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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全都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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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心里也很清楚,公开出头造势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别的不说,如果传到天子耳朵里,一时起连他自己也打下诏狱去,那还会有谁来救他?

  但是当前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方应物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完全没有任何其他办法。想救出⽗亲,容不得他瞻前顾后。

  其实以方应物的两辈子读书人格,更喜智珠在握的黑箱作业、幕后盘,而不是‮博赌‬式的抛头露面公开博同情。不过这次万般无奈,也只能厚着脸⽪上阵了。

  与敲登闻鼓比起来,还是去通政司上书更体面、更有尊严一些,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了去通政司上书的重要理由之一。他是士人,不是平头百姓,击鼓鸣冤拦街告状之类的事情太掉⾝价。

  却说这⽇上午,工部尚书张文质下了早朝,来到通政司衙门坐衙理事。不要以为张大人老糊涂走错了地方,他虽然年近六十,但可不糊涂。

  张大人的官衔虽然是工部尚书,但这是加官虚衔,表示享受正二品待遇。外面尊称一声大司空,实际职务还是署理通政司。毕竟通政司位列九卿,地位较⾼,以尊官向下兼任也是常见的。

  张司空坐在堂上,悠悠哉哉的先品了几口新茶,然后不急不缓的等待下属来汇报工作。

  通政司里都知道老大人喜喝茶的爱好,所以等张老大人进了屋后,又给他老人家留出了一刻钟品茶时间,然后这才陆陆续续的鱼贯而⼊。禀报各项事务。

  通政司右通政赵侃捧着一封文书,脚步匆匆的迈⼊了通政使大堂。对张文质道:“今⽇有地方生员一名上书,请司空过目。”

  张文质闻言不悦。不耐烦的埋怨道:“太祖法令,天下军民皆可上书言事,惟独生员不可,退回去就是,拿来与我看作甚?多此一举,你连这些都不明⽩么!”

  赵侃详细解释道:“此乃淳安士子方应物所上,专为言其⽗亲之事,其⽗就是上个月下诏狱的方庶常。所以下官不敢做主,请司空裁断。”

  张文质接过文书。先是沉思了片刻,然后才展开看,⼊眼见是:

  “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此语至当,真见古人之心。常存此心,自不见直言得罪有毫发之可矜负也。但天下人‮共公‬大事,臣⽗一肩担尽…

  臣不能救⽗于雷霆之中,亦不能侍奉于左右,惟愿以此⾝相代…”

  简而言之就是两段意思。一段是圣主忠臣都没错,各尽其责;另一段是请求替⽗亲坐牢受苦。

  看完后,张文质叹道:“以⾝代⽗,是为尽孝也。我等位居通政,不能阻塞言路,亦不可不许人尽孝。将这封连同其他奏疏。一起送进宮中文书房罢。”

  赵侃犹疑道:“只怕惹得其他人不⾼兴。”他说的这些其他人,当然指的是被方清之弹劾的那些人。比如阁老。比如权阉,比如受宠的僧道方士。可能还有不可一世的万贵妃。

  张司空又仔细看了一遍“无妨,文中没有什么多余內容,没有像他⽗亲那样弹劾一片招人怨恨,満篇只谈忠孝而已。若连这都要阻挡,那传了出去,我等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张司空很明⽩,方清之这件事,虽然朝廷中人嘴上不说,但关注度并不低,只是暂时没有人公开掀起来。

  为难之处在于,如今道消魔涨,文臣气势大弱,在天子心里本没有面子。如果为方清之说话,有可能火上添油触怒天子和一群被弹劾的小人,从而毁掉自己前途命运;如果落井下石,那名声也就臭了,最后只能暂时沉默以对。

  而方清之儿子赶赴京城为⽗上书,等于将事情公开化,这是一个敏感的信号。他其实请求的是早⽇了解此事,是贬是谪还是官复原职,要早出结果,不要拖延⽇久、人心不定。

  张文质只想安安稳稳当他的二品官,并不想掺乎这种事。若是庒着这封奏疏不放,被有心人故意解读起来,有嘴也说不清。反正这方应物的奏疏中没有明显犯忌讳的事情,他只做个二传手就好,还是让宮中去决定罢。

  按下这边不提,却说方应物到通政司投了奏疏,随后就去了距离通政司不远的锦⾐卫。

  虽然锦⾐卫衙署位居皇城之南,地方并不偏僻,但却门可罗雀,门前胡同也是人迹罕至。若非情不得已,谁愿意从这里过?

  方应物走在锦⾐卫胡同里,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骗人的。一边祈祷锦⾐卫官校不会像电视电影里那么凶残,一边又想着如果被凶残了也未必是坏事…

  在大门前,列着两排站班官校,人人⾝着统一制式的红袄,间也挎着统一制式的宝刀,并悬挂着木质牌。

  十几双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睛突然来了精神,齐刷刷的向方应物这个不速之客,仿佛看到了珍稀动物一般。

  方应物隔着一丈远,对着领班拱拱手“在下淳安生员方应物,听闻家⽗在诏狱中,心中牵挂,还请校尉通融,叫我⽗子相见以全天伦。”

  没人出声理睬,两排锦⾐卫官校仍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方应物叹口气,咬咬牙跪在了锦⾐卫大门外,对着衙署连续磕了三个头,此后便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门前的领班校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跪在这里作甚?”

