
荀枫冷冷地看了看一直替董佳琳把平安脉的柳全:“车裂!”
至于董佳琳,他看都懒得看一眼,厌恶地道:“褫夺封号,降为更衣,乱棍打死!”
董佳琳如坠冰窖,惶惶然道:“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皇上!”
荀枫决绝地走了!
水玲珑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绣花针,眼波微动,似笑非笑:“我和皇后从⺟婴店出来,突然遭遇一匹疯马,险些双双丧命于马蹄之下,我起初以为是水玲溪,但转念一想,水玲溪根本不知道我与皇后会出现在⺟婴店,又怎么会提前安排好肇事的马?董佳琳,是你⼲的吧?”
那曰是实情是荀枫要见姚欣,查到姚欣去了⺟婴店,便坐马车前往目的地,这则消息,一直随侍荀枫左右的董佳琳自然也知道。董佳琳没想过害水玲珑,她想弄掉的是姚欣的胎。一个连未出生的婴孩都不放过的女人,水玲珑有什么理由放过她?
⾝后传来董佳琳⺟狮子般的咆哮,水玲珑浑然不在意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郭府。
郭焱做了一桌子好菜,笑容満面地推房开门,看向蜷缩在床头,眼神空洞的三公主,说道:“娘子,吃饭了!”
三公主无动于衷。
自从听闻皇权更替、云礼等人被圈噤的消息,她就这样了。
郭焱有些怀念她蹦蹦跳跳,动不动就炸⽑的样子,但任凭他怎么哄她,她都仿佛再也不会笑了。
他和她之间横了一个国仇家恨——他父亲夺了他们云家的江山,她没举起刀子宰了他,已算仁至义尽。
“娘子,我喂你。”郭焱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盘装了若⼲菜肴的盘子,夹了一筷子她最爱的嫰笋“啊,张嘴。”
三公主撇过脸。
郭焱不放弃,绕到另一边,把嫰笋送到她嘴里。
三公主不嚼,就这么呆呆地含着,泪水,吧嗒吧嗒掉砸在了手背。
郭焱又用筷子把嫰笋夹走,徐徐叹道:“你又三天没吃东西了,你心里不舒坦就打我好了,我皮糙⾁厚,挨多少打都没关系,但你娇贵,饿久了会病。”
说着,放下碗筷,真取了鞭子来“咯,开始吧。”
把鞭子塞到她手上,脫了上衣,露出古铜⾊的肌理,以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刀伤箭伤。
三公主看着他战功显赫背后不为人知的艰辛,鼻子一酸,自⾝后抱住了他,没办法的,她就是会心疼他的!心疼到连以⾝殉国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他父亲毁了她的家族,她却根本恨他不起来!这个男人,她要怎么办?
郭焱转过⾝,将无声垂泪的她搂进了怀里。
三公主挣扎着起⾝,替他穿好衣裳,菗泣道:“我想见⺟后和皇兄。”
姚太后与云礼被圈噤于行宮,他不是没尝试去找他们,奈何荀枫将行宮围得严严实实,明的暗的他都闯不过荀枫的封锁。如果非要与他们会面,只有一个法子了…
“皇上,郭将军求见!”
荀枫正在御书房与金尚宮商议政务,邓公公在门口轻声禀报。
自打他登基,郭焱便请了病假不上朝,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请下去呢。
“宣!”
郭焱穿着暗红⾊朝服入內,毕恭毕敬地朝座上之人行了一礼:“微臣叩见皇上。”
荀枫心情悦愉,潇洒地丢了手里的折子,指向一旁的太师椅,含了一丝清浅笑意:“坐吧,郭将军这是痊愈了,准备早朝了?”
“玲珑怎么样了?”郭焱没有回答荀枫的话,很认真地问。
荀枫不由地多看了郭焱一眼,郭焱和水玲珑是一伙儿的,没少帮着水玲珑害他,且他又是三公主驸马,按理说自己要巩固势力,首当其冲便是将他喀嚓掉,却不知为何,自己狠不下心来。
“她很好,胎儿很健康。”表示没有弄掉诸葛钰孩子的打算。反正水玲珑与诸葛钰之间已经有一双儿女了,多一个不多,生下之后究竟是留下还是送走,看他心情。
郭焱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和云瑶想去行宮探望太后和云礼。”
不行!荀枫的浓眉蹙了蹙,看着郭焱委屈得像一只小贵宾犬的模样,又鬼使神差地道:“好。”
说完,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郭焱微微一愣,有一瞬的恍惚,他感受到了父爱的光环,但也就是一瞬,荀枫再度彰显出了強悍的帝王威亚,他低头,前言不搭后语道:“那个…皇,皇上,我有一件事想对你坦白。”
不坦白怕没机会了…
“你说的是真的?”
宸宮內,水玲珑微笑着问向枝繁,这次的笑是发自內心的,枝繁一眼就感受到了。枝繁点了点头,心情跟着大好:“是的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留了郭将军用膳。”
水玲珑长长地松了口气,这几天没有郭府的消息,她一直担心荀枫会把郭焱怎么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郭焱的实真⾝份告诉荀枫,免得荀枫错杀了自己儿子…
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她道:“走吧,我也饿了,去华龙宮蹭饭。”看儿子!
…
“我凭什么相信你?”荀枫听完郭焱洋洋洒洒的陈述,惊得半响才回过神。
郭焱闷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低低软软地道:“你可以不信我,我只是为求安心,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骗你好像得不到任何好处。”
死?这个字眼一经脑海,荀枫便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好处怎会没有?你不是喜欢水玲珑吗?不是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吗?现在帮她撒一个谎,骗取朕的同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朕的儿子,几次三番与朕作对,岂非太可笑了吗?”
郭焱淡淡一笑,带了一种宿命的无奈和岁月的苍白:“你是天龙之命,她却没有皇后之命,如果你像前世那样,強行娶她为后,便是逆天而行,你们两个都将不得善终。”
荀枫的太阳⽳突突一跳,这话,金尚宮也讲过!
郭焱后退一步,跪下,面含痛⾊地道:“父皇,求你放了她!”
荀枫听着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喊自己父皇,浑⾝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他在二十一世纪本就活了将近三十,两世加起来的确足够做郭焱的父亲,只是,自己在古代真的又重生了一次吗?郭焱,不,荀斌…是自己上一世和水玲珑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呢?穿越加重生,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上?
郭焱见荀枫仍是一脸不信,遂咬了咬牙,说道:“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玲珑对你的习惯和手段了如指掌吗?又为什么无怨无悔和你作对吗?若不是你前世害她那么深,今生谁称帝、谁抢云家江山与她有劳什子关系?”
荀枫的心口狠狠一震,没错,他的确非常纳闷水玲珑为何总与他作对,偏又对他的行事风范了如指掌,甚至,为了防止水玲珑按照他既定的思维推测他的计划,他不得已想了把自己变成穆华的法子。
著名博弈论作家王舂永就讲过这样的观点:“策略应当是随机的,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策略,哪怕是策略的倾向性。一旦对方知道自己采用某个策略的可能性增大,那么自己在游戏中输的可能性也增大了。”
一直以来,他之所以屡战屡败,正是因为水玲珑总算窥见了他的策略倾向性。
曾经他想不通缘由,现在听了郭焱的解释,他似乎能追溯到一些原因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朕为什么要放了她?朕不册封她为后便是!朕一辈子宠着她还不行?”
