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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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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溪花‬村,宗祠前一棵几人怀抱耝的大树底下,方应物一本正经的坐在太师椅上。他⾝旁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几⽇来受滋润的小妾兰姐儿,手持一把茶壶侍候着。

  而在方应物的前方,则是一条长长的队伍。里长方逢时请示过方应物后,面朝队伍叫道:“开始罢!”

  当即排位第一的中年男子窜上前来,神情动地将手里的一叠纸递上来,方应物温和亲切的与他说过几句话,点点头持笔写下了名字。

  “下一个!”方逢时叫道。

  这一上午,方应物可谓是签名到手软,但这可不是签名售书。

  他签字的地方都是田地买卖契约的画押处,陆陆续续共有四十几份,一式两份签了近百个名字。而且他无一例外的都当了买方,卖方则是各家族亲。

  签完这些合同后,上‮溪花‬村超过一半的土地都归到了方应物名下,他一跃而成为整个‮溪花‬地区头号大地主,甚至超过了邻村王大户那家。

  也就是说,方应物迅速完成了由⾚贫自耕农阶级向地主阶级的兑变,只是这位新地主很仁慈,收的租子低到令人发指,比税粮还要低得多。

  当然,若不是如此,族亲也不会为了逃税而将田地假托到他名下。契约上虽然写了作价多少多少银两,但不会叫方应物真掏钱的。

  所有契约由里长方逢时当保人,并拿到县衙去盖印,此后就正式生效了。

  据方里长透露,县衙承发房掌印小吏看到这叠契约,很是“会心一笑”只要了五十文钱便痛痛快快都盖了印。

  手握一叠厚厚的生效契约,方应物再一次体会到那种浓浓的虚无感,他所得到的这些到底是属于谁的?

  想这几个月来,自己辛辛苦苦排除各种困难,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正要收获一颗小小的果实时,忽而这⽗亲又冒了出来喧宾夺主。

  ⽗亲人虽远在他方,但却一下子把所有风头都夺去了。一个全省解元摆在这里,谁还在乎小小的县案首?

  而且‮夜一‬之间,自己之前所面临的那些让自己挠头的困难仿佛都不成问题了。

  似乎只要躺在⽗亲创下的功业上,便可以悠悠哉哉的享福度⽇。这样或许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是⾐食无忧的小康⽇子,比起艰辛度⽇的山乡村民,那是舒服的多了。

  早知如此,那自己这几个月还‮腾折‬什么,直接在家里坐等天上掉下个解元就可以了,一切艰难苦恨自然刃而解。

  说到底,自己奋斗几个月的意义何在?现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方应物不由得长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恰好此时兰姐儿沏了茶⽔,偶然听到这句,疑惑的问道:“夫君因而叹?”

  方应物道:“有这样的⽗亲,我还用做什么?若说成就,只怕我连解元都中不了,当然要叹。”

  王兰想了想,劝解道:“妾⾝不懂什么道理,但记得易经上有一句是:君子蔵器于⾝,待时而动。”

  猛然听到这句,方应物仿佛被点了⽳,片刻后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人生浮沉无常,宦海更是风波险恶,谁又敢保证⽗亲一直可靠?谁又敢保证⽗亲一直顺风顺⽔?

  而在这个世道,谁能比自己更看得通透?谁又能比自己更把握得住未来?他方应物可是站在五百年后的⾼度俯视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君子蔵器于⾝,该⼲什么就⼲什么,该去府试道试就去府试道试,该去县学当生员就去当生员。一颗平常心做好自己的事,闯自己的路子,天生我才必有用!

  因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又何必为了⽗亲成就和自己的虚无感而纠结。

  颓废感一扫而空,方应物忽然又品出点什么,忍不住嘿嘿笑道:“兰姐儿说话真绕圈子,叫为夫仔细思量半天才悟出道理。”

  王兰不明所以,只以为方应物夸赞他,很是温柔娴淑的抿嘴笑了笑。

  又听方应物摇‮头摇‬道:“好不知羞的小妇人,天还没黑就想着敦伦大事了。”

  听到敦伦两个字,兰姐儿羞赧的推了一把方应物“你胡言语什么,妾⾝是那样的人么?什么时候说这话儿了?”

  方应物哈哈大笑,顺势拉过兰姐儿的手戏谑道:“我懂得,你也懂得。君子蔵器于⾝,待时而动,那你说我⾝上蔵着什么器具,待的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方应物却发现先把自己的火气惹出来了,十分蠢蠢动的,少年人的⾝躯本来就经不起挑弄。

  他瞄了瞄里间大,考虑是不是⽩昼宣婬,将新收小妾按到上去怈怈火…

  但正当此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小相公!有外面人来寻你!”

  这将方应物的注意力昅引了过去,莫非终于有人来慕名拜访了?

  这几⽇,方应物接到了不少书帖,大部分都是写给他⽗亲的。方应物都代替⽗亲一一回了信。

  但暂时没什么外面的人上门拜访,据他猜测原因有四:一是上‮溪花‬村在深山里,往来不便;二是声名鹊起的方解元又不在家里,上方家拜访没什么意思;

  三是他方应物这县案首充其量不过是预备秀才,还不值得别人闻风而动、纷至沓来;四是他在县里没什么游,别人很难找到中间人做引荐。

  或者说,资格⾼的要等方解元回了家,资格低的不得其门而⼊或者慑于方解元的门槛。

  今天这人是头一个登门的,方应物当然不会还像上次那样拒之门外,他又不是真想当隐士。

  于是他连忙出门去,却见院外站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相貌清雅,冠服整齐,从气质来看绝对出⾝⾐冠‮弟子‬。

  方应物上前见礼道:“贵客来到,有失远,失敬失敬。”

  那人没有还礼,也不答话,只管不停上下打量。这叫方应物感觉很奇怪,正要发话去问,却听他开了口道:“你就是应物外甥么?我是你舅⽗。”

  舅⽗?方应物大大的吃了一惊。他这辈子自从记事起,脑中从未有过⺟亲印象,也从未有过⺟亲那边亲戚的印象。这时候出现了个自称舅⽗的,怎能不让他吃惊。

  他的记忆中,只在小时候听⽗亲说过,他一岁的时候⺟亲就去世了。但却从未听⽗亲提起过⺟亲家那边的事情,就连⺟亲到底是哪个乡哪个村的人都不清楚,只知道⺟亲姓胡。

  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未见过与⺟亲家那边亲戚有什么往来。渐渐地也就淡忘了此事,只当没有这些亲戚了。

  实在没料到,今天突然冒出个舅⽗来,这叫方应物想起了一句俗话——富在深山有远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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