  方应物答道:“恨己无力,不能膝前尽孝,唯有在诏狱门前画地为牢,陪伴⽗亲。”

  那校尉心里同情,叹口气便任由方应物跪在门前不管了,只要他不挡路就好。

  虽然苦不堪言。但方应物心里默念各种史书素材,硬是神游物外的坚持了一⽇。直到傍晚时。这才摇摇晃晃的起⾝,酸背痛不提。膝盖几乎都不能直立了。

  強打精神,⾼声口占一首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亲报国恩,儿作忠魂补!”

  可惜周围没有百姓群众围观,一声叫好也没有。此后他踉踉跄跄的出了胡同,在方应石扶持下,回了会馆去。

  方应物在门外的一举一动,当然都会传到里面,坐镇诏狱的吴佥事闻言感慨道:“只要不犯噤。随他去罢。”

  次⽇,又是一个轮回。方应物先去了通政司,再次上疏,接着继续去锦⾐卫外求见⽗亲。

  领班校尉劝道:“令尊之事,何曾是我们可以做主的?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方应物哽咽答道:“⽗亲终究还是在这里受苦,为人子者心如刀割,岂能忍心相弃而去!”

  此后他又是在锦⾐卫衙署外跪了一整⽇,临走前作歌曰:“风吹枷锁満城香,簇簇争看新庶常。不见同声称义士。仍有伏狱作孝郞。圣明厚德如天地,廷尉称平过汉唐。报国从来惟忠烈,此⾝七尺只随方。”

  领班校尉将事情传了进去,吴佥事苦笑几声。“廷尉称平过汉唐,倒是夸赞我等。只是这句不见同声称义士,不免暗讽朝中诸公了。”

  又次⽇。还是与前两天同样的流程。方应物第三次到通政司投奏疏,此后又到锦⾐卫衙署外面。

  今次换了领班校尉。没有与方应物搭话但也没管他,任由方应物跪在门前不理。

  还是从上午跪到夕西下。方应物几乎站立不起,还是方应石硬生生将他搀了起来。

  方应物万分悲愤,提笔在胡同墙壁上题诗道:“宋室忠臣死,方家是后⾝。谁知今将相,还是姓秦人!”

  这首言辞之烈,原超前两天的两首。还是姓秦人,这是把大臣比喻为秦桧也。

  方应物精疲力竭的回到了会馆,又看到娄天化在庭院中徘徊。他有气无力的问道:“事情可曾妥当?”

  娄天化摸摸肚子“在下今⽇粒米未进…”

  又是这句话!方应物暗骂一句,这厮是不是每次找自己之前,都是先饿着一天不吃饭?

  难道因为合约文书上写明,在⽗亲救出之前,他帮忙分文不取,所以就靠蹭饭这种方式占便宜罢?那还真是分文不取,只多吃了几碗米饭…

  方应物便打发方应石去取饭菜,趁着间隙,娄天化禀报道:“遵照了公子的吩咐,在下已经把这忠臣之家必出孝子的消息散了出去。

  还有那几首诗特别是其中几句,也都传开。公子请放心,我们这同行一伙人专门互相协作的,既能打探消息也能放消息。”

  “如此便好…”方应物十分満意,若能收到效果,也不枉自己拉低⾝段、丢人现眼一番。作为清⾼的人,能舍得下脸⽪去⼲这些事,那真是下了大决心的。

  娄天化一边扒着米饭,一边建议道:“公子你还是太端着架子,不会流眼泪,如果能当街痛哭流涕,那效果更好。”

  方应物没有搭理他,继续想起下一步的事情。

  如今自己的孝德形象渐渐树起,占据了道德⾼地,同时极力作诗词吹捧抬举⽗亲,又沾了忠字的光。作为一个无可挑剔的忠孝模范,又在诗词里冷嘲热讽的将,现在总该有一些大臣开始关注自己了罢。

  下面,自己该主动出击去寻求机会,还是坐等那些还心存正直的大臣来召唤和拜访?

  对此方应物两难了,若是主动出击,显得功利太強,削弱了道德光彩;若是坐等别人主动,又心里没底,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正在犹豫不决时,会馆的⻩掌柜急匆匆进来了,手持两个名帖,对方应物叫道:“前面有两人来找你!”

  方应物大喜,真没想到居然来的如此之快,这下就不用自己为难了!不知是邹尚书还是谢状元?

  接过名帖,方应物急忙去看,一封上面写着“御前锦⾐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万”另一封上面写着“礼部尚书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刘”

  这都什么玩意,盼了半天,盼来的两位全不是史书上的好人啊…方应物长长叹了一声,面⾊不是很好看。旁边方应石纳闷道:“用秋哥儿的话说,有人找是好事,为何叹息?”

  “我只是感慨,这年头为什么朝中好人斗不过奷琊。就看这机敏程度,好人比奷琊辈差得太远了,难怪正不庒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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