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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世深山徒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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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黛峦,⻩昏的撞钟声悠长深远,沉洪圆润,衬得三层居刹更加幽寂。这里不是寺庙,也不是尼姑庵,却与两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堪破红尘的女子修⾝静养之地,须剃发以明智,读《通怡卷》以慧心。

  然而,⼊了渺遗居,却不必遵守大部分类似佛教的清规戒律,不必造佛祖金像,不必每⽇跪拜敲木鱼,依旧可吃荤,可穿戴雍容华贵的饰品和⾐裳,可睡锦被软。所谓看破红尘,指的仅是对爱情死了心,冷了意,这是专为那些唯独放下男女之情,却放不下其他念的女子建造的幽居。

  原先渺遗居仅有一层,方宅尖顶,青墙红绵瓦,被外围几棵大树旁逸斜出的枝⼲挡住,几近不可见,随着剃发⼊住的女子越来越多,居主懒得再修筑一间,也为了威严壮观些,⼲脆将尖顶削了,在上面盖一层,后来又削了一层,再盖一层,便是现在的三层。

  此刻,二十余名或年轻或半老徐娘或満脸皱纹的女子皆口瞪目呆地盯着一名背着青素包裹的十岁女孩,她正站在渺遗居院子与下山台阶壤处的光滑石台上,柔软的头发一部分披覆在后背,一部分被挽成两个下圆上尖的花苞头,粉脸桃腮,一双大眼睛明澄无垢,正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群光头女子,満的额头上一点朱砂,衬得她宛若小圣女。

  还是一⾝紫⾐的居主落因先反应过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体,关切地询问“丫头可是来寻哪一位亲戚的,放心,这里戒的仅是情缘,不会像尼姑庵和尚庙那样六亲不认,丫头只管按以前的称呼来唤,不必冥思苦想那不中用的所谓法号。”

  小女孩竟捂嘴笑了起来,伸手摸摸落因的光头,忍不住赞叹“哇!真光滑,等我姐姐剃成这个样子,我要天天抱着摸。”回过头去,不満地大喊“姐姐,快点,快点呀,碧侨都上来好久了,你还那么磨蹭。”

  落因任小女孩的手兀自在头上抚着,视线投向山阶延伸而去的下方,阶短苔青青,绿得似乎快要滴下⽔来,却含着岁月苍老悠长的意味。一双着浅粉绣鞋的脚缓缓拾级而上,粉⾊⾐裙随着步姿轻轻摇摆,深⻩耝带将畔束得盈盈可握,并无一丝流结垂下,蓝衫外罩,在风中猎猎轻舞。

  可却看不清她的脸,竹篾细密编织而成的斗笠,垂下一圈半透明的黑锦布,只由隐约可见的眉眼与鼻峰猜知她容貌不凡。

  落因二十岁来菡夕山筑居,转眼已是十年光过去,渺遗居也增盖了三层,见过不少为情所困或对情失望的女子,她们初到时,或失声痛哭,或面如死灰,或疯疯癫癫,她向来边暗自叹息边好生劝解,花了长短不一的时间,总算将她们从边缘拯救了回来。

  而这名几乎近到眼前的女子,虽面纱将她的表情完全遮掩住,她仍想象到当是一副清淡无波的模样,看她行走的步伐,仿佛是决绝地去做一件再也回不了头的大事。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又背负了怎样的故事?

  恍神间,蓝衫女子已经站到跟前,敛襟施了一个浅礼“这位便是落因居主罢,冷真闻人说起菡夕山渺遗居是个修⾝养,淡泊红尘之地,又慈悲容纳许多不如意之人,冷真斗胆,请求在这里长住下去。”声音若⻩鹂般婉转,只是她庒得很低,听起来便有些沧桑。

  碧侨的手这时才从落因头上移下来,让她终于有起⾝平视冷真的机会“须得剃去一头乌发,不知冷真姑娘是否舍得?关于不如意之事,姑娘暂时看不开也不勉強,来⽇方长,自会有豁然的那一天。”

  冷真莞尔一笑“乌发不是乌发,但我已想通,三⽇后行剃度之礼好了,有劳居主。”说完从碧侨肩上取下包裹,跨在手臂上,空出的那只手则轻轻抚了抚她的的花苞头。

  落因不太明⽩她的意思,却也不加多问,客气地寒暄一句后,将她引上渺遗居三楼,居室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雕花紫檀木板将十个小小的空间隔开来,其中摆置着位,梳妆台以及⾐柜,有的简素淡雅,有的精美华丽。

  只剩下里间东向那个位置,板上仅铺着一层薄薄的席子,梳妆台上空无一物,落因目光扫了一眼这方小小的空间,有些歉意地道“这个,但凡有人来这里静养修心,除了这些空架子,所有的物品都得自行准备。”

  冷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我就睡空板,无碍。”

  落因有些吃惊地再度打量她的全⾝,见她纤弱肩,散发出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清香,活生生一个温香软⽟的女子,竟然吃得了这等苦。山间人家,那位名换作如夏的四十岁女人,一生劈柴练得虎背熊,耝指糙掌,来修时仍以劈柴的积蓄,买了上好的锦被和镶⽟梳妆台,以及几⾝华丽合体的绸缎⾐裳,几年来面容⽩皙,肌肤胜雪,虽依旧念叨她原来丈夫的不是,但也算修出了成绩。

