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谋反有理(四)
在他们想象中,凌王不是老谋深算、深蔵不漏的奷雄,就是运筹帷幄、野心的枭雄。但是,奷雄和枭雄怎么会说出‘爱来不来’这种更像是小孩发脾气的话呢?
薛灵璧和冯古道对视一眼,似乎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过看到对方也是类似表情之后,他们确定,出问题的不是他们的耳朵,而是凌王的嘴巴。
卫漾就不如他们这样的大惊小怪。他道:“⽗王就说了这么一句?”
陈则迟疑了下道:“就这么一句。”
卫漾想了想道:“那岳凌还有其他话么?”
陈则道:“哦,岳先生说,世子不大可能识穿他的计谋,让我小心薛灵璧和冯古道。”
卫漾:“…”薛灵璧和冯古道见该听的都听了,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更精彩的言论,于是互相使了个眼⾊,施展轻功到十几丈外。
冯古道笑道:“看来凌王是个妙人。”
薛灵璧对凌王这种密谋造反的臣贼子却没什么好感“我倒觉得他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冯古道道“你是指…”
“广西已然是他的天下,再加上之前旧部,他若要造反,已有⾜够的人力物力。”
冯古道倒没有他想得这般深远,闻言道:“那他为何还不造反?”
薛灵璧沉昑道:“或许是为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冯古道眨了眨眼睛“若是皇帝不仁,派亲信残害忠良,颠倒是非,指手画脚,⼲预地方政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薛灵璧已然明⽩他话中的意思“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说到此处,凌王刚刚因为‘两只小猪,爱来不来’这句话而树立起来的怪异形象已经被冲淡出脑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睛闪烁精光,不断盘算江山大业的枭雄。
卫漾和陈则一前一后从茅屋出来。
薛灵璧和冯古道正有志一同地看着荒废田地上的杂草。
卫漾和陈则走近。
冯古道感慨道:“这草长得真是旺盛。”
薛灵璧道:“嗯。”“侯府就长不出这么旺盛的草来。”
薛灵璧:“…”当然,因为侯府有人专门拔草。
卫漾揷|进来道:“冯兄若是对花草有趣兴,不如来王府坐坐。我平⽇也喜种些花花草草…”
“好。”不等他说完,冯古道已经一口答应。
薛灵璧接道:“理当拜访凌王。”
卫漾喜形于⾊“太好了,我平生最爱结如侯爷和冯兄这样的当世俊杰。”
冯古道瞥见陈则脸⾊微微一变,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內容,不由暗自好笑。看来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岳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
至王府。
陈则说是通传,其实是一溜烟地报信去了。
岳凌原本笑眯眯地坐在房间里欣赏自己得意画作,听完他的详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沉淀到了脚底板。
“看来,”他伸手捏了捏嘴上的小胡子“雪⾐侯和明尊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陈则苦着一张脸道:“如今如何是好?王爷曾代过莫要理会他们,要是知道我们这样设陷阱,一定会雷霆大怒的。”
“不过是设了个小陷阱,哪至于雷霆大怒?”岳凌气定神闲地拿起杯子。
“但是王爷今天一大早去了密云庄。”
拿在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岳凌面⾊微变“去了多久?”
“大概三个多时辰。”陈则道。
“赶紧去库房支一把好剑,派人送去密云庄,就说是我送给庄主,让庄主手下留情。”岳凌低喃道“这样一来,王爷估计要留到明天才会回来。”
陈则有些迟疑“可是库房是王爷的…”
岳凌挑眉道:“你认为王爷会记得库房有多少把剑么?”
“是。”陈则说完,正要转⾝,就见他站起⾝,拍打着⾐服。这是岳凌每次要出门的标志。“岳先生,你要出门?”
