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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零章 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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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丈见方的单间里,王贤捧着香茗一杯,端坐在桌案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咧着傻笑的嘴角,便一直没合上。好在一道门帘将公房分成了內外两间,里间虽小,却是他一个人的天地。外间虽大,却是十个书办挤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在,至少在这间公房里,他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行事。相反,别人要看他的脸⾊行事。他再不用给别人端茶倒⽔,相反别人要给他端茶倒⽔,就像现在这样…

  王贤呷一口香茗,不噤暗暗警醒,有些小自満了,这样是不对的。不过又是苦⾁计又是离间计的,不就为了这一刻么,且容小生得意片刻…

  于是他一直傻笑到中午,一直到吴为进来提醒他该吃饭了,王贤才合上嘴,道:“我想招两个⽩役。”

  “没问题,”吴为想一想道:“李晟一走,他那几条走狗都呆不下去,扫地出门就是。”

  “好。”王贤起⾝笑道:“那就拜托吴兄了。”

  “呃…是。”吴为不噤目瞪口呆,他发现有些人真是天生的‮导领‬胚子,支使起别人来本不用教。

  到食堂吃饭时,王贤再也不用八个人一桌,去抢那点可怜的饭菜。如今他改到里间吃饭,同样大小的餐桌,只有四人吃饭,却有⽔晶膀蹄、炒河虾、炒紫角叶、⽩鱼蕨菜汤、还有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骨刺皆香,⼊口即化。

  正因为伙食丰富,是以众司吏、典吏才能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低声说着话,比外面剑拔弩张的场面,要从容太多。

  王贤被刑房的三位前辈招呼过去。李观几个看着他的青衫怪笑不已,弄得王贤饭都吃不安生,只好小声道:“小弟明晚仙鹤楼做东,恳请三位哥哥赏脸。”

  “这还差不多。”那个两次传他去受刑的臧典吏,笑嘻嘻道:“不过估计你也没钱。怎样,饭后打个秋风去吧?”

  “那敢情好,去哪儿?”

  “很近,两步就到了。”臧典吏笑道:“赶紧吃饭,然后咱去找张⿇子。”

  其余两人一副好笑的表情,显然很清楚臧典吏要去作甚。

  吃罢饭,臧典吏便领着王贤,先去了捕快房叫上张⿇子,然后直奔邻着衙门两条街的一户人家。

  许是来得惯了,见大门虚掩,臧典吏和张⿇子也不等门子通禀,便带着王贤径直闯了进去。

  王贤跟在两人后头,一边打量一边暗暗称奇道,这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里头却包的很,真不知主人是个什么样儿。

  进到大厅,臧典吏和张⿇子大刀金马坐下,又招呼王贤也坐下。张⿇子便大呼小叫道:“李大人,李大人?”叫了两声没人应,他便气哼哼对两位典吏道:“这李晟也忒瞧不起人了,咱们来了老半天,他不睬不理也不上茶,何必管他的闲事!”

  “是啊。”臧典吏也点头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咱们还是走吧,管他是死是活。”

  王贤本来对敲诈民财还有些不安,一听说这是李晟家,登时来了精神,饶有兴致的看两人表演。

  只见两人起⾝走到厅门口,便听屏风后一阵咳嗽道:“二位大人留步。”在明朝,‘大人’不算什么尊贵的称呼,用于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时,下级称呼上级。如果差得大了,则需用专门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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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个弓曲背的老头儿。仔细一看,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只是愁眉苦脸,満是皱纹,须发也花⽩了大半。再凝神一瞧,这不正是昔⽇的顶头上司李晟么?

  “哎呀呀,大人怎么老成这样了。”王贤见李晟陡然衰老,不噤起了怜悯之心,但跟着想起当年正是这厮在幕后捣鬼,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险些万劫不复,就一点同情心都没了。赶忙抢上一步,深深一躬道:“这些⽇子过得很幸福吧?”

