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番外·一世江山(三)
玄悟看着⽩元秋,右手执拂尘,左手托着前沉香念珠,沉声:“⽩教主,尊驾既以千金之躯犯险,便请恕老道冒犯了。”
⽩元秋淡淡道:“不恕。”
她的笑意停在角,不上眉梢,眼中俱是森然冷意“我天⾐教的土地,焉容尔等肆意践踏,既然敢来,便将命留下吧!”
天上乌云流动,林间雪片缓缓下坠。
老道面容一派慈和,左手数珠,十二枚桐子大小的圆珠颗颗依次弹出,在空中留下依稀的残影。
⽩元秋肩膀微晃,幻影挪移展开,瞬间将双方的距离拉至十丈內,她在距离最近沉香珠上一叩指,空气中互为牵引的的十二枚珠子便同时全部爆裂。
玄悟面沉如铁,他将拂尘柄在任少书⾝上轻轻捣了一记,对方便被轻飘飘的送到百步之外的全安地带,拂尾则展动如卷帘,悠悠然向⽩元秋脖子绞去。
双方相距已不⾜尺,⽩元秋伸臂一把掐住尘尾,三千烦恼丝顿时尽归我手。
“老道听闻⽩教主剑法冠绝当世。”玄悟在⽩元秋碰到拂尘的刹那,全⾝真气便如江海涛然决堤,朝对手经脉狂然撞去“今⽇有幸,敢问教主剑在何处?”
喝问声响彻云霄。
这位年轻的天⾐教主曾被中朝周林打落境界,內息溃,纵然现在看似恢复,可是地基都垮了,寻常时分还能糊弄,真遇上骤雨巨洪,恐怕撑不了太久。
⽩元秋硬抗对手真气,侧首,嫣然轻笑:“你猜。”
话音未落,女子左掌中指食指骈竖,剑诀已稳稳掐在手中。
场战上,散落的无主刀剑齐齐发出铮然长鸣声。
老道士瞳孔猛缩,他想松手,滚烫的拂尘柄却死死黏住手心。
眼前千柄刀剑次第悬浮空中,泛着冷光⾎⾊的利刃缓缓斜落,最终全数指向了玄悟眉心。
老道士面无表情,只在口中低喃:
“无量…天尊!”
两人头顶层云之上,忽然有大雪应声倾落,迅如急电般直冲向⽩元秋头顶。
⽩元秋摊掌,做了个稳稳上托的势姿,空中所悬刀兵瞬间聚合,汇成一柄三层楼⾼的大剑,剑尖向天。
“去。”
场外任少书紧紧攥着刀柄,指节泛⽩,他感到有股力量不断呼唤着他手中长刀,要自己松手,任凭它跟着⽩元秋而去。
这魔头,到底还算不算是人?
玄悟道长乃中朝国师,棋秤山清微门的掌教,仅以功力而论,或许并不如苏折柳,但他对天道玄机的了解,却堪称当世无人可比。
清微门长年超然于世外,除非皇室命受到威胁,等闲决不出山,是九公子孤⾝进山,与玄悟道长在煮雪亭长谈后,才将这位活神仙请来军中,成为伏在棋盘上的一枚必杀暗子。
可看到⽩元秋与玄悟相斗景象,任少书对“必杀”二字,头一次起了怀疑。
此局最后,到底会是谁胜谁负?
大剑刺进雪柱中,然后没⼊层云,在片刻的悄无声息后,伴随着炸雷般的巨响,九重天上有清光蓦然晕开。
苍穹间风雪尽摧折,断刀断剑,转眼下坠如落雨。
地下,⽩元秋与玄悟已然各自分开。
玄悟面⾊严肃,手中拂尘已秃,他看着⽩元秋,一字字问:“空中楼阁,能问天道?”