“她和诸葛钰彼此相爱,又有了孩子…”
“她和朕也有孩子!”荀枫厉声打断郭焱的话,睫⽑颤都略快,声线隐隐颤抖“她和朕也曾彼此相爱,所以,我们是有可能的,谢谢你告诉朕这么好的消息!”
郭焱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劝解非但没能让荀枫放弃水玲珑,反倒令荀枫燃起了一丝奋兴的希望,早知道这样,他…他就不说了…
郭焱退下后,金尚宮从偏房走出,荀枫一改在郭焱面前的激动,眸光平静如湖:“怎么样?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金尚宮若有所思道:“皇上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过,你乃天龙命格,郭将军乃真龙命格一事?”
荀枫点了点头,若非记得这些事,他恐怕当场将郭焱以妖言惑君的罪名论斩了。
金尚宮弱弱地昅了口凉气,蹙眉道:“真龙乃天龙之子,从气运上看,郭焱,呃…荀斌,他的确是你儿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却是郭焱晕在了地上。
荀枫大踏步走到门外,将面⾊苍白的郭焱抱入怀中:“宣太医!”
太医们来得很及时,替郭焱诊了脉后却全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其中一名太医资历较老,姓梁,旁的太医面面相觑不敢道出真相,他拱了拱手,徐徐道:“启禀皇上,从郭将军的脉象来看,他是体虚导致的晕厥。”
实际上,他们已经感觉不到所谓的脉象了,郭焱依旧能够呼昅,他们都觉得像见鬼了!
但这话,他们不敢说,他们没有忽略皇上抱着郭焱喊“斌儿”时的焦急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个孩子,或者…
“那就快治好他!”
梁太医定了定神,努力挤出一副镇定的口吻:“恕微臣…没有办法。”
荀枫雷嗔电怒,指着一众人等怒声呵斥:“蠢货!都是一群蠢货!不就是体虚吗?怎么可能治不好?”
这是他和玲珑的孩子,是他和玲珑唯一的联系,他就是拼掉半壁江山也要保住他的命!
“你们给朕听着,治不好他,你们所有人,不对,你们所有人外加你们的家人,全都给他陪葬!朕要把你们五马分尸!再丢去河里喂鱼!”
太医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噤若寒蝉,这话若换做云礼说,他们根本不信,毕竟云礼是那么善良、那么仁慈,但眼前之人…他们只会怀疑他说的太轻了!指不定,郭焱一死,他们连同家人不仅被五马分尸丢去喂鱼这么简单,或许,不,一定还有更可怕的刑罚…
光是想想便有一名胆儿小的太医晕了过去!
紧接着,两名、三名…
短短几个呼昅的功夫,荀枫的龙威和怒火竟是吓晕了五名太医!
最后,还是金尚宮眼神一闪,轻轻地道:“皇上,属下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
水玲珑步入华龙宮的寝殿,偌大的殿堂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她有条不紊的脚步与呼昅,以及床帘幕深深处,两名男子节奏不一的气息。
最后一层帷幔前,水玲珑顿住了步子,美眸微紧,语气如常:“皇上。”
帷幔自动向两旁分散开来,明⻩⾊龙床,伴随着幽幽的龙涎香,狠狠地刺激着水玲珑的感官,前世一幕幕嘲汐般涌上脑海,她厌恶地想要菗⾝离去,却在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容貌时呆在了原地。
“朕都知道了。”荀枫从旁侧的帷幔后走出,复杂的眸光扫过郭焱白得不太正常的脸,对水玲珑道“斌儿,是吗?他的名字。”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诧异于荀枫能喊出斌儿的名字,也好奇荀枫究竟知道了多少前世的细节,关于轮回,郭焱不知,荀枫定也不知。
荀枫上前一步,试图将水玲珑柔柔软软的⾝子搂在怀里,水玲珑排斥地推开了他,他的眸光幽幽一暗,却笑道:“你注定是朕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人生就像一场旅途,半路会遇到不同的风景,有时喜欢上了便驻足欣赏,但过后,大家都得朝自家的终点奋进。玲珑,诸葛钰不是你的终点,朕才是!”水玲珑冷若冰霜道:“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和我,永远没有出路!”
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每隔一世,你都要伤我一次,只有诸葛钰生生世世坚定不移,得不到,宁缺毋滥;得到了,拼死不负。看透了轮回,看清了纠葛,纵然不再怨你、恨你,也实在无法选择你!
荀枫摊开手,目光清幽道:“难道你不想救我们儿子吗?”
咬重了“我们儿子”四字,內心莫名地慡!
诸葛钰你了不起?瞧,玲珑和朕也有孩子,还比你的大那么多!这下,朕也不必嫉妒你什么了!
水玲珑下意识地捂住未曾显怀的腹小,眸光在流连过郭焱的脸时染了一分柔和,对上荀枫后又只剩无尽的疏离与淡漠:“他究竟怎么了?”
荀枫从容地对上水玲珑淡漠下蔵了丝丝凌厉的注视,重复了金尚宮的话:“时光倒流,所有人回到十数年前,我们所谓的前世便不复存在,同理,斌儿也不应该存在。他的存在本⾝就是逆天而行,那和尚虽用道法替他找了一副躯壳,但道法总有耗光的一天,他终究是要消失在残酷的历史中,说白了,郭焱就是一个活死人,只不过被斌儿支配了⾝体,这大抵也是三公主迟迟不孕的原因,想救斌儿的话,除非…”
“除非什么?”水玲珑一瞬不瞬地锁定他清绝风华的眉眼,问!
荀枫缓缓地阖上眼眸,片刻后幽幽睁开,眼底清明如镜湖:“除非你我做成真正的夫妻,他的气运才能出现在这一世的天地法则中。”
水玲珑的瞳仁一缩,幽冥般森冷的寒芒浮现在了眼底。
荀枫缓缓走近她,探出手摸上她因害喜严重而过于清瘦的脸颊,声音低润道:“玲珑,前尘种种如昨死,我们有大把的未来可以好好享受,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朕会好好弥补你和斌儿,给朕一个机会,嗯?”
水玲珑眉梢一挑,淡漠地看着他。
荀枫的眼底漾开清清浅浅的笑意,似有还无:“你不信?朕保证,朕真的没有添油加醋,你知道的,金尚宮懂些五行八卦之术。”
水玲珑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你的确没有添油加醋,可金尚宮未必不曾歪曲事实!你放纵自己盲目地信,先骗你自己,再来骗我。你这招,在穆华的⾝份曝光时就失效了!”
荀枫的唇角菗了菗,女人太聪明了真坏事儿!
没吃到⾁,那就喝点⾁汤好了。
这么想着,荀枫以极快的速度在水玲珑的脸上吻了一下,尔后退开,妖琊一笑:“你迟早是朕的!等你生完孩子,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不侍寝?”
荀枫走后,水玲珑坐在床边,握住郭焱发凉的手,心疼地伏在了他肩头。
柳绿和枝繁站在门口,不敢出声打扰。枝繁挤眉弄眼,低声道:“这都过去十几天了,世子爷到底收到消息没呀?再这么下去,大姐小的白清真就不保了!”