  “咳咳…”李晟也才认出来,这穿青衫的小子竟然是王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小子是踩着他的尸体上位的。现在听他幸灾乐祸的问好,李晟差点没背过气去。转过头去不理他,对另两位道:“二位大人请坐,在下的事情,让二位费心了。”

  “原也没什么,同僚一场么,替你点心也是应当。”臧典吏愁眉苦脸道:“可是杭州那边三天一催,这次务必要请李兄到按察司问话,弟兄们实在没法再推脫啦。”

  “这,二位大人也看到了,在下病得厉害,恐怕不耐舟船,还请代为通融则个。”李晟低声下气道,心里満是悲凉。放在半个月前,自己都不用正眼看这两人,可是打自己离开户房,一切都不一样了。

  数⽇前,这臧典吏和张⿇子突然登门,说按察司行文告知,被押到杭州去的何常,招供出一些新的罪行,其中不少与他多有牵扯,故而按察司命他们,带他到杭州走一遭,按察使大人要亲自问话。

  李晟听得冷汗直流,那何常正是他的命门!因为按照《大明律》,教唆犯罪者以首恶论处,如果何常要砍头的话,他也难逃死罪!

  其实他并非想不到,这两人是在胡捏造言语,来诓骗自己。但一想到杭州那位‘冷面铁寒’,他就一点侥幸的勇气都没有,便低声下气问两人,自己该怎么办?自然,少不了一人一锭银子的谢仪。

  拿了钱,两人才换了副面孔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因为杭州那边也不是特别相信,所以只是让大人你去问话。我们可以帮你报个病重,按例是要待痊愈后才能启程。至于大人什么时候痊愈,还不是弟兄们说了算?这样拖上一年半载,按察司案件繁多,谁还记得这个案子?”

  “好计策!”李晟当时大赞道。

  只是没几天,他就赞不起来了。因为这两位三天两头就过来,说上头催得紧啦,还派人来探查真假了,下令抬也要把他抬去啦,变着法子的吓唬他。李晟已是惊弓之鸟,每次都破财消灾。

  虽然对万贯家财的李大人来说,几锭银子不过是九牛一⽑,但隔天就来这么一遭,心理庒力太大。他的头发倒有大半,是这几⽇愁⽩了的…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张⿇子从怀里掏出张拘票道:“喏,大老爷已经批了朱,我们要是再拖延,就得吃板子了。”

  “啊…”李晟一脸绝望,心里却是不信的。因为他知道,他们拉王贤一起来,无非就是想多敲诈一份,又怎会舍得自己这棵摇钱树,就这样被砍倒呢?

  可是谁想一直任人宰割,尤其是被害惨自己的人宰割?要是光臧典吏和张⿇子来,李晟八成也就乖乖就范了,但一看到王贤,他便万般不想低头,竟闷声道:“既然如此,也不再让二位为难了,咱们定个⽇子上路吧。我问心无愧,相信周臬台不会冤枉好人的…”

  张⿇子和臧典吏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早识破自己的把戏了。豁上死猪不怕开⽔烫,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两人抱歉的看王贤一样,抱歉了小兄弟,没让你看上好戏,却看到笑话了。

  王贤除了进门时讽刺了李晟两句,便一直默不作声,见两人词穷才开腔道:“二位大人,李大人怎么说也是在下的老上司,实在不忍心看他拖着病体受审,在下斗胆打个商量,不如再拖上两天。”

  “已经拖了好一阵子,再拖两天有啥意义?”臧典吏不解道。

  “是这样的,我爹从京里来信说,他授浙江按察使司司狱,不⽇即将上任,”王贤煞有介事道:“我爹和李大人同僚一场,到时候有他照拂,李大人会好受很多。”

  听说王兴业授按察司司狱,李晟魂都快飞出来了。那何常如今关在按察司大牢里,如果王兴业去当司狱,头一件事肯定是秋审他。以姓王的手段,什么口供问不出来?

  想到这,李晟颤声道:“不是说授仁和县典史么?”

  “唉,人算不如天算,都已经订好了的典史,却被冷面铁寒一句,‘典史不⼊流,不⾜以酬义士’,应是让吏部给重定个品官…结果定了个从九品司狱,还不如典史呢!”王贤无比郁闷道。

  “啊…”李晟手脚发软,只觉天旋地转,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起来,还有半个月就秋决了。”王贤叹了一声:“我爹说,他还想在京里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再改改,他实在不想当劳什子司狱。”

  “对!”李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道:“让你爹在京里活动活动,一定要改回典史来。”

  “可惜没钱了。”王贤又叹口气道:“说不得只能回来上任了。”

  “不要紧,我有啊!”李晟急忙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四五金条“先拿去,我这就再凑凑,凑个几百两银子出来,务必让你爹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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