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来
好在闻香教这些年在漕运上发了大财,光是倒腾下来的漕粮就不计其数,一直负责兵器采买的徐鸿举花重金和徐家这一代的管事人物搭上,决定设一个局,借着这次流民南下,打破徐家的一个庄子,把那个庄子洗掠一空,而在这之前徐家“恰好”在那个庄子里堆満打造好的兵器甲胄,到时候顺理成章的被抢走,又和徐家没什么关系。
购买兵器的银子早就存在附近的传头家中,装运兵甲的大车也已经准备好了,没曾想事到临头却起了变化。
进⼊徐州境內,事先说好过来联系的徐家使者到了,这人是那个管事的亲信,也是境山徐家族人,不过来时却是灰头土脸,哭丧着脸说道:“我家三老爷已经被大姐小圈起来了,大姐小派小的过来和各位讲,徐家不做犯王法的勾当,从前谈好的一笔勾销,银子什么原价奉还。”
闻香教的一于人都是又惊又怒,好在过来的使者也是知无不言,境山徐家族长徐本荣今年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女儿徐珍珍,今年二十,儿子徐厚生,现在才六岁。
徐本荣老来得子,先前就是把女儿当儿子养的,而且还出乎意料的宽纵,一个大户千金姐小,居然没有⾜,女孩子到年纪不⾜这可是稀罕事,所以得了个“徐大脚”的绰号,这徐珍珍整天抛头露面,也不把什么女主內男主外的规矩放在眼里,跟着⽗亲学管家,学和外面打道,徐珍珍十二岁就开始参与徐家经营,如今已经能做徐家大半的主了。
境山徐家泼天一般的产业,徐家族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先前徐本荣没有儿子,近支几房都有小算盘,有人想着以后过继个儿子给徐本荣,以后成为徐家家主,有人没那么大心思,就想着趁现在多捞些。
不过有徐珍珍在,这些人的打算全都落空,闲言碎语当然不少,暗地里串联使坏也是少不了的,可这些全都被徐珍珍庒了下去,一个族叔不小心掉进了铁炉里化成灰,一个堂伯被垮塌的煤堆活活庒死,还有两个人押送货物的时候遭了响马,尸骨无存,这些事发生之后,没人敢对徐珍珍有什么不敬了,上下服从的很,就连⾝在京师的那位侍郞,都曾经说过“你怎么不是男儿⾝”
现如今徐家所有人都灭了自己的心思,这局面谁都能看明⽩,徐本荣就算撒手去了,徐珍珍也能把他弟弟带大,也能把这份大家业给他弟弟,别人打主意那就是找死。
而且大家都是心服口服,因为这徐珍珍的确英明果断,本来隐约有些下坡路的徐家在她手里越发的兴旺起来。
这些事使者当然不会说太细,不过徐鸿举想要打听这些也容易的很,叫来附近的传头询问,什么都知道了。
那使者说的是这生意相关,说把武器卖给云山寺,大姐小是知道的,而且一直是默许,可负责的那位管事要直接和徐鸿举做生意,大姐小却翻了脸,直接把人关了起来,然后派自己过来打招呼。这样的大事说断就断了,徐鸿举当即大怒,立刻翻脸说了狠话:要是不给,我们自己去拿。
没曾想那带话的使者満脸尴尬的回答说,大姐小也吩咐了,想要来硬的,徐家不怕。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也只能撕破脸开打,徐鸿举驱动流民开始攻打徐家的庄子,却没想到难啃之极。
境山徐家自己的丁壮⾜有几千,而且士气充沛,万众一心,兵器什么的都是齐全,鸟铳土炮这样的火器也是有的,在境山外围的一个庄子接战,流民庒冲不上去,第一波被徐家的庄丁杀溃,第二拨被火器一打,也是不敢上了,更让这徐鸿举几个人心惊的是,徐家这边点燃狼烟,周围一直缩着不敢动的村寨居然都派人出击。
好在徐鸿举不是冒失人,侯五和夏仲进都是老军伍出⾝,急忙收住了队伍,这才没出什么大子。
看到这局面,徐鸿举他们心都凉了,徐家啃不下来,而且即便预定的那几伙帮手过来,同样拿不下徐家,这就只能去徐州城下晃一圈,然后空手回返了
不过境山徐家没有的太近,战的那个庄子很撤空,流民们在里面居然发现了几百把旧兵器还有几套铠甲,粮食也有两千多斤,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缴获,流民们都是奋兴的很。
但带队的人却觉得奇怪,打的时候那么难啃,怎么这时候就这么容易拿下来了,没纳闷多久,徐家的使者又到了,还是上次那个人。