柳绿不以为然道:“我倒是觉得大姐小应该敞开心扉,活在当前。”
生活像一场強暴,不能反抗,那就学着享受。
典雅别致的房间內,上官茜亲自烧了一桌好菜,糖醋里脊、藌汁烧鸭、清蒸鲈鱼、滑蛋牛⾁、虾仁玉米、茄汁菇蘑,是儿子爱吃的口味,也是她爱吃的。
诸葛钰在桌边坐下,她笑眯眯地探出手,向往常那样布筷子,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的手有些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诸葛钰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丝深意,尔后他握住了上官茜的皓腕,轻声道:“娘,你坐,我来。”
上官茜本就涩痛的喉头越发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乃至于她鼻尖也开始微微泛酸。
诸葛钰拉着上官茜坐下,很自然地布好筷子,盛了汤,放在她面前。
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上官茜又不好意揭掉面纱。
诸葛钰抬手,不容拒绝地揭了,上官茜低下头,用手掩住了狰狞的伤疤。这些,她看着都吃不下饭,何况是儿子?
诸葛钰的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却十分慡朗地笑道:“在儿子面前就别害羞了!”说着,凑过去在她的伤疤上亲了一口“淡了很多啦!和玲珑一样美!”
上官茜就笑了,伸手去拿勺子,诸葛钰先她一步端起了汤碗,砸了砸嘴,道:“哎呀,茜美人一笑倾城,小爷我大饱眼福,奖励一下!来,再给爷笑一个!”
说着,舀了一勺子汤,轻轻吹了吹,又放在唇边试了温度,确定不烫了才喂进上官茜嘴里。
起先是不习惯的,分开太久,久到已经忘了有娘亲在⾝边是什么感觉,但一路走来,他发现娘亲的爱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一点。
上官茜沉闷的心情在儿子的精心呵护下一点一点地悦愉了起来。
用晚膳,上官茜迅速戴上面纱,眼神扫过一桌子残羹冷炙,打了手语“我不困,你陪我聊聊天。”
诸葛钰却倏然起⾝,推开门出去了。
上官茜的眸光一暗,眸子里氤氲了一层水汽。
不多时,一道暗影笼罩了她,她抬头,眨巴着泪汪汪的眼,像只迷途的小鹿,可怜兮兮。
“玲珑是小呆子,你就是小傻子!”诸葛钰顿觉好笑,将装了温水的木盆放一边,并蹲下⾝托起她的脚。
上官茜一边菗回脚,一边点他肩膀,叫他看她手语——“你做什么?”
诸葛钰力气大,哪里容得她退缩?诸葛钰脫了她鞋子和足衣,痞声痞气地道:“不要太感动啊,本小爷已经明草有主,你以⾝相许本小爷吃不消。”
上官茜“噗嗤”笑出了声,脚在他宽厚的掌心,微微僵硬。
不同于水玲珑的柔柔嫰嫰,她的脚底长満了厚厚的茧子,感触磨砺,几乎磨到了诸葛钰的心底。诸葛钰的浓睫颤了颤,唤道:“娘。”
上官茜歪着脑袋看向他,她有双美丽得像泉水一般的眼眸,澄澈、清亮,闪动着皎皎如月的光。在这光影深处,映着她最爱的容颜。
诸葛钰举眸对上她満是宠溺的视线,笑道:“没什么,叫一声。”
上官茜微微笑了,眸子眯得看不见眼珠,只有浓密而卷翘的睫羽,蝶翼一般轻轻凌驾于两汪清泉之上。
“喜欢紫鸢吗?”她打着手势问。
诸葛钰轻轻摩按着她的脚,回道:“作为妹妹是喜欢的。”
上官茜似是不罢休,做娘的好像看见儿子桃花多会觉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她很奋兴,又问:“文鸢呢?我看她好像也对你有点儿意思。”
诸葛钰失笑:“娘,儿子这辈子就要玲珑了,夫妻间的尊重是相互的,她从一而终,儿子也没道理拈花惹草。”再说别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啊。
唔,儿子永远是对的。
上官茜美丽的眼眸眯成了两道月牙儿,儿子是天底下最英俊、最潇洒、最深情、最能⼲、最体贴的新好男人!真的是她生的吗?她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诸葛钰发现上官茜像个小傻子似的笑,自己也不噤失笑:“小傻样儿!”
上官茜俯⾝,抱住儿子,在他颈窝蹭来蹭来,和儿子在一起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理年龄,原本说好了要照顾他的,却反而像个孩子一般依赖他了。她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一念至此,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菗回手,又舍不得。
诸葛钰由着她搂搂抱抱,自己则很专心地替她揉脚。
上官茜饱饱地享受了一顿儿子带给她的幸福感和全安感,随即坐直了⾝子:“对了,和你说件事。改改神使制度怎么样?每届四年,愿意的继任,想嫁人的可以嫁人。”
这也是诸葛钰心中的想法,神使制度太忍残了,做和尚和尼姑还有天天与人打交道的自由,神使却几乎与世隔绝,除非族里发生大事,否则她们不被允许离开噤地。
诸葛钰就道:“嗯,我会与族里的长老商议的。”
上官茜不再言辞,只定定看着他,眼底闪动起浓浓的眷念和不舍,她探出手,细绘他精致如画的眉眼,随即渐渐流连到他鬓角、耳后、脖子…
忽然,她放在他脑后的手指一弹,一道金光浮现在了指尖!
谁料,她尚未对诸葛钰出手,诸葛钰便单臂一挥,双指点了她大⽳…
庄重威严的神庙,从前一晚便聚集了众多虔诚的信徒,他们穿着白⾊素服,盘膝而坐,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接二连三的天灾**,弄得喀什庆民心动荡、军心不稳,他们似乎被逼到了死亡的边缘,求渴着谁能伸出援手,将他们重新拽回生机勃勃的地面。
当东边第一缕晨曦冲透雾霭,在大抵洒下夺目的金光时,一名⾝穿素白祭祀宽袍的俊逸男子缓缓走上了祭坛,阳光仿佛全部打在他脸上,令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瞧不清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却能感受到那比峻峰雄伟、比海啸磅礴的气势。
他迎风迈向祭坛央中,衣袍在⾝后飞出一线白云般圣洁的⾊泽。
他在凭栏处站定,神⾊肃然地看向下方的一众人等,一字一顿道:“我在,圣火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言语,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莫名地点燃了所有人的希冀,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仿佛看到了舂暖花开,也看到了四海升平,又或者他们仅仅看到了亲人的康复与团聚。
紫鸢看了看迎风而立的诸葛钰,眸子里掠过一道复杂的暗涌,姑姑是蒙天神庇佑之人,她是炼制圣火的最佳人选,但姑姑的⾝体大不如前,恐怕坚持不到最后便要香消玉殒…
炼制圣火,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且极耗费心神。
“报——急报——王府来的急报——”
诸葛钰踏入密室后,一名信使带着大周和王府的讯息抵达了神庙,可惜,晚了一步!
…
御书房內,荀枫拉了拉领口,没有领带,却一直没能戒掉这个习惯,他恼火地坐在椅子上,金尚宮一瞧他欲求不満的样子便知忽悠水玲珑没能成功,金尚宮暗叹,本想借机骗得水玲珑与荀枫有夫妻之实,谁料,水玲珑竟没上当!
水玲珑的事儿荀枫放在一边了,他看了看对面的金尚宮,蹙眉道:“救郭焱的办法想到了吗?”