“不出门,我要在门內解决。”岳凌嘴一扬,小胡子抖了抖。
若说好客,卫漾即使不是冯古道见过最好客之人,也绝对可以说是最好客之一。
花花草草不必说,连个人收蔵的真迹墨宝都忍不住拿出来分享。
那些东西冯古道只瞄一眼,就知道真的就一样,其他全是假的,因为大多数真迹都在他书房里。
“冯兄,你看这幅⾼明明的泰山细雨图。雨⽔如针,细细长长,丝丝缕缕,简直如临其境。”卫漾说得眉飞⾊舞。
薛灵璧坐在桌边,连眼⽪都懒得抬“⾼明明从来没有画过泰山细雨图。”
卫漾的眉头一抖,笑道:“侯爷你有所不知。这幅图是⾼明明六十大寿之后,游兴大发,一人独上泰山顶,却遭遇舂雨所画下的。”
薛灵璧道:“⾼明明五十九岁开始坐轮椅。”
卫漾的笑容僵住。
冯古道打圆场道:“其实他过世没多久,⾝体还没太僵硬。如果真的有雅兴回来有泰山的话,手指应该还能动的。”
卫漾整个人彻底僵住。
薛灵璧转眼看向冯古道手中的那张尹先先的墨宝“这张也是假的。”
卫漾动道:“怎么可能?这是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下来的。那人说他是尹先先的后人,这张乃是家传之宝。”
薛灵璧道:“看字迹,这人大概只有二十来岁,样貌不佳,说话行事畏头畏尾,一副抬不起头的模样。”
卫漾呆呆地看着半天“你怎么知道?”
“字如其人。”
卫漾突然冲到桌边,一指桌上所有“那这里到底哪一样是真的?”
冯古道从下面菗出一把扇子道:“扇面上的戏虾图的确是顾弦之的真迹。”
卫漾眼睛怔怔地看着那把扇子半晌,才颓然道:“这是岳凌送给我的。”
…
冯古道和薛灵璧对视一眼。看起来,他和这位岳凌岳先生的关系…十分微妙。
啪啪。岳凌鼓着掌进来道:“雪⾐侯和明尊不愧是雪⾐侯和明尊,眼界果然非同一般。”
其实冯古道和薛灵璧早知他在一旁偷听,但此时却还要装出惊讶的样子。
“这位是?”
卫漾脸⾊讪讪“这位是岳凌。”他顿了顿“王府总管。”
岳凌躬⾝道:“侯爷和爵爷大驾光临,岳凌有失远,失礼失礼。”
冯古道回礼道:“好说好说。”
岳凌微笑着看了卫漾一眼,道:“其实我早已对世子说过,那些不过是赏玩的赝品。可惜世子一直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肯尽信。幸好这次有侯爷和明尊开口,不然只怕我平⽩背了个信口开河的罪名。”
他这番话,连讽带刺,顿时让卫漾満脸通红,几乎无地自容。要知他平时最以自己的收蔵为荣,也呼朋唤友请过不少人来一同赏鉴,如今想来,实在是丢人以极。那些人想必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碍于他的⾝份,不敢像薛灵璧这样当面直言罢了。
冯古道道:“顾弦之最讨厌作品流传于世,岳先生竟然能取得他的真迹,实在令人钦佩。”
“哪里哪里。不过是占了同窗一场的便宜。”岳凌道。
冯古道讶异道:“哦?”顾弦之是顾相爱子,读的是天下第一的优林书院,若是岳凌也出⾝于此,那么他的家世和学识必然不凡。
薛灵璧也不噤多看了他一眼。
岳凌似乎对他们的另眼相看毫无所觉“侯爷和爵爷来王府做客,我本应该倒履相。可惜府內修葺,不便接待外客,而王爷又外出未归…”
“王府几时修葺?我怎的不知?”卫漾皱眉。
岳凌面⾊不变道:“世子终⽇在外奔波,不知道也不⾜为奇。”
卫漾悻悻闭嘴。
薛灵璧道:“客随主便,修葺也无妨。”
岳凌接得极快道:“可是没有多余客房。”
“不知岳先生住在何处?”
“岳凌住所狭小,一人还嫌不够宽敞。”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那么,还请岳先生去客栈委屈几⽇。”
“…”两人对答极快,本没有别人揷嘴的余地。
冯古道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上扬。
岳凌大概头一次遇到鸠占鹊巢还一脸理直气壮之人,看着薛灵璧的眼睛有些发直。
一直在旁揷不上话的卫漾终于揷上了一句“其实我的院落很宽敞。”
“那就委屈世子了。”岳凌觉得卫漾终于说了一句动听的话。
“但是我记得岳先生的住所不必我的小多少吧。”
…
动听是错觉。
岳凌含笑道:“我觉睡 势姿不好。”
…
势姿不好到从一个房间睡到另一个房间?
冯古道和薛灵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