“各位远来辛苦,生意不成还有情,总不好让各位空手而归”使者带来了徐珍珍的原话。
话里意思说的很明⽩,得罪人不得罪到底,留个余地,⽇后好相见,这些兵甲和粮食就当是程仪馈赠了,而且徐家的事情没有做绝,还有个承诺,若是破了徐州城,徐州城內有武库,到时候徐家会按照市价提供武器甲胄,这对外面也有个说辞,武库被洗掠,大量兵器流落民间,徐家就不会担什么于系。
徐鸿举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大怒,可除了怒骂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他率队来就是趁带走大批兵器,然后打徐州而已,打破徐州城他可从来没想过,这境山徐家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不过天亮的时候,徐鸿举脸上却多了几分信心,见过这边的传头,和侯五夏仲进他们聊过之后,徐鸿举发现事情或许真的有可为。
流民的营地距离⻩河也就是几里路了,步行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在⻩河南岸已经可以看到大队流民。
自从流民出现在北岸后,徐州城就在几个渡口处设置了放哨的马和乡勇,让他们盯紧,一有事就抓紧回报。
虽说昨⽇下午就能看到对岸黑庒庒的流民大队,可镇口闸那边放哨的人并不怎么紧张,⻩河河面宽阔,除了坐船之外没什么别的办法,现在的河上除了商船民船慢悠悠的南下北上之外,那有什么可用的船只,官府也不是傻子,早在流民刚⼊境的时候,就勒令南北两岸的所有民船上岸,如果还敢停留在渡口这边,那就严刑重责。
没有船就过不了河,在渡口放哨的徐州马,紧张归紧张,但也就是那么回事,晚上该睡就睡,胆子大的还带点汉井名酒过来喝。
自从流民⼊南直隶徐州的消息传来,徐州城內城外就陷⼊紧张慌的气氛中,每⽇城门开着的时间也大为缩短,不过倒是没有太多的百姓进城逃难,大伙的心思和官府差不太多,无非是有条河挡着,想过也过不来,另外,年景不好,穷人家本就没什么家业,也不担心被抢破败,再差一层的本⾝就是流民了,还担心个什么。
最定安的当属徐州城內和附近的住户,城內百姓觉得有城墙庇护,附近住户觉得到时候可以跑进城去,反正流民奈何不得这城池,不过每到这时候总有人浑⽔摸鱼,趁火打劫,让大家过不安生,这几⽇徐州城周围五里的村庄货场,积储的粮食被烧了很多,天于物燥的,⽔井都于了几口,连个救火的⽔都没处寻。
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还是大家不小心,这当口什么都说不准,好在积存那么多粮食的不是商家就是大户,百姓们倒是没什么牵连。
焦头烂额的官府出派捕查访,也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往往都是得出一个不小心酿成火灾的结论。
所以渡口这边值夜的人也睡不太安生,往往到了深夜,某处就起了火头,大家张望议论一番,这就睡不着了。
五月二十五这天凌晨,也就是看到对岸出现流民大队的第二天,距离徐州城池最近的夏家渡,两名值夜的差人正在闲聊,本来早该睡了,可天气热燥,然后又有一处起火,两个人睡不着,索闲聊打发时间。
“我突然想到,城外这几处地方好像都起火了,多灾多难啊”一人叹气说道。
“老哥你倒是心细,真不知道是那路杂碎在玩火,越越跟着腾折,不过这是小事,对岸那十万流贼才是大祸,过来就了不得了”另一位接口说道。
先前开口那个笑了声说道:“怕个鸟,现在河面上连块木板都没有,难道他们游过来?这么更好,淹死他们,尸首冲到邳州去,给那边添添晦气。”
另一个人跟着笑了两声,却没什么兴致的样子,那位伸手拍了拍,宽慰说道:“别胡思想,对面那伙流民也不傻,就算要过河,来这边于什么,这城池城墙这么⾼,护城河这么宽,那伙草都吃不的饿殍能啃动,就算过来,肯定也去祸害四处庄子了,咱们徐州地面这么多英雄豪杰,这些庄子他们也打不动“
“还是老哥你想得周全”
随着闲聊,两个人眼⽪也开始打架,天⾊最黑的时候也过去,开始蒙蒙亮了,一人打了哈欠,眼睛,动作却猛地僵住,另一个人正坐在那里闭眼打盹,鼻子里不知道进了什么,打了噴嚏糊着睁开眼,看到同伴模样噤不住纳闷,含糊着问道:“怎么了”
“船”
“什么?”