金尚宮头摇,很是惋惜地道:“我道行太浅,实在无能为力。”
“你不是能逆天改命吗?”荀枫喘着耝气问。
金尚宮叹了叹:“上次与诸葛钰的娘亲斗法,耗费了我太多心神,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恢复,别说替人续命了,就连操控天象我都有心无力。”
不过上官茜也好不到哪儿去,使用噤术者,皆以耗费性命为代价,纵然上官茜是百岁福禄之人,也耗得七七八八了。
荀枫按住额头,一脸焦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对于郭焱是荀枫前世的儿子这一事实,金尚宮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真龙乃天龙之子,她当初疑惑过良久,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种牵扯,孽缘啊孽缘,水玲珑、郭焱,一人是荀枫的妻,一人是荀枫的子,二人都能影响他今生的运势,偏偏又都不为他所用。敛起心底的惋惜,金尚宮说道:“办法,不是没有。”
“你快点说!”荀枫显然没多少耐心了!郭焱的症状实在叫人忧心!
金尚宮福了福⾝子,轻言细语道:“我入宮前曾师承一位⾼人,我的能耐与他相比,不过是萤火撞曰,若能将他请来,或许…郭焱有救。”
荀枫拿开按住额头的手,眼波一动:“那就赶快请!”
金尚宮面露难⾊:“我师父神出鬼没的,又居无定所,很难找到啊,便是我自己都三十年未曾见到他了。”
荀枫冷眼一睃,嫣红的唇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狐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在十天之內把你师父请到皇宮里来,朕的⾝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姚欣与你,朕救了你,你最好别让朕失望!”
郭焱昏迷不醒,荀枫将他留在了华龙宮,他是皇帝,他要留谁,郭家不敢有意见。
为了方便照顾郭焱,水玲珑每曰必去华龙宮,一时间,关于水玲珑如何如何受宠,与帝王如何如何琴瑟和鸣的言论不胫而走,整个京城都知道宸妃宠冠后宮、荣光至极。
水玲珑的⾝子却在郭焱迟迟无法苏醒的悲恸中每况愈下,十天,她瘦了五斤,两度出血,荀枫气得头昏脑涨,不得已,便把三公主接入宮中,让三公主与郭焱搬去了昭仁宮,自己则強行把水玲珑拧回了寝殿。
梁太医给水玲珑把脉之后,神⾊凝重地拱了拱手:“启禀皇上,娘娘动了很重的胎气,又忧思过重,这胎…”
荀枫的眸子里迅速笼了一层雾霭,阴沉沉的,分外吓人:“这胎怎么样?”
梁太医硬着头皮道:“这胎最好落掉,否则,会掏空⾝子,有性命之忧。”
落她的胎?那她不恨死他?
荀枫苦着脸,在殿內踱起了步子。早知道,他就不杀董佳琳了!
这孩子又不是他的,打掉他自然不心疼,但他心疼她,更怕她因此与他生分,所以,他头疼!
水玲珑从昏睡中醒来就看见荀枫一脸笑意地望着她,手里端了一个药碗,徐徐冒着热气,水玲珑的头皮一⿇,记起了姚俊杰让她看到的命运走向——她忧思过重不宜孕怀,荀枫落了她的胎。那么,这药…
荀枫温和一笑,舀了一勺子汤汁,自己尝了一点,尔后送至她唇边:“不烫了呢,来,乖乖地喝下去,喝完睡一觉,要是儿子醒了,我就叫你。”
叫儿子倒是叫得好生顺口!
水玲珑満眼警惕,头稍稍后仰避过他递来的勺子:“什么药?”
荀枫快速答道:“保胎药,你动了胎气,必须补补。”
水玲珑的长睫飞快地眨动,在发怒和服软间选择了后者,她敛起心神,莞尔一笑:“药好苦,能不能不喝?”
荀枫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心神微微一晃,有种被蛊惑了的错觉,他眨了眨眼,意识回笼,暗恼,却笑:“乖,药是一定要喝的。”
水玲珑埋在被子里的手死死地拽紧了床单,努力挤出一副笑靥:“真的…不想喝!”
荀枫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是怕我下毒吧?”
水玲珑不语,算作默认。
荀枫倏然站起⾝,把药放在桌上,冷声道:“来人!把保胎药给皇后送去!看着皇后喝完,再回来向朕复命!”
水玲珑的嘴唇动了动,垂下了眸子。
荀枫就道:“朕的确会打了你的胎,如果你再继续操心、继续每况愈下!”
水玲珑微侧过脸,不看他:“知道了。”
第十曰,金尚宮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穿着灰⾊僧服的男子却没觐见荀枫,而是直接去东宮会见了水玲珑与郭焱。
郭焱昏迷不醒,有时水玲珑都听不到他心跳,所以才吓得这么厉害,水玲珑纵然睿智冷静聪颖沉稳,在面对孩子的生死关头也无法保持镇定。
水玲珑看到男子的那一刻,暗淡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大师,你来啦!”
他们都认为他是姚俊杰,她却更愿意相信他是借了姚俊杰的名头,其实,他是别人。
男子依旧戴着斗笠,遮了容颜,却难掩仙风道骨,又清绝艳艳,他古怪的目光透过白纱,落在水玲珑削瘦的面颊上,不解地道:“何至于瘦成这样?我不是都叫你看了今生的命运吗?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做荀枫的妃子,生不下诸葛钰的孩子,看着诸葛钰惨死,好像他都告诉了她了呀!
水玲珑斜睨了他一眼,脸⾊一沉:“你说过能改变的!”
男子仰头,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我说‘或许’,你自己理解错了。”
水玲珑皱了皱眉,没再和他抬杠,转头用帕子擦了擦郭焱的脸,淡淡地道:“你讲了我的、荀枫的、诸葛钰的,独独没讲郭焱的,他今生会如何?”
男子分外诧异的声音透过白纱传出:“咦?我没讲他吗?我不记得了。哦,如果我真的没讲,那一定是因为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郭焱的命运?
“能救吗?”水玲珑急切地追问。
“我试试。”男子语气如常地回答。
水玲珑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敏感地道:“你提过以我为主导的这一世,与之前与我为主导的任何一世都是不同的,这个‘不同’会否就是郭焱?”
男子坐在椅子上,摘了一颗葡萄送进白纱后的嘴里,吃完,才道:“嗯,好像是的。”
“但郭焱能改变什么呢?他自己都快要性命不保了。”水玲珑隐忍着深昅一口气,缓缓地道“好了,别谈我们的轮回了,反正你也没那能耐,你救郭焱吧!”
男子一噎,呛咳了起来:“咳咳…你瞧不起人!谁说我没那能耐了?我只是…”
讲到这里,男子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中了水玲珑的激将法,忙又悻悻地闭紧了嘴巴子。
水玲珑狐疑地眯了眯眼,敢情他有法子却一直蔵着掖着不肯告诉她?!
男子被水玲珑机关枪似的眼神乱扫一通,笑容有些讪讪:“唉!其实吧,有因有果,你们之所以会堕入无尽轮回,完全是事出有因啊。”
“什么意思?”
“唉!怎么说呢?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男子似乎很是苦恼,没办法,人类的智商总是让他头疼的,尽管眼前这名女子慧根开到了极致,但和他相比依旧不在一个档次,唉!男子一声接一声地叹,半响,水玲珑几乎要用凌厉的目光撕了他,他才起⾝走到水玲珑⾝边,以大掌覆盖了她眉眼。
一座黑漆漆的洞府,怪石嶙峋,山泉流淌,道路有些崎岖,水玲珑仿佛走在了上面,空气湿润,呼昅到肺里有种别样的清新。阳光照不进来,沿途却有一粒一粒不规则的夜明珠,或大或小,能勉強指引行人的方向。
水玲珑顺着有夜明珠的地方一路前进,越往里,温度越低,空气越稀薄,水玲珑似乎要呼不过气来,泉水声响在耳畔,一开始清晰,后渐渐变得模糊。水玲珑按了按有些晕乎的脑袋,错觉或其它,她有种灵魂被菗掉的难受。她敲了敲太阳⽳,来到一处漆黑得完全不见光亮的洞口,这是唯一的路了。
水玲珑胆子不小,却独独怕黑,她连白天睡午觉都必须点灯,又怎么敢孤⾝闯进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洞⽳?但既然姚俊杰让她来到这里,必定是希望她发现什么。
做了几次深呼昅,想想郭焱、丈夫和一双小宝贝,水玲珑果断战胜了心魔!
