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七章 死士
“那太好了!”徒子徒孙们闻言大喜:“没了皇上的庇护,老祖宗要动他,还不跟杀似的!”
“但这段时间也不能便宜了他。他知道我们一定要对付他,我们不动手反而不正常。”纪纲又道:“这就需要你们行动起来,想方设法给他添,你们动手皇上是不会管的,反而会冷眼旁观,称称他的斤两。你们要让他疲于应付,让他彻底套,让皇上对他失望,本座到时再亲自动手,给他致命一击!”
“喏!”见大都督成竹在,众人精神大振,齐齐应一声,一扫先前的霾。
“好。”纪纲这才点点头,接过侍女递上的新杯子,沉声道:“喝酒!”
“喝酒!”厅中终于有了点酒宴的样子。临近散席时,纪纲突然吩咐一句:“明⽇应卯提前到寅时中,注意保密!”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明⽩过来,这是要给姓王的个下马威,登时齐声应喏。
正月二十一,是衙门开印的⽇子。结束了十天长假,大明朝各衙门的员官在这一天开始一年辛劳的公务。不过通常这天各衙门是不办公的,员官们上午到衙拜拜神开开印,中午吃开年酒一直到下午,申时不到就散了,第二天才正式办公。锦⾐卫北镇抚司也不例外。
天还不亮,王贤在朱九、吴为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位于衙前街的锦⾐卫衙门,北镇抚司虽然有独自的衙署,但毕竟还是隶属于锦⾐卫衙门的,这种场合是躲不过去的。为了避免被非难,王贤他们赶在卯时之前就到了。
谁知进门时,王贤就看到那些守门的锦⾐卫面⾊不善。待进去仪门,便见衙前大坪上,已经密密⿇⿇立満了穿着各⾊官服的锦⾐卫,听到他们进来,都齐刷刷望过来,面上尽是冷笑。
锦⾐卫都督纪纲,已经在众⾼官的陪同下,立在衙前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王贤走过来。
“属下王贤拜见大都督。”王贤走到近前,深深作揖道。
纪纲却侧⾝避开,冷笑道:“本座可受不起王镇抚的大礼,”说着一笑道:“你不是不把我当回事儿么?”
“下官当时办的是皇差,皇命难违。”王贤不卑不亢道:“现在是都督的属下,自当行礼。”
“你还知道是我手下。”纪纲狞笑一声道:“那我的命令当不当遵守?”
“这个…自当遵守。”王贤感觉自己好像掉进陷阱里了。
“那本座三令五申,今⽇寅时中点卯,不许迟到!”纪纲睥睨着王贤道:“你为何还是迟到了,公然挑衅本座的权威么?”
“都督的三令五申,没有人告诉下官,下官自然无从知晓。”王贤头摇道。“而且点卯点卯,卯时才能叫点卯,寅时应该叫点寅才是。”
“你!”纪纲被气歪了嘴,又是一声狞笑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庞瑛何在?”
“在!”昨夜才风尘仆仆返京的庞瑛,万万没料到王贤竟赶在自己头里回来了,更没想到他竟然当上了北镇抚司镇抚,不过庞瑛不像别人那样嫉妒王贤,因为他所管的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北镇抚司也得受其约束。
“此獠应卯迟到、顶撞上官,该当何罪?”纪纲沉声问道。
“当杖责八十!”庞瑛大声应道。
纪纲转眼看着王贤,冷声道:“念尔初犯,减半吧。”说着一挥手,便有南镇抚司的力士要上前拿他。
这是要打杀威啊!纪纲的徒子徒孙们一阵动,小子你不是横么?忘了自己是大都督的属下了吧?这些好看了吧?来到锦⾐卫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谁敢上前!”王贤的一众手下,登时菗出兵刃,将自家大人护在⾝后。
“反了反了,要造反了!”纪纲的手下也菗出兵刃,张永和朱四两个副都督,本来事不关己、⾼⾼挂起,但见双方要酿成流⾎冲突,这才出声劝道:“先收起兵刃,有话好好说。”
“你俩也和他是一伙么?”纪纲睥两人一眼。
“不敢不敢。”两人忙撇清道:“只是开年头一天,见⾎不是好兆头。”
这句话让纪纲眉头一皱,但旋即狞笑起来:“权当杀了只****…”说到后来他却声音一凝,因为他看到,一个黑洞洞的口指向了自己,顺着⾝看过去,那握的手,是属于王贤的。
两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相距不到七尺,这个距离,只要开就是必杀!纪纲的徒子徒孙见状大惊失⾊,纷纷叫嚣起来:“收起来!”“伤到老祖宗一汗⽑,就灭你満门!”“保护老祖宗!”话虽如此,却竟迟迟没人上前,还是纪纲的侍卫持着盾牌,要挡在他⾝前。
却被纪纲一把推开,他再没了方才那种玩弄猎物的从容,变得出离愤怒起来:“你敢拿铳指着我!有本事就开火啊!我要是动一动,就是你养的!”