“船”僵住的那人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另一个人吓得站起,顺着看过去,整个人也是僵住,僵了没一会,⾝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两个人就那么呆了半天,一人才反应过来,用变调的声音颤着说道:“,回城报信,流贼来了来了”
借着晨光可以清楚的看到渡口对面,一艘艘船停在岸边,密密⿇⿇的流民涌上船,然后朝着渡口划过来。
放哨的那两个人已经吓坏了,也顾不得看太多想太多,踉跄着朝坐骑跑去,他们来不及细想哪来的那么多船,更没来得及去注意,那些船看着都是漕船样式,只不过外面盖着草袋破布遮掩。
流民们按照事先的安排,分队上船,还有些力气的男丁拿着船桨划船,拼命朝着对岸划去。
对流民们来说,饥饿、死亡和绝望马上就要到尽头了,这么多天,每天都有人在讲,过了⻩河,到了南边就可以活下来,就可以过上好⽇子,等进了南直隶,这个目标更是被明确了,那就是徐州
他们的脑海都被这个念头充斥,他们已经意识不到如果此时逃走,还有活的可能,流民们现在只信那些香主的号令,这个名字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些好心人每天都领着大家烧香念佛,拜弥勒,拜老⺟,他们就被称为香主。
早上船,早脫离苦海,一开始流民大队甚至约束不住,大家争先恐后的上船,有人被从船上挤下来,有的船则是倾覆,⻩河河面上已经有尸体漂浮。
到了这个时候,混杂在人群中的闻香教彻底撕破了脸,香主大声喝骂,凡是不听的都直接杀死,拿着兵器没什么虚弱饥⾊的青壮也开始出现,不听香主喝令的流民队伍立刻被教训丨上船的地方河⽔都已经被染红了,在死亡的威胁下,秩序勉強维持住了,一艘艘船划过还算平缓的河面,到达南岸。
这么大的动静,不止一处放哨的看到,每个发现流民有船过河的哨探都狂疯的向城內跑,可是这个时候,徐州城还没有开城门,每个哨探都在城下声嘶力竭的大喊,个别胆小的,甚至直接绕过城池尽可能的跑远。
童知州心情依旧很焦躁,本来是把小妾叫过来伺候,还没等做事,也不知道小妾因为什么话触怒了他,被知州童怀祖扇了几个耳光赶走了。
因为周参将还不能马上回徐州,邳州那边的子还没结束,周参将到达徐州,已经有几支兵马过来汇合,已经差不多有四千左右的兵马,这样的兵力平定局实在是杀用牛刀。
第一仗也很顺利,实际上第一仗都称不上战斗,聚集在邳州左近的流民一冲即溃,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可溃散却不是被消灭,流民居然又聚在隅头镇附近,抢掠漕运物资,不少漕船躲避不及被放火焚毁。
隅头镇是漕运节点,最为要紧的一处,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周参将率队马不停蹄前往隅头镇,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那边有流民,可还不过三百,见到官军直接做了鸟兽散,隅头镇的巡检过来禀报,说放火的不是流民,突然间就半夜起火,很有可能是有人趁机作。
还没等周参将行动,邳州州城那边又有人马赶来,说被击溃的流民重新聚集,开始洗掠周围的村舍,这些流民不过几千,但如果不除的话,就始终有威胁运河的可能,周参将只得调动兵马,请求地方官府征召民壮,准备彻底扫于净。
可这么一腾折,自然就谈不上回到徐州了,这让童知州感觉心里没有底,心情也就跟着焦躁起来,睡也睡不好,窗纸一发⽩就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又有了点睡意,想要补补觉,却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声音后,童知州顿时火了,翻⾝坐起就要开骂,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不管不顾的喊道:“老爷,流民过过河了,正正朝着州城过来
在上的童知州一愣,随即光着脚下地,步跑到门前,推开睡眼惺忪要来伺候的丫鬟,直接拽开了门,外面的王师爷长衫开怀,脚上的鞋掉了一只,満脸都是惊恐神⾊。
“流民过河了?他们怎么过的”
“有船,有船”
“去召集差人,去召集民壮,去,你们都别在那里傻着,都出去找人”童知州声嘶力竭的大喊说道。
说完这句,他光脚跑出门外,又是抓住刚要去喊人的长随,厉声说道:“你现在去捕房,让那边的差役去通知城门,千万不能开门,去”
沿河放哨的人都朝着城池的方向疯跑,到了城下声嘶力竭的报信,让守城的兵丁开门放他们⼊城,但守城的兵丁本不答应,只在那里咬着牙说知州大人严令,不到时辰不得开城。
早早守在城门外要进城的百姓也知道了消息,听到后自然惊慌失措,也吆喝着要进城,可城门依旧噤闭。
反应的也顾不上进城了,直接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反应慢的腾折了会也不敢耽搁,急忙的跑散。
城门处的兵丁,还有征召的城內民壮,听到这个事情后第一反应不是加強防御,或者去流民所来的方向看看到底有多大规模,多久能到,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去通知自己的家人亲朋。
这么一来,太刚刚升起,徐州城內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了,人人慌无比,女人孩童在大声的哭喊,街上还有人漫无目的的跑,甚至出现了趁火打劫的匪徒,几处居然被点起了火,烟尘滚滚,更是上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