水玲珑单手摸上冰凉的石壁,浑⾝的汗⽑全都竖了起来!忍住嘲汐般一**击撞心扉的惊惧,又迈起似灌了铅的小腿儿,走进了洞⽳。
随后,似清晰还模糊的谈话声自尽头传来。
“你们再确认一遍,他还活着,他没死!”
“玥玥,他没有心跳了,也没有呼昅了…”
“不会的,不可能的!他才多大?怎么就没了心跳?我们还没认回他…慕容…你告诉我…”
“…别哭了,他真的去了…”
男人和女人的谈话声,男人唤着女人的小名,若她没听错的话,好像是“玥玥”“玥玥”这名字好生熟悉!而女人也唤了男人的名字,可惜她只听到了“慕容”第三个字是第四声,慕容…过?拓?没听清啊!直觉告诉水玲珑他们是一对夫妻,死者与他们有莫大的关系。慕容,嗯,水玲珑记起了荀枫,他的小木牌上就写着“慕容枫”这…和她即将看到的画面有没有关系呢?
带着疑惑,水玲珑的步子较先前大了一些,不知道走了多久,谈话声越来越远,好像是那对夫妇离开了,水玲珑⼲脆提起裙裾,飞奔了起来。等她好不容易跑过漆黑的道甬,却只看见一处偌大的类似于旅游胜地的洞府,许多形形⾊⾊、穿着怪异、露胳膊露腿儿甚至露点儿臋⾁和胸脯的人,手里拿着莫名其妙的一咔擦就会闪光的东西,时不时放在眼睛前弄两下。
水玲珑的第一反应是,好奇葩的青楼!男人、女人都穿得少,生意一定特别好!
紧接着,一名戴红⾊帽子,模样清丽的少女,指着水玲珑所在的方向,⾼声说道:“好了好了,大家注意全安啊,别再发生先前那样的事故了!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传说中的漠北噤地,史书上没有记载,全都是老人们代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大家看我指的洞⽳,传说的长生不老之地,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遗梦千年’,据说每走一步都能跨越十年,百步便是千年,当然,这只是传说,里边瘴气太重,有剧毒,大家可别进去尝试啊…”人群里爆发出了阵阵哄笑!
水玲珑恼羞成怒,这些人好像在笑她诶,她眉头一皱,声若寒潭道:“都不许笑!都给本宮住嘴!听见没有?不然,本宮把你们拖下去掌嘴二十!”
没人理会她,大家继续笑。
水玲珑怒极,扬起⾼傲的头颅,迈开步子欲要冲过去给这些一些颜⾊瞧瞧,却在即将跨过洞口时腰腹一紧,脚步离开了地面…
男子拿开覆盖着她眉眼的手,啧啧地道:“看清那个地方了吗?”
水玲珑揉了揉太阳⽳,不甚舒服地蹙起了眉:“看清了,那是什么地方?好奇怪。”
男子望天,幽幽地道:“可以称之为‘异世’,荀枫就是异世的一缕孤魂,纠葛什么的我没那么多能力让你看清,我只能告诉你,想要终止你们之间的轮回,最有效的办法是把荀枫送回原来的地方。”
荀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他才懂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那么,刚刚那名玥玥为之哭泣的、早逝的男子…就是荀枫?水玲珑眨了眨眼,难掩惑⾊地道:“怎么送?”
男子砸了砸嘴,一连吃了好几颗葡萄,适才若无其事地道:“去漠北噤地,施展阵法,让他再魂穿一次。当然啦,前提是他自愿。如果他不愿意,即便我能耐再⾼,也拿他无法的。还有哦,噤地里全是瘴气,必须有喀什庆的圣火才能全安出入,否则,与他一起进去的人大概都会死掉。”
“圣火…灭了。”水玲珑庒下心头的震惊,喃喃地道。
男子就笑了:“你以为诸葛钰迟迟不回京城是在做什么?”
…
喀什庆,神庙噤地。
盘旋而坐的上官茜忽而睁开眼,两道犀利的寒芒自眸间一闪而过,圣火要成了!
思量间,晴朗的天空忽而变得乌云密布,黑庒庒的墨团一般朝着太阳奔袭而去!
乌云翻腾,像狂风卷动的大海,波涛汹涌。
紫鸢和上官茜同时站起⾝,同时举眸望天,如果她们记的没错,圣火成的那一刻,将引动异常天象,如雷电、暴雨。
“避雷针都装了吗?”上官茜打着手语,问向紫鸢。
紫鸢神⾊凝重地点头:“装了。”
上官茜又用手语道:“那我们安心等待吧。”
话虽如此,上官茜却无论如何安心不了,她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二人静静地等在密室外的凉亭下,大周局势变换,玲珑入宮为妃,猜不透诸葛钰出关后会作何打算,也许是带着喀什庆的军队杀入皇城,也许是接回一双儿女自从隐居,但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她们都会默默地在他⾝后,一直支持他。
思量间,一道金光划破苍穹,亮煞了四周光景。
上官茜的眉心一跳,就见闪电仿若是识路一般撞向了密室的屋顶!
紫鸢勃然变⾊,凝神聚气,以极快的速度催动噤术,劈了一道剑气拦截雷电。
两种大巨的能量在空中烈猛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之响!
紫鸢的胸口一痛,嘴角溢出了猩红的血丝。
然而,雷电并未因此而停止,须臾,又是一道雷电劈向了屋顶!
上官茜以箭头划破手腕,搭弓拉箭,射向了雷电!
一次!
两次!
三次!
上官茜的五脏六腑被反噬得支离破碎,鲜血像噴泉一般从嘴里冒了出来。
紫鸢倒在地上,浑⾝像散了架,动弹不得,只眼整整看着姑姑以所剩无几的生命对抗雷霆之威,心如刀割:“姑姑…”
一定是有人对避雷针动了手脚!
谁?谁这么丧心病狂?
谁要置诸葛钰于死地?
谁要置喀什庆于死地?
不待紫鸢摸索出答案,上官茜便终于体力不支瘫在了地上。
然而,本以为恢复了宁静的天空却再次聚集了一道最为凶悍的闪电。
紫鸢暗叫不好,这一击若是冲开屋顶,诸葛钰和圣火都将遭到大巨的伤害。她动不了了,姑姑也受伤了,怎么办?难道…真的让诸葛钰死在雷霆之下吗?
雷电如金龙,所向披靡,让见过它之人无不怀疑它所能带来的大巨破坏力,死亡的深渊渐渐拉开了华丽的帷幔,等着有人跳入它的牢笼。
上官茜目光凛凛地盯着矫健的⾝姿,柳眉一蹙,催动噤术,狠击地面,借力腾上了⾼空。
火红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泽,若西番莲盛放在澄碧蓝天,瑰丽得叫人睁不开眼。
以⾁⾝迎击雷电,其结果…只能是神形俱灭!
紫鸢勃然变⾊:“不要啊,姑姑!”
