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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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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四爷说完,李拥军和苏顺民则是一脸的失望。薛向窥见二人神情,忙问缘故。

  李拥军道:“朱万户的故事,谁不知道。这会儿,且不说老爷子这把年纪还能不能动弹,就这阶级成份,也不合适到咱养猪厂做工啊。”

  先前,薛向刚听邓四爷讲述朱万户颇为传奇的一生,心头大喜,毕竟有这种⾼人当真是可遇不可求。之后,又见李拥军和苏顺民翻⽩眼,以为朱万户出了何种变故待或是已驾鹤西行,惊喜转为惶急。待听得,李拥军说是什么年纪和成份的原因,提起的心立时就落回了肚里。他找朱万户,最紧要的是弄到养猪的法门儿,又不是让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亲自刀上阵,来喂猪。至于什么⾝份问题,在他薛某人眼里庒儿就没“成份”二字,又何来问题。

  “少扯这没用的,什么成分不成分的!只要能帮咱把猪养好,就是地主老财,该请的还得请,该求的也得求。“薛向一锤定音后,便招呼李拥军去组织青壮劳力去金牛山割猪草;吆喝苏顺民去寻韩东临,组织一帮人,再去县里的五丰粮站,按社里出面签的供销合同,再买些饲料;而邓四爷则被他留了下来,准备同去洪庙村寻访朱万户。

  …

  洪庙村和靠山屯一山一⽔之隔,一山是金牛山,一⽔则是田字港。邓四爷领着薛向横穿金牛山,斜绕田字港,夕西下时分,就到了洪庙村。洪庙村看村落,远较靠山屯齐整,房屋成排不说,连菜园、⽔塘也是一家一个,修的极为有致。听邓四爷说,洪庙村的养场没破败之前,可是快活铺公社一等一的富裕村。就是大王庄也要瞠乎其后,有此门面也就不⾜为奇了。

  两人一行,邓四爷在前,薛向随后,⼊得村来,光景确也生动。路是平整的泥巴路,路的两侧是两排整齐的⽔杉。时不时有牧童骑着老牛,从二人⾝边经过,那牧童虽未横笛短奏,可这乡间小路却是不缺丝竹之音。前方赶羊的老倌儿。扯着嗓子正吼着山歌儿。乡音俚曲。呕哑嘲哳。薛向这远到之人虽不懂词意,可那雄浑苍郁的声音,真可谓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直⼊肺腑,令人感慨顿生。

  薛向听得⼊,只顾跟着邓四爷前行。邓四爷行到村头,在一间两块破木板堆砌的门前停住。薛向満脑子还是那苍凉悲壮的歌声,一个没止住脚步,竟撞上了邓四爷。邓四爷正伸手要去敲门,猛地受了这股巨力,老胳膊老腿儿哪里经受得住,便朝门板扑去。哪知道那门板年久失修。早已不堪承重,便直直倒了下去。

  薛向听见响动,猛地惊醒,右手急探而出,一把扯住正要倒地的邓四爷。再一用力,方才将邓四爷的⾝子扯直。邓四爷还没站稳,眼前便觉一花,前方多了条人影,朝门內钻去。再看那人影,冲进门里,⾼⾼跃起,一把扯断绳索,便抱下个人来。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声,这会儿邓四爷才看清那人影儿是大队长,被大队长抱下的⽩发老头儿,正是朱万户。邓四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朱万户刚才是在上吊!

  薛向抱下朱万户后,便打横了放在地上,一模口,还温着,伸手急掐人中,几息的功夫,老爷子便悠悠醒了过来。朱万户満脸橘⽪,额头縠纹密布,一醒过来,顾不上问来者何人,便嚷嚷着还要寻死。老头子挣扎着站起⾝来,⾝量倒是不低,垫了脚,又去寻那被扯断的⿇绳儿。

  邓四爷急忙从⾝后一把抱住朱万户,将他按在了一张长凳上,好一阵劝慰,才让他冷静过来。接着,邓四爷一阵咕噜,便问出了朱万户寻短见的原因。

  原来,朱万户今年已经七十有九,在洪庙村也是老寿星了。可这会儿,才不管你老不老寿星,⼲不动了,生产队虽不至叫你自生自灭,饿死在家,但每月就只发二三十斤粮食。老爷子靠着这二三十斤粮食,倒是饿不死,可同样也吃不。因着早年的经历,挨了组织的批斗,朱万户仅有的儿子也跟着遭了罪。自此,儿子就不待见老子,因此朱万户也只得单过。要说单过就单过吧,老爷子恰恰和小孙子感情极好。这天,小孙子吵着要买新书包,老爷子没办法,背着十多斤粮食在社里换了点钱,买回个书包。小孙子是⾼兴了,没过几天。老爷子的肚子受不了了。这朱万户是个倔脾气,饿得受不了了,也不去求人,实在没招了,便想到了寻死,恰巧就被薛向赶上救了。

  说来也是缘分,要不是他家的破门实在够呛,恰巧薛向听着野调,撞着邓四爷,亦撞破门板。再敲会儿门,耽搁些功夫,老爷子这会儿一准儿得驾鹤西去。

  弄清楚老爷子上吊的原因,薛向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掏钱给邓四爷,让他去邻居家买些吃食。片刻功夫,邓四爷便买回四五个蛋,一筒面条。就着这蛋、面条,薛向捅着了朱万户家的灶台,给老爷子下了碗蛋挂面。

  朱万户早在薛向煮面的时候,就围着灶台打转转。待面条装碗,老爷子辟手夺过,蹲在门槛上,就稀里呼噜,大吃了起来,庒儿不知道烫嘴为何物。十秒不到,一海碗面条、五个蛋便下了肚。吃罢,老头子摸摸肚⽪仍觉未,再去锅里盛面,国內就剩了面汤?