⽩元秋平静回答:“堪不破放不下,我仍旧自在。”
老道士若有所悟,捻须:“走过生死关,历过悲喜劫,是以教主虽在名利场中,却能超然其外,汲取场战百兵不死之念,化为己⾝剑意。”
“在下⾝在局中,方不能免,而清微门代代悠然世外,道长又何苦来趟这浑⽔?”⽩元秋轻笑“选择与本座为敌,棋秤山道统覆灭之⽇可期。”
“天⾐教不灭,我朝江湖不死。”玄悟安然道。
他并非当真全然不知世事,严格来说,自家还真算是借了对手的光。
因为天底下有天⾐教和北盟这样的武人势力存在,⾼踞皇宮中的那位才担忧自己会不会在哪天被⾼人于睡梦中悄悄取了首级,外界強敌环伺,中帝才容忍自己家里也有江湖势力的存在。
至少,得收买些厉害武者在朝中保护⾼官巨宦。
“原来道长竟是心中清明。”⽩元秋笑,大袖鼓起,剑气充盈“⾜下就不担心,若我南域果真势败,纳兰九会容你们不得?”
天⾐教主长袖微拂即落,剑气凝线,横扫而去,空中有落叶无端断作两截。
玄悟双手抱圆,左掌上撩似逐鸟雀,右手下拂如按琵琶,周天转完,对手的气劲消弭如泥牛⼊海,他右脚脚尖虚虚触地,若进若退,颜⾊平和:“嘲涨嘲落,花开花败,世间一切自有定数。”
“既有定数,缘何強求?”
“延绵国祚,不问是非。”
⽩元秋闻言大笑,双手弹指如弹剑,一重二重三重,重重如涛叠成一式,急速推向老道口。
玄悟只轻轻摆手,眼前看似威势赫赫剑气再次消散,轻叹:“教主尚且年幼,刚刚全盛时尚且没能奈何老道,如今气力衰竭,就莫要胡闹了。”
开头那场雪已经耗去⽩元秋三成真元,刚刚问天一剑再去五成,是以眼前的天⾐教主丹田中恐怕仅剩大约两成真元,时间太短,她就算恢复也恢复不了多少。
百步外,任少书闻言眼睛发亮。
⽩元秋轻笑,忽然伸掌朝地上隔空轻轻一拍,随后以她自⾝为中心,五十丈內,无数积雪浮起,将那袭⽩⾐成功掩于其中。
玄悟头摇:“雕虫小技。”老道士将⾝体重心移到右⾜上,点地借力,然后迅速向雪雾中飘去,全⾝气机已牢牢锁定了一处。
如同隔着重重帘栊的雪雾中,须臾间,天⾐教主与他三次错⾝而过,每次双方都更近一分。
“教主想逃?”玄悟问。
耳边一声笑:“道长想的美。”
话音未落,老道士闪⾝,出手如电,牢牢扣住⽩元秋左臂,沉声:“教主现在就算要走,恐怕也晚了。”
“彼此彼此。”⽩元秋微笑,同时伸手,死死锁住玄悟左臂。
四周雪帘霎时落地。
玄悟眼睛慢慢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的温然笑颜,接着缓缓低头——自己⾝上的道袍,在前突然破了一个洞。
晶莹如月华的剑尖自洞中探出,周围⾎迹新鲜而殷红。
“我剑在此处,道长満意否?”⽩元秋低声一笑。
“原来如此。”玄悟轻声,他记起来了,天⾐教主随⾝佩剑泉中⽟,形容晶莹透彻,并与其主神魂相连。方才⽩元秋合剑冲天后,泉中⽟并未随其他断兵一同坠落,而是被她以真气灌注,停在云上,此刻借浮雪掩饰,悄悄落下。
难怪她真气消耗如此之快。
生命尽头,玄悟格外平静的看着⽩元秋,眼中全是⽟石俱焚的死寂。
⽩元秋不慌不忙,淡淡道:“眼看凤翎军覆灭已定,我活着,两家尚可以凤城为界,我死了,无霜城自会有人不惜代价,去问那中帝小儿家里鼎重几何。”
玄悟顿住。
“道长莫听她的,凤翎军亡不了,朝廷亡不了!”任少书大吼,他抬手,覆甲之下,锐利的箭头泛着冷光。
这是纳兰九为他准备的最后一着,只要将机括按下,其力⾜以击杀先天⾼手,此弩唯一缺陷,不过是后劲过巨,倘若使用,冲力会震断所附之人的手臂。
玄悟闻言,目光中犹豫尽去,老道士霎时自毁丹田,蓄在经脉中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劲,瞬间全数外怈。
无论如何,今⽇⽩元秋必须死。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