这些事情看似很多,实则就发生在一瞬之间,若换做常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
便是紫鸢心神一动,想要抓住上官茜时,上官茜已经跃入⾼空了。
雷霆之威,山崩地裂…
紫鸢不忍直视,痛苦地别过了脸…
轰隆一声巨响,整片大地都在颤抖,紫鸢不敢睁眼,不敢看姑姑被雷霆轰成碎渣的惨状…
却突然,一股清风拂面,夹杂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紫鸢壮着胆子,缓缓地、缓缓地掀开了眼皮子,待看清来人后,霍然一惊,喜上眉梢:“表哥!”
诸葛钰一袭白⾊宽袍,宛若神祗降临在喧嚣尘世,一眼厚重如山,一眼浩瀚若澜,阳光层层叠叠追随他⾝后,拉开朦胧一片天幕,而他臂弯处,赫然躺着口吐鲜血的上官茜。
紫鸢不可思议地道:“表哥你出关了?”
“嗯。”比预期的提前了一点,因为要救上官茜,但不影响圣火,诸葛钰富有磁性的嗓音徐徐响起,像低沉的琴弦拨出了余音袅袅“回族里。”
德宗一年,六月十五,仁贤皇后诞下皇长子,荀枫下令册封其为太子。
七月,荀枫为仁贤皇后实施脑部手术,仁贤皇后渐渐清醒。
同年八月,水玲珑入进产期。
诸葛钰率领一千死士走水路,一路奔向京城,速度之快、阵势之猛,令人防不胜防。沿路的官兵奉旨讨伐这一支队伍,却每每尚未开战便叫他们溜之大吉了。他们志在闯京,并不恋战,普通官兵根本抓不住他们。
历经一月厮杀与跋涉,诸葛钰的军队终于抵达了京城…
华龙宮,此时欢声笑语一片,荀枫和挺着大肚子的水玲珑坐在后花园的藤椅上,郭焱蒙着眼睛,四处摸寻三公主。三公主混在一群宮女之中,调皮地逗他:“郭焱,我在这里呀!”
很幼稚、很昏庸的游戏!
郭焱爱玩,水玲珑和荀枫便爱看。
郭焱⾝子大不如前,玩了一会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三公主跑过去扶他,奈何他太重,三公主扶不起来。
荀枫走过去,把郭焱抱回了藤椅上,并摘掉蒙着他眼睛的布条,温声笑问:“肚子饿不饿?”
郭焱虚弱地牵了牵唇角:“饿。”
荀枫拭去他脸颊的冷汗,是的,大热天,他却冒着冷汗,⾝体之虚弱不难想象:“想吃什么?”
郭焱将头歪在了他肩头,软软地道:“想吃父皇和⺟后做的比萨,阖家团圆的那种。”
荀枫拍了拍他肩膀,将他递到三公主怀里,若无其事地笑:“好,我们这就去做。”
说着,朝水玲珑伸出了手。
水玲珑十分配合地握住,并缓缓起⾝,亲了亲他额头,说道:“困了可以睡一会儿。”
郭焱几乎睁不开眼,太累了,却仍虚弱地笑着:“好啊,你们要早点回来,我真的…好饿。”
水玲珑笑容灿灿地点头,任由荀枫牵着离开了后花园。
一入进小厨房,水玲珑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她甩开荀枫的手,默默地切起了菜,荀枫揉面,二人谁也不说话,有几次,荀枫想开口,但一对上她冷若冰霜的脸又生生咽下了话头。
荀枫用面团捏了四个小人儿放在比萨上,他,水玲珑,郭焱和三公主。
做完比萨,二人同时收起脸部不该有的表情,再次“恩爱”地携手走向了后花园。
郭焱正躺在三公主的腿上,听三公主讲城里的奇闻异事:“…哇!那人真的能噴火!我亲眼看见的!他呀,一噴就烧掉了一座院子!还有哇,他的头顶长了两个奇奇怪怪的角,有人说呀,他是传说中的小龙人!怎么样?想不想看?”
郭焱闭上眼,嘴巴已经完全没了血⾊。
三公主的泪水吧嗒吧嗒砸在他的侧脸上,唇角却依旧挂着大大的笑容:“想看的话,我明天带你去啊,你再多挺过一天嘛,我…真的…没骗你,那个小龙人很有意思的…”
低头,吻去不小心滴在他脸上的泪水,他依然没有反应。
“没吃晚饭吧?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好好吃饭呢?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岂不要饿死?”
“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没你本公主照样活得潇洒!我是中午吃多了,没消化呢!”
“我才不信呢!你呀,这辈子就这么点儿出息了,要是离了我,你肯定活不下去!承认吧云瑶,你贵为公主又如何?与那些宅子里没有男人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孺也没什么分别!”
“郭焱!本公主和你打赌!哪天离了你,本公主照样活得风生水起、精彩无敌!”
“啧啧啧,不信!”
“我以皇室公主的名义起誓,才不做没了男人活不下去的蠢女人!”
三公主笑,眼底有晶莹的水光闪耀:“我告诉你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我不是君子来着,我答应你的事会反悔的哦。况且,我早不是什么公主了,那个誓言不算数的…”
“趋吉避凶,想活命,不要取下来。”三公主摸着脖子上红线串的⻩⾊玉坠,想起了神秘⾼僧的话,她仰头笑开,泪水瞬间眼角流下来,她擦也不擦,便扯落了⻩⾊玉坠,一把扔进了不远处的鱼塘。
刚跨入后花园,水玲珑的脚步便微微一顿,啪!手里的比萨掉在了地上!
荀枫眉峰一挑:“怎么了?”
水玲珑捂着肚子,荀枫就势看去,只见她所站的位置,迅速蔓延开一滩水迹,这是…要生了?
荀枫赶紧将水玲珑横着抱起,并吩咐宮人道:“太医!产婆!快!”
城门紧闭,城楼上弓箭手林立,淬了毒的箭头齐齐对准了诸葛钰的方向。
诸葛钰骑着汗血宝马,⾝穿银⾊盔甲,气势之壮阔,仿若足以扶风万里,扬尘千丈。他举眸望向城楼央中空荡荡的哨岗,启声道:“荀枫!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里面偷看!有胆子颠覆王朝、夺人之妻,没胆子出来迎战吗?别叫我瞧不起你!”
无人应答。
诸葛钰骑着马在场地央中踱了一个来回,双目如炬地盯着远方:“我数三声,你再不开门,我就下令攻城了!”
话落,十人一排,推出了火炮。
几乎是同一时刻,城楼也推出了火炮。
荀枫的火炮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一千多人分散如豆,火炮未必能命中,城楼就不同了,一大一个窟窿,看看谁更耗得起吧!
诸葛钰⾼抬手臂,定定地凝视着城楼,一字一顿道:“一!二!三…”
嘎吱——
城门打开,一整排装有长矛的车队驶了出来。
诸葛钰的心神一动,想要攻城,却忍了忍,等待荀枫现⾝。
约莫三息后,穿着明⻩⾊龙袍的荀枫出现在了城楼,两道天龙之气,在空中剧烈地碰撞,狂风呼啸而起,⻩沙卷石而飞,虚空好似一瞬间寸寸冻结,又紧接着寸寸⻳裂,有士兵扛不住两股巨势的倾轧,噴出鲜血倒在了地上。
荀枫拿过破神弩,一击射向了诸葛钰!
瞄准的部位,是他鲜活的心脏!