  可这,冷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但举止和言语有些奇怪,其他女子来此修心时,皆会自报家门,将一切情况和盘托出,她却只字不提,然而,毕竟来这里修心戒情的女子只需做的事是剃发和铭记《通怡卷》,既然不主动说,她也不好多问。

  落因也不強求,只说了一句“姑娘注意⾝体。”又提醒道“用斋处在一楼后厨室,荤素菜皆是从山下集市买,伙食费由大家共同出,姑娘既然表示长此以往地住下去,便是渺遗居的一份子,也得出一份份子钱。”

  冷真在沿坐下来,从袖中摸出一块通体碧绿的⽟来,递到落因的手中,落因点了点头,看⽟的眼神清淡无波,叮嘱了两句便自行下了楼。

  “姐姐。”碧侨瞅瞅四周无人,嘟起嘴来“你要三天后才剃发,是在盼着南泽来找你吧?可是我们从瑾莱仙山一路到这里,本就没见他追来啊?明明能够御云来的,为了等他却一步步走来,一共两千多里呢?你⾝体又不好,走了一个多月,哼,他一次又一次伤你,你还给他什么机会?”

  冷真摇‮头摇‬,声音淡漠“跟他无关,我之所以一步步走来,不过是为了体现虔诚而已,况且你忘了?⺟君说三天后是剃度的好⽇子,到时她会在瑾莱仙山祝祷,为我洗去这桩情缘。”

  “什么叫洗去情缘,情缘怎么能洗呢?”碧侨似懂非懂地问,姐姐和辰沐海龙三太子之间的曲曲折折她一清二楚,却不太清楚她话中是何意?

  冷真眉头一蹙,捂住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久久不停,碧侨忙从上跳下来,正要往外跑去,她伸手拉住,息道“不必,你看我现在不是不咳了?”另一只手却按在脖颈和口间,暗暗将气⼊,抑制并阻断住正在往上席涌的咳嗽。

  碧侨恨恨地一跺脚“自从遇上那三太子南泽,姐姐⾝体就一直不好,他可真是祸星。”

  冷真没有阻止仙妹的指责,只自言自语地喃喃“⺟君也是有些多事,本来就无缘,又何须洗?”

  铜壶滴至亥时四刻,渺遗居的光头居客相继睡去,有些仍在梳妆台的油灯下翻阅那本薄薄的《通怡卷》,冷真一时怅然,若是真正看开,又何须那本《通怡卷》?碧侨已经睡了过去,板虽然平整光滑,依然硌得她难受,偶尔发出两声不満的嘀咕声。

  冷真嘴角挑起一抹爱怜的微笑,正要布置结界,遮蔽住这一方空间,然后变出厚绒毯和锦被来,再笼双层藤蔓状起伏的帷帐,睡一个舒坦觉,忽听到一阵轻悄的脚步声朝自己的位走来,头探出隔间的紫檀木栏板向外看去,抱着锦被厚绒毯双层帷的落因已经站到眼前。

  冷真不由得讶然,但斗笠没有摘下,落因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关切道“姑娘今天给我的⽟佩,我算着你余下一生的时间里,即便每⽇挑天下最名贵的菜,穿最华丽的⾐裳,最后也还会剩下半块价值之多,眼下姑娘小室过于简陋寒碜,我就为你添置一下,多出的⽟,以后再为姑娘打算罢。”

  冷真感地谢过,轻手将碧侨抱起来,任落因为她铺挂帷,利索地布置好后,居主悄无声息地离开小室,她把碧侨放到的里侧,自己也摘下斗笠,合⾐躺下。

  挨着的墙上方是一扇雕花木窗,透过纱帷可以看到一轮弯月,被参天大树密集的枝条遮遮掩掩,菡夕山一片沉寂,缥缈的,不绝于耳的虫鸣时远时近,如同纷繁的过往,存在着,却又不可触摸。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多情却似总无情》

  无论如何,终究是不想再陷⼊那一场纠葛之中了。

  南泽,我的余生,与你再无⼲系。

  ⾚暝,你又是否在千辛万苦地寻我?曾经的爱如嘲⽔上涌,连同満満的愧疚,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走时,心中也经了剧烈的挣扎,只是,她不愿再回头,不然,他不知又会受到什么剜骨绞心的惩罚。

  仙人一生长达几十万年,十年前,她愿意相许的那人呵!与他的邂逅,不过算是短短一瞬,命运似一柄利斧,将他们生生地劈开,一点余地也不留。

  冷真盯了不知多久,直到弯月完全隐⼊树枝层叠无处,看也不见,方才收回目光,将碧侨抱进怀中,逐渐睡了过去。

  半夜狂风怒号,但窗户关严,所有人都睡得十分安稳,忽然“咔嚓”一声,支撑房梁的几柱子齐断裂,再经一阵大风的带刮,柱子斜飞而下,房梁朝梦中的十一人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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