  原来薛向担心他久饿多食,肠胃易出⽑病,就只下了一碗。朱万户见锅里没了面条,边埋怨薛向下手黑,五个蛋居然只配了一碗面,实在是糟践东西,一边又拿过灶台上的那筒面,打算重新开煮,却被薛向拦住。

  薛向顾不得向老头子解释多食的坏处,直接道出来意。谁知朱万户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也似,方才正下锅的面条,也慌忙抱进了怀里,生怕薛向来抢。

  邓四爷也在一边规劝,老头子只是不应,劝得急了。便说自己这辈子就是吃了自己老子的亏,学什么不好,学养猪,真是:为猪苦,为猪累,为猪⼊不了新社会。

  薛向没想到老头死硬,正无计可施之际,一个扎着冲天辫,虎头虎脑的小娃娃奔了进来。那娃娃庇股后面的花书包也因跑动,一扭一扭地。料来就是朱万户的孙子。果然。那虎头蛙进门就嚷着要吃蛋。说早闻着蛋味儿了,要爷爷拿出来给娃娃吃。

  方才五个蛋全叫朱万户一扫而光,这会儿哪里还有。朱万户一边哄那虎头娃说没吃蛋,一边又说明天再给**蛋。那虎头娃只是不依。久要未得,便躺在地上打起滚儿来。朱万户无计可施,双手不住地腿,又拿眼去瞧邓四爷,意思很明显:你再去弄几个呗。

  邓四爷恼朱万户不识抬举,回瞪了老头子一眼,恨不得将方才被他吃进的蛋再掏出来,哪里愿意再给他去‮腾折‬。朱万户使不动邓四爷,又可怜巴巴去看薛向。薛向正愁没机会拿捏老头子。这会儿好容易逮着机会,也只得硬起心肠,昂头望天。

  忽然,邓四爷移动几步,将灶口的几个蛋壳。从灰堆里给踢了出来。邓四爷这个坏可是使得绝了,那虎头娃见了一堆蛋壳,哭声越发地响了,滚儿也打得越发圆润了,嘴里渐渐还有了词儿。大意是:爷爷有蛋居然偷着吃,娃娃再也不跟爷爷玩儿了。

  这下,朱万户真是慌了神。他晚景本就凄凉,就这个可爱的小孙子承膝下。若是小孙子再不理他,还不如方才就吊死算了。虽然是孩子话,可朱万户事到临头,关心则,无奈之下,一拍‮腿大‬,说养猪的事儿应了。

  邓四爷知道老头子虽然脾气倔,却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不待薛向招呼,便又出门,去了先前买蛋的那家,买了蛋回来。这回,邓四爷见大功告成,竟不小气,用小竹篓,提了一篓子蛋回来。那虎头娃见了蛋,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蛋便朝家里奔去。朱万户生怕虎头娃跑急了,磕碎了蛋,慌忙追赶而去。

  薛向和邓四爷紧随其后,不久,便来到了一座土屋前,老远便见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长脸汉子正在训斥朱万户,训得老头子连连点头。先前,薛向听邓四爷说朱万户老来得子,料来这位就是他的儿子了。

  薛向行到近前,未及说话,那长脸汉子以为他和邓四爷是朱万户请的帮手,来要回蛋的,又怪气地说了一通。邓四爷实在不耐,指着薛向,道出他公社主任的⾝份,那长脸汉子聒噪之音嘎然而止,立时低了头怯懦不语。朱万户也抬头朝薛向看去,脸上竟是惶恐和惊疑。原来这爷俩早先在队里,就是主力批斗对象,最怕见官,见着小队长尚且惶恐,更别提这比小队长大了不知多少的公社主任。

  薛向倒是没功夫摆官威,和那长脸汉子待了朱万户要去靠山屯住些时⽇,让他不必挂心。这会儿,长脸汉子只剩了惟惟诺诺,哪里还有不应。更何况,他从来就不喜老头子,自是乐得薛向把老头子接走。

  打发完长脸汉子,薛向说天⾊不早了,得急着赶回靠山屯,朱万户却说要回家收拾东西。先前,薛向见过那残败的土屋,哪里有值得一带之物,便说靠山屯都准备好了家什,空手⼊住即可。哪知老头子神秘一笑,说声稍候,便转回家去,未几,便奔了回来。薛向并未见朱万户手中多了行囊,依旧是空了手,只是间多了支黑⾊的笛子,也不知是何材质,在这斜余辉下,老远便泛着红光。薛向原以为这是老人奏乐遣兴之用,哪知道一到靠山屯,便让这笛子给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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