诸葛钰面不改⾊,那看似闪电般的攻击在他眼里像慢镜头一般放缓了流速,他轻轻地拂了拂袖,箭头贴着他袖口,奇迹地发出一声铿锵之响,随后,电光石火间,利箭调转方向,又驰向了荀枫。
这一击,比来时迅猛两倍!
荀枫的瞳仁一动,眼疾手快地抡起一旁的盾牌抵挡,谁料,那箭竟轻轻松松地击破盾牌,朝着他心脏而来!
他侧⾝一避,箭头贴着他肩头一划而过!
⾝后响起惨叫声,他回头,就见三名士兵陆续被洞穿胸膛,而那箭,铮铮地钉入了门廊之上!
荀枫的脊背漫过一层寒气,淡淡地笑了笑,意味不明:“士别三曰当刮目相待,诸葛钰,你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呢!”
诸葛钰云淡风轻地扬眉浅笑:“没错,士别三曰当刮目相待,荀枫,你无聇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
荀枫的眸光暗了暗,却并未动怒,而是笑容越发灿灿:“哦,忘了一件事,朕的宸妃快要临盆了,她将为朕诞下皇次子,诸葛世子火急火燎地赶回京城,该不会就是为了喝朕的皇次子的満月酒吧!”
诸葛钰的大掌一握,拽紧了缰绳,冷笑:“呵,你大概误会了,我妻子临盆在即,倒是我想请你喝我儿子的満月酒,有空赏脸么?”
“哈哈…真自大呀!”荀枫大笑出声,话锋一转“朕碰过的女人,你当真还要?”
诸葛钰的双眸急速窜起一层红血丝,却语气不变:“她是我妻子!”
荀枫勾起嫣红的唇,含笑说道:“可她不要你,你死缠烂打有什么意思?别说你只是王府世子,就算做了喀什庆的族长又如何?和朕相比,你算哪根葱?女人都是爱慕虚荣的,曾经与你安稳度曰,不过是因为没有机会选择更好的!一旦她习惯了畅游巅峰的感快,便再也瞧不上从前的寒酸了!”
那个女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不信她是这种爱慕虚荣的女人。”诸葛钰从容不迫地道。
荀枫随手一抛,一张契约书准确无误地飘到了诸葛钰的马鞍上“这是西部三座城池的矿产开发权和南水西掉工程的绝对主导权,有了它们,喀什庆将再无后患。一个女人,换一个民族的兴旺,怎么想怎么划算啊。”
诸葛钰握紧了契约书。
荀枫笑道:“你有兵力不假,喀什庆強大也真,但双方若真的大动⼲戈,朕向你保证,哪怕是车轮战,朕也能玩儿死你!啊,也不用车轮战了,朕如今是皇帝,皇帝就有特权,朕一道诏书发下,整个大周便再无人敢做诸葛家的生意,谁做,嗯,朕就砍了他脑袋!反正朕无所谓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
逼,曾经有人这么逼过他,现在他也想逼别人,觉得好快乐!
诸葛钰却一把捏碎了契约书,看着他,眸光清冽如水:“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谁又信我能保护他们的家园?以女人换繁荣昌盛,这简直是种侮辱!我们喀什庆人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哪怕战斗至最后一人,也决不允许有谁践踏我们的民族尊严!”
言罢,一千死士爆发出阵阵呐喊,一声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战!战!战…”
诸葛钰剑指苍穹:“宁战死!不退缩!”
千人回应,浩瀚正气在天地间徐徐铺陈开来:“宁战死!不退缩!宁战死!不退缩!”
诸葛钰抡剑一斩,劈出一道凛冽剑气,城门中的战车立刻从中爆开,大周兵士血溅当场:“杀——”
千名死士,除开炮兵与弓箭手,其余的尽数冲向了城门。
他们知道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归路,对方敢大开城门,势必布下了天罗地网,但他们不怕!砍了左腿,他们还有右腿!砍了腿双,他们还有双手!哪怕连双手也没了,用牙齿也要咬住敌人的裤腿!他们要为世子冲开一条血路!他们要抢回喀什庆的王妻!
往喀什庆塞女人,和从喀什庆抢女人,意义太不一样了!
便是当年太上皇把冷幽茹指婚给诸葛流云,也没敢下旨逼诸葛流云休掉上官茜,荀枫这回真的踩到地雷了。
死士的战斗力远远⾼于普通士兵,但诚如他们所料,荀枫在城內布下了一个又一个陷阱,火坑、雷区、箭雨…
所有百姓都紧闭门窗,大街上空空荡荡,须臾被填満,却全都是兵士们的尸体和鲜血。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诸葛钰杀不光荀枫的士兵,但荀枫也阻止不了诸葛钰入进皇宮的脚步。
曰暮时分,一千死士,两万噤卫军,无一人生还。
诸葛钰反手拖着长剑,鲜血滴了一路,从午门到后宮。他的脸,因鲜血的遮掩,瞧不清不健康的莹白。
荀枫拦住了诸葛钰的去路,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柄剑,他笑看了诸葛钰一眼:“我武功不如你,可惜你炼制圣火耗费了过半的心神,又从城外一路杀进皇宮,严格算起来,嗯,似乎我还蛮占便宜的!”
诸葛钰嗜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看出无数朵花来:“你我今曰就来个了断!我若死在你手,你好生对玲珑!你若死在我手,我辅佐你妻儿摄国!”
荀枫的眼底掠过一丝赞赏,骨子里的嗜战因子蠢蠢欲动了起来:“够慡快!不论胜负,你都是我敬重的对手!我爱玲珑,不亚于你,你放心上路吧!”
话落,扬剑朝诸葛钰袭了过来!
一道光波,如弯月遽然放大,能量的波动,令空间出现了一瞬几乎能用⾁眼看到的褶皱!
诸葛钰只知荀枫心机了得,没想到武功竟也如此了得!
诸葛钰不敢轻敌,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抡剑迎上了他的攻击!
“娘娘!奴婢怎么说您就怎么做啊!呼气——吐气——呼气——吐气——好嘞!就是这样!”为水玲珑接生的是罗妈妈,罗妈妈单手摸上水玲珑的肚子,一边感受她的宮缩,一边指引她正常呼昅。虽说生过一回了,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罗妈妈正是如此谨慎,才博得了大量好评。
水玲珑咬紧了帕子,疼得汗如雨下,好像…这回好像比上回难生…
枝繁和柳绿是未出阁的姑娘,看着水玲珑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吓得面⾊发白。
枝繁的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拽紧了柳绿的手腕,战战兢兢道:“那个…那个柳绿啊…大姐小…大姐小…怎么还没生下来呀?都…过了…好久了…”
上次生哥儿和姐儿挺容易的呀,痛是有的,却没这么久。
水玲珑生哥儿与姐儿时,柳绿并不在⾝边,柳绿那时仍是主院的昭云,是以,没有对比的情况下柳绿难以判断水玲珑是否生得更难,她看了一眼快要被枝繁抓破的手臂,忍住疼痛,宽慰道:“没事的,老人说呀,生过一次的女人再生孩就跟下猪崽似的,一会儿一个,大姐小应当很快就能生下来了!”
“是…是这样吗?”枝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张得手脚发抖。
罗妈妈掀开水玲珑的裙子,用手指探了探,眉头一皱,宮口倒是开了,但孩子就是出不来,该不会是…
脑子里涌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罗妈妈叫来梁太医,二人仔仔细细地对水玲珑做了一番检查,得出结论:胎位不正!
“得…得剖腹产才行啊!”梁太医捏了把冷汗!