“开火又怎样,老子用命一条,换纪大都督一条命,实在太值了!”王贤放声大笑起来,伴着笑,他的⾝体小幅度摆动,手里的火折子几度要擦上引信,看得场中众人,心一揪一揪的。当然也有人巴不得他赶紧开…
纪纲这才想起,持指着自己的家伙,是个疯子亡命徒,在九龙口敢替太孙送死,在山西敢⼊⽩莲教狼窝,敢在暴风雪中率军奔袭…这些作死的事情他都乐此不疲,要是自己再紧不放,说不定这个疯子真会开…疯子么,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朱四爷见纪都督面⾊青一阵⽩一阵,便知道这位绝世凶人⾊厉內荏了。不噤暗呼过瘾道,果然是凶的怕愣的,愣的怕怕不要命的,纪纲这个绝世凶人,当年敢在燕王最危机时拦马投军,也是个不要命的。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的纪纲是靖难功臣,是位⾼权重的锦⾐卫都督,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又怎能够不怕死呢?
本来纪都督只是在应天府衙的那口气没出来,打王贤几十军解解气,也算给他个下马威,本就没存着你死我活的念头!
孰料王贤居然拼死不收辱,摆出一副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在这么多属下面前,碍于面子,纪纲既不能挡又不能躲,只能大义凛然的立在口前。场面街下来,面目狰狞的纪都督,和不要命的王二郞,就像一对发了情的山羊,死死的顶上了!
剩下便是意志的较量了,比的是哪个更不怕死。
那一刻,王贤说不怕死是假的。他发现自己的心境,已经不复去山西时那种追求刺、漠视死亡的状态了。他不知这是怎样改变的?是顾小怜的苦苦哀求?是宝音不顾⾝孕,穿越风雪来助他一臂之力?还是昨⽇林清儿脸上的幸福満⾜?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所以这一,一定是打不出去。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赌得是纪纲比自己更爱惜生命。
纪纲以为自己会不怕死,但看到王贤眼里的狂疯,他发现自己怕得要死。他早就不是那个被县学开除的秀才了,当时他一无所有,生无可恋,才能纵⾝一跃,拦住燕王的坐骑,造他娘的反去!
但现在他已经位极人臣、富可敌国、更是一⾝⼲系万人荣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这一⾝岂止万金?岂能跟个疯子在这里玩命?万一王贤真像诏狱里那些******一样,随时愿意为太子献出生命,跟自己兑子的话。自己岂不是大亏特亏?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纪都督眼里,显然王贤是光脚的那个,命一条…
见纪都督只是狠狠盯着王贤,却不说话,庄敬便知道自家都督打退堂鼓了,忙递个眼神给朱四爷和张永。两人本不想搭理他,又不敢得罪纪纲,这才上前和稀泥,先呵斥王贤,让他收起来。然后两人陪着他,将他送出锦⾐卫衙门才算完事儿。都走出两道门了,还能听到⾝后纪都督出离愤怒的咆哮声:“本座这就进宮参奏,倒要看看皇上如何处置,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
张永闻声不噤头摇道:“年青人,太冲动了。纪都督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贤笑笑没说话,早就是你死我活了…
出了锦⾐卫衙门,来到大街上,王贤朝二位大人抱拳道:“今⽇多谢二位大人解围,来⽇下官定登门拜访。”
“再说再说。”纪都督正在气头上,两人哪敢跟他扯上关系。
“告辞了。”王贤拱拱手,率众兄弟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飞扬跋扈的背影,张永和朱四目光都有些复杂,他们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敢跟天王老子斗一斗…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摇头摇,两人转⾝进了衙门,步履竟有些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