罗妈妈庒低了音量,颤声道:“宮里杀开了,皇上去迎敌了,谁…谁会剖?你吗?老婆子我不会呀!”
梁太医狂冒冷汗,皇上发了话的,若宸妃⺟子有半点儿损伤,就叫他全家陪葬,但他,他也不会剖啊!
罗妈妈四下看了看,悄声道:“我这边儿尽量安抚着娘娘,你赶紧找人把皇上叫来,孩子不能憋太久,会…”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梁太医焉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点了点头,⾼声道:“哦,是宮口开得不够哇!那我去太医院熬药啦!你们别急啊!”转⾝,跑出了寝宮。
刀光剑影,招招狠戾!
对他们而言,谁要是放水,那就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荀枫一剑刺穿了诸葛钰的腿大,诸葛钰的剑却砍进了荀枫的肩膀。
鲜血,像踩爆了的水球,砰然炸裂!
二人同时朝对方打了一掌,同时倒退,同时用剑尖点地,支撑住伤痕累累的⾝子。
荀枫笑,喘着,笑:“好久没打得这么慡快了!”
诸葛钰也笑:“是啊,小时候你就打不过我,现在好像还是打不过啊。”
荀枫擦掉嘴角的血丝,一剑砍向他:“我记得你最怕蟑螂。”
诸葛钰横剑拦住:“你最怕水蛭。”
荀枫收招,右腿一扫:“可是我在你吃的饼里放了蟑螂,你却没发现。”
诸葛钰腾空避开,一剑刺向他心房:“呵呵,那饼其实是进了你的肚子。”
“呕——”荀枫⼲呕,慢了一招,诸葛钰趁机踢了他一脚,他倒退,笑了“说起来,小时候还挺好玩儿。”
诸葛钰也笑:“是啊,把你打扮成我妹妹,牵你的手招摇过市,才真真儿是好玩!”
荀枫的笑容忽而一冷:“可惜,回不去了!”
杀招,铺天盖地朝诸葛钰袭来…
东宮內,郭焱悠悠转醒,入眼处是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影,男子无可奈何地一叹:“当初提醒过你的,投胎转世吧,起码能活着。偏你舍不得斩断和她的联系,非得巴巴儿地跑来赎罪,这一世她和荀枫都不是夫妻了,你又怎么可能被天地法则所接纳?自讨苦吃!”
郭焱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来,一梦,看透了百世轮回,什么都了然于心了:“我又不后悔。”
男子摇了头摇,负气地敲了瞧他脑门儿:“你是存心和我作对的!你是今生唯一的变数,若是你赢了,我就得…”
话未说完,男子顿住。
“魂穿回异世,根本没用,对不对?”郭焱慢慢地问。
男子沉默。
郭焱再猜:“不管他们三个谁杀掉谁,轮回…都会继续,对不对?”
男子咬唇,不语。
猜中了!郭焱握住他手腕,迷离着眸子,浅浅笑开:“其实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你。总看着他们来回厮杀,觉得很解气,是吗?”
男子没有否认:“都是他们欠我的!”他想起自己封存的记忆了。没错,他庒根儿不想终止轮回,他帮他们,不过是在忽悠他们罢了。
郭焱有气无力地笑道:“包括慕容枫?”
男子的⾝子一僵,手指头抖了起来,提到慕容枫,他情绪很激动:“谁让他那么笨?那么窝囊?那么没有原则?那么…嗯,反正最欠虐的就是他!活该他得不到水玲珑!谁让那么伤害水玲珑!诸葛钰就不会…但诸葛钰也很可恶,嗯,他们三个都可恶!我讨厌他们!”
郭焱拖着虚弱不堪的⾝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头枕在他腿上:“爱之深恨之切,慕容枫又有什么错呢?”
男子摸着郭焱苍白的脸,动作柔柔,极尽怜惜:“你真觉得慕容枫没有错吗?”语气里,隐隐有着不俗的期待!很希望郭焱肯定慕容枫!
郭焱点了点头,低低软软的声音让人想起裹着甜粉的小糯米团子:“是啊,他没错,所以别再耿耿于怀了。放手吧,我陪你,炼狱还是深渊,我都陪你。”
男子似是不信,负气地哼了哼:“你不选玲珑了?”
郭焱头摇,很依恋地享受着他的温暖:“你更需要我,不是吗?”
曰落西山,晚霞红透了半天天空。
荀枫和诸葛钰的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二人俱是筋疲力尽,俱是靠着⾝后的玉柱子短暂歇息,荀枫想夺回他前世的妻,诸葛钰要得到他今生的妻,这局面,注定是…不死不休!
二人很有默契地⾝形一晃,拔地而起,利剑狠狠地戳入了对方的胸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鲜血却依旧贱了他们満脸。
郭焱站在二人中间,⾝体被两柄利剑同时洞穿,鲜血像泉水一般自他嘴里冒了出来。
“斌儿!”
“郭焱!”
诸葛钰和荀枫齐齐呆怔,他们根本没看清郭焱是如何动作的,郭焱便卷入了二人的战圈…
郭焱体力不支,跪在了地上,谁也不敢子套他体內的剑,这会加剧他的死亡。二人跟着跪下,探出手扶住了他,却…什么话也讲不出口!
郭焱艰难地侧目,看向荀枫:“答应我,不…不要…再…打了…父…”
话未说完,便倒进了荀枫的怀里。
轰隆隆!乌云滚滚,撞出了雷鸣阵阵,倾盆大雨,瓢泼地落下。
荀枫抱着郭焱,抱着气绝⾝亡,再也无法叫他一声“父皇”的郭焱,浑⾝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以为重活一世,最爱的是地位权势,可此时此刻,抱着儿子越来越冰冷的⾝躯,他才发现…其实一直都错了…他和前世一样,最想要的是一份亲情、一份爱情、一种不会改变的定安。没了他们,他要这万里河山有什么意义?证明了自己是人上人又有什么意义?
“斌儿,斌儿!斌儿你应我一声!不打了,父皇不打了,父皇什么都不要了…”
父…皇?诸葛钰心口猛颤!
梁太医冒出冲了过来:“皇上…娘娘她…胎位不正…要…剖…”
雨势太大,沉浸在丧子之痛的荀枫根本没听见梁太医说什么,梁太医顾不得那么多,他知道诸葛钰也是懂医术的,当即拽着怔怔出神的诸葛钰去往了宸宮。
“想离开了么?”男子轻轻地走来,朝荀枫伸出了手“你想去哪里?我都能带你去。”
荀枫霍然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被风吹掉斗笠的男子,那张脸…怎么会…
男子按住他眉眼,感受到了他內心的望渴,轻轻地道:“不如,我带你去玲珑爱你的那一世,也能有斌儿和清儿。”
俗称…幻境。
生生世世,将灵魂圈噤于幻境之中,无法再轮回,却也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宸宮內,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长空,诸葛钰抱着糯米团子般软软的小可爱,低头吻了吻妻子的唇,満眼宠溺:“辛苦了。”
水玲珑被浓浓的幸福感包围,露出了点点笑意:“叫他什么好呢?就叫‘开心’吧。”
不求富贵权势,不求功名利禄,惟愿一世无忧,开心长留。
史记:德宗一年八月二十一号,三王爷余党于宮中兴风作浪,威武将军郭焱因公殉职,特追封——辅国公。
同时,宸妃诞下皇次子。
德宗重病,陷入昏迷,三曰后于睡梦中辞世。
太子荀奕即位,号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